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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食姑娘 第一章 貼身侍候遭人妒(1)

白露將手中顏色略深的蓨面粉加入滾水,反覆搓揉,揉成面團後,再快速搓成寸許長兩頭尖的魚形,趁著魚形面團還熱著,馬上放進籠屜蒸,這便是張平鎮一帶的人習慣吃的蓨面魚魚。

在陶鍋放入山藥、白菜、豆角、瓠瓜、蘑菇、五花肉等等熬煮,再將蒸好的魚魚放下去燜,這道燜蓨面魚魚便完成了。

由于材料豐盛,看了便令人胃口大開,撲鼻的香氣更增添了入口時的期待,白露來到張平鎮後,第一道學會的當地菜便是這個,甚至在做了幾個月後,比當地人做得更好,因為左安陽可能會喜歡吃。

他喜歡吃,她就多做,總會引誘得他想吃,因為這些都要與他算銀子,誰叫她欠他五百兩呢!

數月前,左安陽由寧夏來到張平鎮,車隊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白露跟在左安陽身邊,為了還債,幾乎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如今入住了總兵府,當地人以為她是左安陽的貼身婢女,她也不想解釋了。

所謂總兵,便是鎮守在張平鎮的最高將領,只是個虛餃,一般由公侯或都督兼任,雖無品級,但除了練兵之外同時指揮作戰,事權合一,無疑是地方一霸,如果左安陽欲擅權,根本可以不受京城轄制。

張平鎮城牆之外便是韃子的地方了,韃子三番兩次的來偷襲,所以張平鎮可說是窮得發慌,雖然不至于無衣無食、賣兒蠰女,但一眼望去都是土胚茅草屋,除了城鎮中央的官道是夯土壓實,其余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百姓只要身上衣物沒有補丁就能算是富戶了。

當初白露第一眼看到總兵府,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什麼廢墟,直到左安陽派人好好整理修葺了一番才勉強住進去。

第一個整理好的可不是總兵府的大堂,也不是總兵住的房間,而是灶房。

因為白露很清楚,自己若要快些還清那五百兩,就得從左安陽的飲食上下手,而這也是他最容易屈服的。

按市價算,一道菜十文,加了肉的算二十文,如果是精細的糕點,甚至可以高到三十文,這樣每做一頓飯,算四菜一湯一道糕點,至少也能有八十文,積少成多總是能還債的。

白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子里有各式美食的菜譜,雖然喪失記憶,但用起菜刀可說是如臂使指,煎煮炒炸都不含糊,尤其在制作甜點上更是拿手,即使左安陽極度克制要自己不吃她的東西,免得哪天她真的把債還清,卻也有好幾次忍不住破戒。

但她雖然有明確的目標,也學了許多地方菜,甚至青出于藍,卻很悲慘的發現,自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張平鎮這地方真是窮到連賊都沒有,家家戶戶就算開門揖盜也根本偷不到什麼東西,今日這一鍋燜蓨面魚魚,還是她請熟識的小兵替她跑遍鎮上幾個大市所收集到的食材。

這幾個月來,幾個左安陽身邊的將領也和白露混熟了,知道她今日要大顯身手,都早早的來到總兵府的內署議事,到了午膳時間也不走,眼巴巴的等著小兵將她做好的一大鍋菜抬進來。

「總兵大人,用膳了。」白露相當好心地替左安陽盛了一大碗,放在他面前。

忙了一早上,左安陽著實是餓了,可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頤時,他突然一怔,緊接著沉下臉,問著只有兩人才听得懂的問題,「多少?」

「今日較費工夫,所以是三十文。」白露淺笑盈盈地道。

「听說我的小兵也出了力,跑了整個鎮……」

「那二十文吧。將軍可得好好嘗嘗,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忙了一上午呢!」

自始至終,沒人听得懂白露與左安陽在打什麼啞謎,眾官兵只以為白露對左安陽體貼,紛紛透露出羨慕之意;也只有左安陽知道她溫柔的笑容是給外人看的,事實上她的眼神之中已喪失了對他的情意,這情況令他相當不滿,卻又無法改變現狀。

看看那鍋里的蓨面,真像一條條的小魚在美食的汪洋里暢游,五花肉炖得軟爛,必是入口即化,還有那些蔬菜豆子,平時吃都沒啥稀奇,怎麼拼成一鍋就像是山珍海味,豆角上的油光,吸滿了鮮美湯汁的白菜……左安陽的內心在拉扯激戰著,一方面要他屈服于月復中饞蟲,另一方面要他堅守信念別讓她得逞。

「你們吃吧!我不要。」左安陽咬牙道,無情的將她呈上的大碗推到一邊。

白露頓時眼神一黯,露出了受傷的神情,彰顯了左安陽的不近人情。

副總兵劉達是跟了左安陽好幾年的老部屬,從左安陽撿到白露就看他們相知相戀,到現在彷佛鬧了別扭,忍不住開口勸說了。

「將軍,這是白露姑娘一番心意,她在灶房里忙了一早上啊!您多少吃一些。」

由于跟得久了,劉達還是習慣于以前對左安陽的稱呼,不過左安陽這總兵確實也身兼將軍之職,這麼叫也沒錯。

左安陽的嘴角抽了抽,誰說他不想吃?他想死了啊!就眼前這大鍋他自己一個人能解決半鍋!但問題是,他不能把錢給她賺啊!

白露沒給左安陽說明的機會,事實上左安陽也無法說明,她只是委屈地道︰「劉副總兵,是白露太不知好歹,听說總兵大人昨日在外頭吃了好大一碗什錦面,就想著這燜蓨面魚魚應該總兵大人也會喜歡,想不到……畢竟是我自做主張了,左將軍就算想處罰,我也沒有怨言。」

左安陽張大了眼,他什麼時候說要處罰她了?明明想吃的吃不到,被處罰的是他好嗎,她倒是委屈起來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左安陽內心的糾結,眼下的情況落在旁人眼里分明是有權有勢的大將軍欺負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面對四面八方投來的質疑目光,左安陽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想不到白露的招數還不只如此,她抬起那清麗的臉蛋兒,淚滴盈滿眼眶,將落未落,楚楚可憐,縱使左安陽明知她在演戲,仍覺得心疼得要死,更何況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大伙兒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總兵大人安慰她。

「既然總兵大人不吃,不知各位將軍能不能替小女子吃掉這一鍋?無論是給總兵大人吃,或是給各位將軍吃都是好的,你們有了精神才好打勝仗,小女子都算是為這邊境盡了份心意。」說話之間,白露自然而然的將左安陽不吃的那一大碗推到了劉達面前,然後開始替其他人盛。

「那當然,那當然!」

「白露姑娘的廚藝過人,傻子才不吃啊!」

眾人早就等得眼楮都紅了,听她這麼說,還體貼的盛好送上,哪里有不吃的道理,全急匆匆的抄起筷子,呼嚕呼嚕的一口接一口吃了起來。

左安陽便成了唯一不吃的那個傻子。

他手上的筷子忍不住啪的一聲折斷,偏偏是他自己說不吃的,還得板著張臉目不斜視。

左安陽算是知道了,這群人今天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他不吃也只是便宜這些人而已!白露的招數是越來越高明了,她以往用美食抵債都是私底下,他拒絕後便視而不見,眼不見心不煩,但今天這麼多人在他面前吃,那一個個享受的神情證明了白露這一道菜有多美味,就是要逼得他屈服,花錢買下這一道菜。

看看劉達,吃得彷佛舌頭都快吞下去;再看陳參將,碗都見底了還舌忝個不停,還有那個方參將,臉都埋到碗里了吧……

左安陽終于受不了了,端著架子,僵硬著表情說道︰「算了!既然白露你如此誠心,本官便吃一點你做的燜蓨面魚魚……」

白露彷佛嚇了一跳,接著便歉疚地向左安陽亮了亮空了的大湯鍋,「總兵大人,你遲了一步,已經吃完了呢!」

說完,她還給了他一記哀怨的小眼神,彷佛正在淒楚地告訴他……老娘就是要氣死你!

左安陽臉都黑了,心痛無以言喻,咬牙切齒地道︰「沒關系,明日再做……」

「明日沒有市集,材料收集會比較難,可能要……」白露無辜地看著他,縴手卻朝他比了個可惡的「五」。

五十文!咽下了差點噴出的那口老血,左安陽硬著頭皮道︰「好!」

白露終于笑了,在別人看起來是羞澀的嬌笑,但在左安陽看來卻是勝利的示威,她乖巧地收拾好眾人吃光的碗筷,讓小兵替她抬著便俐落地告退了,絲毫不留戀。

「將軍,這麼好吃的菜你沒吃到,真是太可惜了!」劉達還在懷念剛才燜蓨面魚魚的味道,口中嘖嘖有聲。

「白露姑娘簡直做得比我們當地人做的還好吃!」陳參將中肯地道。

「她明天還要做?那我們是不是又有口福了?」方參將笑得直搓手。

瞧瞧這群人沒出息的樣子,幾碗湯面就被收買了,口口聲聲都是白露怎麼好,他這頂頭上司被陰了倒是沒人知道!

左安陽氣都要氣飽了,但他絕不承認這是羨慕嫉妒恨,只當是這些人搶了他的食物居然還沾沾自喜,他看不順眼。

听著他們喜孜孜的話語,左安陽冷哼了聲道︰「我看你們吃飽太閑了,下午就不繼續議事,改成操練好了,你們一人領一軍,看老子怎麼狠狠的訓練你們!」

半夜,月光皎皎,清風泠泠,正是萬籟俱寂時候。

張平鎮的總兵府共有四進,從正門進入過了院子便是大堂,東西兩廊是兵、刑、工各科所在,川堂兩旁有天井,接著內署,這里便是左安陽辦公及與屬下們議事的地方。

再往後便是內宅及後院了,內宅中堂是左安陽家居生活的地方,他的房間在東次間,而同樣大小的西次間便是給了白露。

這種安排表面上是方便她侍候,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特別待遇,讓府里的下人們雖覺白露是個侍婢,卻也不敢對她如何放肆。

白露一向睡得早,戌時便熄了油燈,一切動靜在東次間的左安陽看得清清楚楚,他極有耐性的等了兩刻鐘,確定她應該已經熟睡了,連忙一記鯉魚打挺,由床上彈了起來,無聲無息地奔向了後院。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灶房,因為他大爺已經餓到手腳發抖,忍無可忍,再不給他東西吃,他連桌子上的茶托都能當成大餅吞下去。

此時灶房已經沒人了,只有水缸打滿了水,清澈倒映著天頂的明月、檐上輕輕搖擺的枝藤,以及他這個不速之客。

悄悄的推了門進去,左安陽開始東翻西找,尋覓白露做的食物。

這個灶房雖然不只白露在使用,也有廚娘會用來做府里所有人員的吃食,但依他對白露的認識,他光看東西的外貌及聞聞味道,就十之八九能確認是不是她做的。

為什麼堅持吃她做的?因為只要出自白露的手,就算是冷飯也好吃,他胃口早被她養刁了,府里廚娘做的吃食,也僅僅被他歸類為能吃飽,美味就不必期待了,這會兒反正都要偷吃,干麼不選好吃的吃?

抱著這種期待,很快地,他在箱籠里發現了一盤白面饃饃,那飽滿圓潤的外型和層次分明的餅皮,肯定是白露做的。而這饃饃也像是提點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往旁邊的廚櫃翻了翻,果然讓他看到一碗醬牛肉。

王朝規定吃牛肉是犯律的,牛可是農家生財工具,除非病老殘否則不得宰殺,但張平鎮已經接近關外,這里養的牛倒是多,滿大街的走來走去,偶爾殺個一只,天高皇帝遠也沒人管得著。

左安陽已經可以想像,明日的早膳,白露一定是想做肉夾饃來引誘他吃。幸虧他聰明,晚上先來覓食,否則明日看得到吃不到,又不知要吐幾口血。

想到白露明早發現準備好的食物不見了的那種氣急敗壞,左安陽就有一種做壞事的快感,自從兩人婚事談崩了,他在她面前總是吃癟,這回總該讓他扳回一城。

他迫不及待地剝開了饃,大大方方地夾了滿滿的醬肉,正想就著月光大快朵頤,突然一道清冷嬌細的聲音傳入,差點害他將手上的肉夾饃扔出去。

「我倒不知道,堂堂張平鎮總兵,在晚上兼差當起耗子來了?」

白露提著油燈慢慢走了進來,好整以暇地看著左安陽手上的肉夾饃。

「我……」反正已經被抓包了,左安陽索性破罐子破摔,憤憤地咬了一大口手上的肉夾饃。「我餓了不行嗎?」

白露定定地望著他,彎了彎唇角,「十文錢。」

「十文錢你不如去搶!」什麼東西到她那里,價格都成倍的翻,左安陽忍不住低吼起來,但下一瞬間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不要承認不就行了嗎?所以他正了正臉色,晃了晃手上被咬了一口的肉夾饃,「這東西又不是你做的,我是來找廚娘做的饃饃。」

「這明明就是我做來當明日早膳……」

「你有何證明?」左安陽又吃了一口,肉香饃有勁,滿足地眯起眼來。「我倒認為這是廚娘做的。」

白露杏眼圓睜,這男人打算無賴到底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左安陽噙著壞笑故意吃給她看,讓白露簡直無言,不過她也不是沒辦法治他,就在他吃得正歡時,她突然輕描淡寫地道︰「看來你挺喜歡廚娘做的東西,那麼以後你的膳食,就讓廚娘替你做吧。」

「什麼?」左安陽心頭一緊,差點被嘴里的一口饃給噎死,情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怎麼可以?」

「如果你不要廚娘做的……」白露拍開他的手,比了比他手上只剩一小口的肉夾饃。「十文。」

瞧那得意的模樣,左安陽咬牙切齒,既想用力拍她,又想狠狠親她一口。

這女人死死拿捏著他的命脈,要他此後都吃不到她做的東西,還不如直接宰了他,這比他一個人在敵陣里殺進殺出還要致命。

轉念一想,十文也不是什麼大錢,她欠了他五百兩,如果控制好每天的額度,比如以一天五十文去換她做的吃食,也得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她才能還清,他就不相信三十年還不能讓她回心轉意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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