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暢是說做就做的性子,當下便寫了信給馮雪兒。
馮雪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開包子鋪大概要三百兩,買斷兩個師父要大概一百兩,至于學徒則不用這麼多銀子,聘幾個小丫頭就是。
馮雪兒知道高和暢有一筆花紅進帳,于是提議兩人合開——她自己現在身上只有三百兩,高和暢再出另外一半就能擁有新鋪子,收益平分,兩人都是老板。
高和暢考慮了幾天,把三百兩送去了大行台尚書令府,馮雪兒也很干脆,馬上開始找店面,一有進度就派鄧嬤嬤來報告。
高和暢喜孜孜的等著當老板。
一日褚嘉言上客棧看圖,見她喜色難掩,順口問了她怎麼這樣高興,高和暢也不瞞他,直接說了包子鋪的事情。
「大行台尚書令家的表小姐?」
「是啊。」高和暢笑說,「說來還是在百善織坊前認識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跟她就是一見如故,如果說人的生命中有貴人,我覺得就是馮小姐了,當然,褚大爺才是我的一號大貴人。」
見高和暢連忙補救的樣子,褚嘉言覺得有點好笑,但旋即又正經起來,「你說她有三間包子鋪?」
「她親口跟我說的。」
「知道在哪嗎?可有親口看過?」
「這倒沒有。」
「我當一回小人,高小姐除非對馮小姐知根知底,否則不要合伙做生意,輕則鬧翻血本無歸,重責上官府賠償合約。」
高和暢想了想,「她騙我做什麼?」
「當然是銀子,尋常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只要一兩銀,三百兩銀子夠她逍遙好幾年了。」
高和暢皺眉,「我相信馮小姐……不是說我懷疑褚大爺,只是人跟人之間總要有點信任存在,就像我跟百善織坊,這都合作快一年了,百善織坊可也沒騙過我,我相信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居多。」
褚嘉言見勸她不動,也沒再多說,人世間的百種狀況總得自己去體會,他也是被一個從叔騙過了這才懂得凡事謹慎的道理。
他知道高和暢這樣有主見的人,再說下去只會引起她的反彈,搞不好原本只投資三百兩的,被他一講就把另外三百兩都投下去,遂轉移話題,「現在雖然才七月,但差不多該要開始做冬季的衣服了,冬季雖然宴會甚少,但大戶人家還是會辦辦賞梅宴、賞水仙宴,加上過年要熱鬧到元宵,衣服所需不少,不知道高小姐有什麼想法?」
高和暢馬上眼神一亮,「我倒真有想法,本來就打算跟褚大爺商量。」
褚嘉言微笑,「那我洗耳恭听。」
「我們可以辦一個服裝秀。」
褚嘉言是古代人,自然不懂,「何謂服裝秀?」
「就是呢我們在八月舉辦一個宴會,廣場要大,中間搭起走道式高台,到時候讓人穿著冬季的衣服出來在那高台上走動,當然要廣邀各大名門閨秀,閨秀看著中意的衣服,這就可以下定,每個款式只接受一次預約,如果有兩人以上想要那就競標,這服裝秀就是跟各大小姐介紹百善織坊冬季的獨門衣服,同時也是財力的展現。」
褚嘉言是商人,一點即通,心想此法甚妙,一來物以稀為貴,高門大戶的小姐不缺銀兩,缺的是話題,一式一件,肯定能引起不小的討論。
二來又回到高和暢所說的市場區隔,如果惠風能專出高檔服飾,只要做出名聲,以後城中大戶人家有需要都會找百善織坊,等于硬生生把繡坊拉高了一個等級,他們褚家會成為京城布莊的領頭羊。
「高小姐這主意甚妙,只是做衣服至少得半個月,高小姐能否在八月前畫足足夠的樣式圖?」
高和暢信心滿滿,「當然可以。」
褚嘉言看她滿臉生光,對她的欣賞又增加幾分,想到入夏以來祖母跟母親催婚更急,他想著自己也該表達一下,不然高和暢未必知道他在想什麼。
在他的想法里,成親很簡單,就是兩人點頭,然後派媒人說話,他也不覺得這樣有多快,認識將近一年,他幾乎每十天來客棧看她一次,這樣頻繁的見面,不是什麼陌生人——很多人可是听從父母之言就嫁娶,大婚之夜才第一次跟夫君娘子說話。
他想了想,于是道︰「高小姐可有想過成親?」
「我成過親啦,只是下堂了。」
「我是說,再成一次親。」他多少知道她曾經有過一段婚姻,只是不清楚細節。講到婚事,高和暢內心有點怦怦跳,就是不太好意思,「將來肯定會的,不過也要看機緣,不強求,不將就。」
褚嘉言心里想,好個不強求,不將就。
多少人的婚姻是強求跟將就,就拿弟弟褚嘉忠來說就是典型的例子,弟妹小汪氏永遠有辦法讓院子雞飛狗跳,導致弟弟不太願意待在家。
他覺得小汪氏那樣很不好,他成親是為了想要一個溫馨小家庭,應該是天天盼著回家,不是天天吵架。
如果跟高和暢成親,他一定會天天急著回府,也不一定,也許自己會比她早回來,她是一心想做一番事業的人,說不定到時候她更忙,但他不會阻止她,他不想去管束誰,喜歡一個人是讓她自由生長。
不過這樣提出來太唐突了,還是得有個好時機才行——對了,那個服裝秀一定會大獲成功,等兩人合作有了一番成績,慶功時再跟她提親,應該比較好。
對,就這樣,不過在那之前可以先給高和暢灌輸一點觀念,就是嫁給他不虧。
想想,他的人生很少自吹自擂,但為了想要有個美滿小家庭,就讓他臉皮厚一回,「成親可是大事,對女子來說尤其影響深遠,得找那沒有通房的人,這樣嫁過去才會平靜,高小姐有才,丈夫也要大度容人,嫁給高門那太辛苦了,規矩眾多,說不定還看不起商門媳婦,嫁給低門小戶生活品質又沒保障,搞不好整天為了幾兩銀子發愁,最好嫁給一般商賈,既不用承擔高門媳婦的責任,又不用為了生計煩惱,高小姐你說是不是?」
高和暢內心有點緊張,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兩人好像就要踫到那層窗紙,但她又不想逃避,「褚大爺所言十分正確,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剛穿越來這里時她只想著發財,然後養個貌美如花的小郎君,可是這幾個月看到褚嘉言的行事,又覺得只是貌美如花不夠,她想要有肩膀的丈夫。
能扛事,有遠見,還要有破釜沉舟的隗力。這些小郎君一定沒有,但是褚嘉言有。
他身為古代人還能接受她這個現代人所有的想法,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看不起她,也不會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她在客棧沒日沒夜畫圖,他總是把那些衣服做得比圖上更精致,沒有辜負她的心血。
她說要高價賣就高價賣,不會為了求現銀而看輕她的創意——前生在電視圈真的數不盡的眼淚,那些金主爸爸特別會糟蹋人,這不行,改,那不行,改,金主爸爸非要漢朝女子穿著袒胸的衣服,也不管朝代設定,找人改了最後定稿,她因為圖已經賣斷,無法維權,電視播出後,她這個服裝設計在批踢踢被笑得體無完膚。
身為設計者,她至恨自己的創意被改。
褚嘉言一次也沒更動過,就連配色都按照圖上配置,紅色的腰帶,松花色的裙子,跟她繪制出來的一模一樣。
高和暢不是對他沒感覺,只是每次隱隱生出好感,內心就趕緊壓抑下來,一個大家公子,一個下堂妻,太難了。
喜歡這樣的人,只會求而不得,然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悲慘。
她不想悲慘,所以一直壓抑,可是現在听他說起這番話,內心又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他是不是在推薦自己?不然為什麼突然問起她的親事,又為什麼突然說起那個條件幾乎跟他一樣的人?
左邊的聲音在說,高和暢,你清醒點。
右邊的聲音在說,高和暢,他說的不就是你們嗎?
她只覺得喉嚨干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褚嘉言也沒再多講什麼,內心覺得有點失望,但又覺得松了口氣。
單相思是問題,兩情相悅還是問題很多。
她覺得他們之間最好就是保持現狀,當合作伙伴,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
褚嘉言離去後,郝嬤嬤第一個坐不住,笑咪咪的迎上來,「老奴恭喜小姐。」
高和暢覺得力氣被抽干——這幾個月每次見褚嘉言都緊張,他今天又說了那些話,下次勢必讓她的心情更起波瀾,「恭喜什麼?」
春花連忙說︰「這奴婢也看得出來,褚大爺看上小姐了。」
郝嬤嬤笑著說︰「老奴也是這看法,以前老奴就有感覺,但不好說出口,今日見褚大爺那樣說起挑選對象應該注意的事情,講那麼多,說的不就是他自己嗎?」
秋月也很高興,「小姐要是嫁入褚家,肯定能把葉家跟高家都氣歪,到時候高家搞不好還要回頭認回小姐呢!」
高和暢內心也是十分復雜,又高興又覺得沒那樣簡單,「你們也覺得他那段話說的是自己嗎?」
「不是說褚大爺自己還有誰?」郝嬤嬤笑得眼楮都不見了,「誰不知道褚家去年底出孝,有不少八九品的官戶看中褚家富有,想把女兒許給褚大爺,奴婢听說褚家不少表小姐還願意先當貴妾,只為了搶先能生下長子,盼望著母以子貴。褚大爺都二十一了,說來先生幾個庶子也不過分,可是他還是婉拒了,人人都說他還沒成親,就給妻子留了余地,肯定是個好丈夫。」
高和暢哎了一聲,「這點真好。」
「是啊,可好了,老奴听說褚二爺姨娘通房一堆,褚二女乃女乃整天鬧得不得安寧,同父同母,性格卻差異這樣大,褚大爺是良人,可以依靠終身,小姐可別因為在葉家的遭遇就灰心喪志,您才十九,好日子還很長。」
講到葉家,高和暢忍不住嘆氣,「也不怪葉家,是我自己不好,難怪葉家會不高興。」
雖然那個懷孕的通房綠水是太仗勢欺人,但原主也確實很狠,大喜之日親自打死綠水,三代單傳的家庭好不容易要有第四代,就這樣被正房媳婦弄死了,誰會高興?
雖然是原主做的事情,但她既然繼承了這身子,就要概括承受原主的過錯,總不能只佔著好處不想承擔。
對了,等她事業有成便想辦法補償綠水一家吧,雖然綠水的命不會回來,好歹別讓綠水對這世間放心不下。
高和暢是勞逸結合的類型——畫圖的時候努力畫,但現在天氣好,每隔幾天也要放松一下的。
初秋時分,天氣不冷不熱,出門散步最好,只是附近都走膩了,也不知道該去哪。
郝嬤嬤年紀一把,看什麼都準,見自家小姐不想待在客棧,又說不出要去的地方,笑說︰「小姐,我們不如去包子鋪看看。」
高和暢眼楮一亮,是啊,馮雪兒信上說已經買好了鋪子,也買下兩個包子師父,鋪子正在裝修,應該可以趕上八月營運。
去看看,自己的第一間鋪子呢。
想來也幸運,只有服裝這本事就遇到褚嘉言,想做生意就遇上馮雪兒,她高和暢是什麼好運氣啦,感謝老天。
于是在客棧租了馬車,跟車夫說了地方,車夫是老城中人,自然知道那處,揚起馬鞭,馬車這就前進。
高和暢很樂,「郝嬤嬤你說,我這一季就有一千兩花紅,現在把三百兩拿來跟雪兒開包子鋪,另外三百兩請雪兒幫忙買紅寶石投資,等夏季的衣服結算又有一千兩,到時要拿來做什麼好?」
「嬤嬤看啊,買宅子租人也不錯,京城多的是人買不起房子,小姐買了就算自己不住,那也是地財,跑不了的。」
「我覺得也挺好,多買幾間宅子收租,晚年也是美滋滋。」
「小姐哪用靠宅子過晚年,照老奴看啊,小姐嫁給褚大爺,讓褚大爺照顧一生一世,晚年兒女奉養,那是最圓滿的,除非小姐不喜歡褚大爺,那另當別論。」
「我也沒不喜歡他。」高和暢是現代人,自然沒那樣矜持,「只不過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未婚都配不上了,何況還曾經下堂。」
東瑞國民風再開放,下堂妻還是比不上大家閨秀,何況原主的名聲不是很好,嫁入葉家三年,雞飛狗跳三年,她「看」原主的一生時都覺得原主傻,鬧是得不到愛的,鬧只會讓人更討厭而已。
丈夫葉明通的嫌棄,公婆的厭惡,封太君的無視,都不是沒有道理。
想到自己與褚嘉言之間的巨大鴻溝,實在有點沒力,何況自己不只是個下堂妻,高家不認她,她還是沒娘家的人。
算了,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最重要的是事業,事業搞起來,人生才精彩。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喊道︰「到咧。」
高和暢沒等梯子,自己跳下馬車,內心實在迫不及待——馮雪兒說鋪子名稱取做進寶包子鋪。
進寶,我來啦,讓我看看你長得什麼樣子。
卻見街邊只有酒肆、飯館、面攤,人來人往熱鬧得很,但是哪有什麼包子鋪。
高和暢覺得奇怪,抓住一個路人,「請問這里是桃花胡同嗎?」
那人道︰「是啊。」
「那這里是桃花胡同一號?」
那人好笑了,「小娘子,門牌都在柱子旁邊,小娘子自己看哪。」
高和暢走到柱子邊,是桃花胡同一號沒錯啊?馮雪兒信上說進寶就在這地方,可是這明明是一間面攤,一看就知道開好幾年了。
面攤老板娘熱情招呼,「小姐來碗涼面,我們的涼面都是下午剛煮好的,淋上芝麻醬,可開胃了。」
高和暢內心咚咚咚,心里隱隱有點不安,但又不願意去想。
馮雪兒一個二品門第的表小姐,手上又有資產,何必騙她,為了幾百兩把名聲搞臭,不值得啊。
還是自己沒記清楚,不是桃花胡同?可明明她看了信那麼多遍,還覺得這名稱可愛無比,怎麼會記錯?
她回頭問郝嬤嬤,「郝嬤嬤,是桃花胡同一號沒錯吧?」
郝嬤嬤十分奇怪,于是問那面攤大娘,「嬸子,這里有沒有一間進寶包子鋪?」
老板娘露出同情的笑容,「你們被騙啦。」
高和暢只覺得腦門一熱,「老板娘,請說詳細點。」
「最近半個月,您已經是第七八個來的小姐了,都說來找進寶包子鋪,沒有那間鋪子,我們這面店是公婆傳下來的,全家靠這間鋪子吃飯,怎麼可能賣。」
高和暢內心狂跳,被騙了,馮雪兒騙她三百兩合開包子鋪,又騙她三百兩買紅寶石保值,她幾乎把春季衣服結算的酬勞都給她了。
自己這個現代人居然被個古代小妞所騙?
不敢相信!
高和暢立馬驅車前往大行台尚書令府——她的信都是寄往這里的,馮雪兒是表小姐,總不可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