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吉星如意 第七章 雨中遇刺殺(1)

雨越下越大,像是天上神仙在倒洗腳水似的,下個沒完沒了,從早上下到傍晚,又從傍晚下到入夜,沒個停歇。

又是風雨、又是打雷的,孫如意等人被困在道觀中,嘩啦啦的雨形成雨瀑,叫人看不清楚一里以外的景致,因為主家是女子,又帶著孩子,索性在觀內住一晚,等明天看看雨勢有沒有減弱再決定要不要上路。

連車夫在內九個大男人,三名女子和一名小童,幾個人加起來也有十余人,一只雞、兩只兔子根本不夠分,因此很快就吃完了,連雞湯也不剩一滴,鍋底比洗過還干淨。

好在孫如意的性子像花栗鼠,有存糧的習慣,預知有大洪水的她有備無患的自備很多雜糧、米面、干貨以及鍋碗瓢盆,肉吃完便熬了一鍋粥,將曬干的菜干剁碎放進粥里,便成了雜菜粥,夠每個人喝上一碗。

夜深了,拆了觀里的桌椅當柴燒好保暖,孫如意和弟弟都是好吃的人,夜里肯定會餓,于是「三清祖師爺」又給她送來一條手臂粗的青花蛇,她剛好讓青蟬熬成蛇羹,吊在火堆上方慢慢煨,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

風在咆哮,雨在哭喊,歇在觀內的人因為有著火的溫熱暖和身子,又吃飽喝足了,不知不覺睡著了。

子時剛至,道觀外出現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高的略微佝僂是個老人,一手掛著包袱、一手拄著杖,低的是孩子,步履蹣跚的扶著老人,兩人似乎走了很長的路,看來疲憊不堪,深一腳淺一腳的快走不動了。

他們看見道觀中升起火,便知里面有人,于是兩人相互扶持著入內,盼能有個取暖的地方。

  

「呃,那個……我們可不可以借個火?外面下著雨,我們祖孫倆想要烤烤火,天氣有點冷……」

乍然醒來的孫如意揉揉眼楮,借著火光看見一老一少逐漸走近的身影,她啊的想要起身,卻發現腰月復間橫了一只男人的手臂,叫她想動動不了。

驀地,她臉一紅,防身用的銀針往那手背上一扎,多出的第三只手倏地一縮,隱約听見身後的男子低聲埋怨了一句,「狠心的女人,謀害親夫……」

孫如意臊得幾乎想把頭埋入沙里,她真的太遲鈍了,一睡著就不醒人事,有人模到她身側居然沒發覺,睡著睡著就睡到人家懷里,實在太丟臉。

孫如意想到小胖墩,她帶著胭意的迷蒙眼兒輕輕一睞,青蟬抱著他睡在火堆旁,兩人身披煙霞色妝緞狐皮大蹩,青黛睡在小胖炖另一側,成合抱姿勢將他夾在中間。

「我們是過路的,兩下得太大了,想躲躲雨,借個暖,天亮我們就走,絕不打擾各位……」老人咳了兩聲,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路喘氣聲就特別重。

「老人家快過來烤烤火,不用客氣,我們也是進來躲雨的,你歇歇,別累著了。」孫如意連忙招手。

這滿臉滄桑的老者讓孫如意想起在醫院工作時住在她家漏水鐵皮屋的拾荒者,雖然年紀很大了卻不肯接受救濟,每天推著三輪車四處撿拾瓶瓶罐罐,撿人家不要的紙箱和過期雜志,煮一鍋白飯配醬菜、辣蘿卜干能吃三天。

她給他送過白米和泡面,以及保存較久的罐頭和衛生紙,起先他是不收的,後來兩人聊了一會,她說起自己的身世,那人才勉強收下,眼眶泛淚,侃侃而談曾經的過往。

「小姐人美心善,小老兒和孫兒謝謝你。」老人顫顫巍巍的走到火邊,放下拄著的木杖緩緩坐下。

「坐近點無妨,你們都淋濕了,快把衣服烤干了吧,出門在外沒那麼多死規矩,怎麼舒服怎麼來。」孫如意也不是什麼好心之人,只是心生同情,想著道觀並非她的,人人都能來,就當結個善緣。

「沒事,就是累著了……」話沒說完,老人又咳了起來,伸出雙手在火上烤著,長滿老繭的手泌出血絲。

「老人家病了吧?」她遲疑了許久才開口,站在她身後不遠的陰影處,司徒飄花發出不快的嘖嘖聲。

他不贊同她在人前展現醫術,收留人可以,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不過他不希望有人知曉她會醫,有些秘密最好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孫府二房可不是省油的燈。

司徒飄花不想太早暴露身分,他是為辦皇差而來,原本他是答應孫如意陪同她一起下江南,不料皇上臨時有事要他去做,他只好調派自己的人一路隨行。

可他還是不放心她一名女子孤身上路,還拖了一根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小尾巴,因此他緊趕慢趕的將差事辦完,再自動請纓查辦江南私鹽一案。

先前代天巡狩的巡撫杜晦之因此案失蹤,下落不明,他此行的任務是尋找不知生死的巡撫大人,並協助他追查私鹽販子,將任何與之掛勾的官員一一揪出,準其先斬後奏,調兵圍府搜和捉人,證據確鑿便悉數押往京城受審,依其涉案輕重定罪。

而他的手下暗衛已快馬加鞭先一步去了通州,他讓他們做的有兩件事,一是找杜晦之,找到之後保護並藏匿好等他到來,二是查探江南一帶的販鹽情況,由誰出頭、參與的有幾人,是走水運或陸運,漕幫有沒有摻和在其中,以及勢力有多龐大。

他必須把網鋪開才能行動,待時機成熟一舉收網,江南的鹽市一向很亂,來了幾撥鹽官都無功而返,不是與之同流污收賄貪瀆,要不就是死于非命,尸骨無存,皇上因此事大為震怒,下令嚴加徹查。

老者面有苦色的訥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就看能不能多照看我這孫兒幾年,能讓他平安長大我就知足了。」

孫如意看向靠著老人的小少年,比小胖墩大不了幾歲,八、九歲的模樣,大概是餐風露宿的緣故,吃不好、睡不好的原因,整個人稍嫌瘦了些,不過眉目倒是清秀,像是讀過書的小公子。

「餓了吧?我這兒剛好煮了熱湯,喝口湯暖暖身子。」她不說是蛇羹,怕人家听了心生懼意。

不是人人都敢吃蛇肉,譬如向來膽子大的青黛就死也不肯,寧可啃硬邦邦的干糧也不喝一口湯。

反而青蟬一點也不介意,剝蛇皮、切塊、下鍋清炖一手包,還啃了兩塊蛇肉,直道清甜,吃起來口感像雞肉,但更滑女敕,配口清湯一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老人本想說不必,他們帶了包子饅頭,可是尚未開口,小孫子月復中傳來餓極的月復鳴聲,他只好哂笑著改口。「也好,勞煩小姐了,我這孫兒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我都有點對不起他爹娘。」

「一路?」孫如意讓青蟬盛湯,也醒了的青黛繼續照顧熟睡的孫玉疏。「你們要投親還是尋人,若是同路還能帶你們一程。」

「如意……」

一聲低責輕如棉絮般飄進孫如意耳中,她當做沒听見,跟著盛湯吃肉。

嗯!真好吃,叫某人多捉幾條,她就有口福了。

某人的臉很黑,決定以後她想使喚他得好好哄哄,哄不好只有吃灰的分。

「真的嗎?」老者喜出望外,連帶臉色發青的少年也面有喜色,感激的看向孫如意。

「我們有馬車,還挺大的,多載兩人不成問題。」老吾人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老一少的她不忍心。

這豪華馬車是我花了一千兩銀子讓人打造的,刀砍不裂、箭射不穿,潑油也燒不起來,還能防蟲驅蛇,我自己都坐沒兩回,你可真是大方呀!司徒飄花一口牙咬得嘎吱直響,眼神如針一般扎向可恨小女人的後腦杓,讓她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可惜孫如意察覺不到,只覺得後背冷虞鹿的,但不要緊,她喝了口熱湯便暖和了,兩頰紅潤。

「我們要去通州,家里出了點事,我們去找孩子的爹,他娘……沒了。」老人語氣頗為沉重。

聞言,喝了湯暖了胃的少年忽地眼眶一紅,豆大的眼淚直往下掉,有些都滴入湯里了。

「……節哀順變。」她不會安慰人,干巴巴地用了一句老話以表寬慰。

老人抹著淚,勉強笑了下,可惜比哭還難看。「讓各位見笑了,主母……咳咳!是我那媳婦兒死得挺慘的,得找孩子的爹給她做主,否則死都不能瞑目,那群殺千刀的……」

他越說越氣憤,咳得也越發厲害,原本灰白的臉色呈現出不自然的暗紅色。

「老人家,別激動,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你要養好身子才能照顧好小孫子……」孫如意勸了幾句。

她用看的就知道,老人本就風邪入體,又淋了雨導致病情加重,再不吃藥怕是不行。

「我也想好好的,可是……」一聲重咳,老人忽地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整個人抽搐不止。

「不好,是風痰阻絡!」俗稱中風。

沒時間多想,孫如意立即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飛快地往老人頭部插上幾針,確定不再抽動後又往他十指扎洞,擠出濃稠的黑血,翻白的雙眼才逐漸恢復,口也不吐白沫了。

「福伯、福伯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沒有你我怎麼找爹……」少年趴在老者胸前痛哭,哭得全身發抖。

福伯?不是爺爺?

孫如意往司徒飄花看去,他微乎其微的搖頭,要她不動聲色,少管閑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禍上身。

這一老一少不像尋常人家的主僕,看這一路躲躲藏藏的模樣應該有人追殺,所以他們只敢走夜路,不敢投宿客棧,連代步的馬車也不敢雇,就怕泄露了行蹤。

有任務在身的司徒飄花不想旁生枝節,他將孫如意送到溫府後便要立即去辦皇上交代的事,無法分心盯住這來路不明的兩人,也擔心招來不知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平白無故多個敵人。

「我……我怎麼了?」悠悠醒來的老人還有些暈眩,不曉得剛才發生什麼事。

「福……爺爺,你病了……」吸著鼻子的少年沒發現方才一時失言喊錯了,兀自哭著。

「沒事、沒事,等下個鎮子再去看個大夫,吃兩帖藥就好了。」還沒把小少爺送到公子手中,他不能倒下。

老人吃力的坐起,輕拍眼淚直落的小主子肩膀,要他別哭了,要堅強,沒找到主子前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孫如意神情凝重,「老人家,你太樂觀了,這病沒那麼容易好,得好好靜養一段日子,少糖少油,不得飲酒過量,還忌大怒,情緒激動,可即便如此想好全也不可能。」

他這是得了高血壓,要用藥物控制,無法根治,在現代是十分麻煩的慢性疾病。

聞言,老人錯愕地看去。「小姐懂醫術?」

「一點點,不精。」她謙虛的說道。

「你能治好小老兒的病嗎?」他病急亂投醫,見她能說出他的病況,連忙開口求助,他不怕死,就怕斷了主家血脈,無法向主子交代。

孫如意搖頭。「難,只能從吃食上著手,多動少油膩,我給你開個藥膳,照著吃能活得長一點,還有你的風寒不算太嚴重,多喝點板藍根熬煮的湯水,不出幾日便會好轉,你是積勞成疾,郁結于心,想開點自然淤氣盡消。」

擔心害怕引起血壓升高,又不能得到適當的休息和調養,積郁在心無法舒開,一旦繃到極點便會如山體滑動,一落而下不可收拾,因此她才及時放血,先留住老人一條命,不致手腳癱瘓或是半身不遂。

聞言,他蒼老的面容暗了下來。「我這把年紀也沒幾年好活了,只要把這孩子交到他爹手中,我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爺爺,你一定會好起來,我……我給你養老,你要看著我長大,等我考上狀元……」

他們不會一直看人臉色,他會有出息,讓欺壓他的人後悔莫及。

听著小主子寬慰的話,老人欣慰的笑了。「好、好,考狀元,我得多活幾年,給你把著門戶。」

他沒說當管家,但意思到了,听得懂的人了然于心,听不懂的當是祖孫感情好,吃苦受罪一起當。

「你們不要講得太快,別說考狀元了,只怕這位小兄弟活不到明年開春。」人命關天,不想多事的孫如意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如意!」氣惱的司徒飄花冷冷喝止。

「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家公……孫兒有什麼不妥嗎?」老人面有慌色,坐立難安。

含波水眸往司徒飄花那瞄了一眼,她下唇輕咬,幽然一嘆。「他是不是年歲尚小的時候受過寒、落過水,或大冷的天在外待太久?」

老人驚訝。「是的,被老夫人罰跪,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跪了一天。」

「這就對了,他是在那時落下的寒癥,又未對癥下藥,反而還飲下涼性湯藥,以致寒毒攻心,胸口這一塊氣血凝滯。」她診著脈,根據脈象說出實情,沒有一絲隱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當年是小孫太醫診治的,他說只是風寒的……」老人失神的喃喃自語。

小孫太醫……孫開元?

孫如意驚愕的抬起頭來,與司徒飄花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翻起驚濤駭浪,能請動太醫醫治的人家非富即貴,在京中定有一定的地位……這個孩子是誰家的?

驀地,司徒飄花目中一冷,飄出銳利之色,該不是……杜晦之?

他在去年七月被派至通州任巡撫一職,專鹽司,舉凡與鹽有關的事務都要經由他允行方可通關,私鹽絕對禁止,也不接受關說和鹽引買賣,按照朝廷的分配各自領回能賣多少斤鹽的鹽引。

杜晦之本該在過年前返京向皇上稟明鹽司的運作如何,以及鹽稅多寡,何時上繳,可是等呀等,從元宵開衙一直等到二月二龍抬頭,該出現的人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皇上也有預感是出事了,派了暗衛去查探,飛鴿傳書的回報是︰遇襲,不知去向。皇上要追查到底,所以司徒飄花來了,明查暗訪巡撫大人的下落,順便將與鹽商勾結的害蟲給捉出來。

而這杜家也的確有些骯髒內宅事,跟孩子的身分似乎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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