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一道好大的水聲濺起,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紛紛涌到荷花池旁一探究竟,只見一道茜紅色身影在水里撲騰,兩手鴨子劃水般拍打不停,一開口喊救命池水便涌進口鼻,臉上的妝都花了,發絲凌亂。
「咦,有人落水了?」
圍觀的人甚多,卻無人伸以援手,其中包括故作訝色的田氏,她面上驚慌,眼中卻帶著笑。
「是有人落水了。」
「是誰家的小姐?」
「好像是……孫家的……」
「孫家……哪個孫家?」
「孫太醫。」
「喔,那個孫家呀!真是不小心,怎會掉下去呢?」這話絕對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還有嘲弄。
「貪玩唄!池水清涼,跳下去涼快涼快。」
圍觀人群中的田氏原本想奚落兩句,讓落水之人背上失節名聲,但是似曾相識的話語讓她打了個激靈,這話不是她七年前說過的嗎?當時孫如意剛被人救起,她說的就是這句風涼話。
她心里發寒地一回頭,正對上一雙含笑水眸似嘲似諷的看著她。
田氏心慌大喊。「怎麼是你?」
「二嬸這話問得可笑,不是我是誰,你還大白日見鬼了不成?」
「你為什麼在這里?」她太驚訝,一時回不過神,問了傻話。
孫如意好笑的提醒她,「我不在這里能在哪里,我們還是一道出門的呢,只不過我比你們早到一步。」
「落水的人是誰?」
田氏忽生不祥預感,佷女沒事,那有事的……
「二妹羅!她也真調皮,說要下池子捉魚。」孫如意的聲音不高不低,像是閑聊,卻剛好讓所有人都听得到。
「什麼?」田氏雙目瞪大,踉蹌了一下,只覺眼前一片黑。
「二嬸小心點,你後頭就是荷花池,別跟妹妹一樣下去玩水。」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不就自食惡果了。
田氏回過神,慌張大叫,「快救人呀,那是你妹妹!」
「救什麼救,當年也沒人救我兄長呀!」孫如意壓低聲音朝田氏冷笑。「我哥哥說水里冷,想找個人作伴。」
「你……你這個惡毒的丫頭,居然袖手旁觀!」田氏又急又慌,卻不忘指責人。
「二嬸,不妨告訴你,二妹是我推下去的。」孫如玉的手伸向她時,她做的不是拉,而是往她胸口一推。
「你……你……」田氏怒不可遏。
孫如意輕笑地拍開田氏指向她鼻頭的手指。「別你呀我的,二妹快沉下去了,再不救她就要像我兄長一樣,再也睜不開眼了。」
「孫如意,你給我記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要是我的玉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她一定要這賤丫頭死,絕不手軟心慈。
「那我哥哥的命誰來賠,二哥嗎?」
當初在二叔、二嬸似是而非的挑撥下,沒人相信她的話,讓她平白背了害死親兄長的黑鍋,多年來遭受異樣眼光及責難,許多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命硬。
兄長的死、父親的忤逆、母親的病,這些全算在她頭上,若非爹護在她面前,想殺雞儆猴給爹看的祖父就要送她去廟里清修,當個小尼姑為府里祈福了。
「你……」田氏心口抽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看到女兒在水里載浮載沉,哭喊得聲嘶力竭,田氏沒心思再破壞佷女的名聲,眼見真沒人跳下池子救人,她心亂如麻的縱身一跳。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原本在池邊交頭接耳的女聲忽地一滯,錯愕不已的看向在水里撲騰的田氏。
而後,一陣如雷般的笑聲響起,池中的田氏母女頓時臉一黑,又氣又急的抱著彼此,在心里埋怨見死不救的眾人。
「二嬸、二妹,池水涼,容易傷了身子,尤其是二妹雲英未嫁,泡久了有礙子嗣,你倆別玩了,快快上來,大家都在看呢!」孫如意強調「玩」這個字,讓兩人顏面盡失,在人前無法抬的起頭。
她不過是把她們想對她做的事還回去罷了。
原主重生前,田氏母女就是用這種方式毀了她的名聲,只是沒料到偷雞不著蝕把米,救人的是太子,想入宮的孫如玉沒著落,反而是孫如意代替了她,讓她後悔不已。
因此孫如意今日才一到東宮便找個僻靜的地方躲,等時辰過去了再露面。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因為等得太久肚子餓了,便和丫頭躲起來偷吃自備的甜點,炸藕丸子的香氣引來路過的太子,兩人還是不可避免的見到面,幸好她靈機一動用了孫如玉的名字,不過不能再讓太子有機會見到她,免得邪念又起。
「孫如意,還不叫人救我們,要是我們有個萬一,看你怎麼向你二叔交代!」田氏怒吼。
可惡的賤蹄子,等回府再好好收拾她,她就不信治不了這個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田氏話一出,本來已經不笑的眾女又咯咯發笑,指著她和孫如玉竊竊私語,眼露鄙夷。
田氏不知發生什麼事,女兒落水她已經心急如焚,卻不料包含太子妃在內的女眷不僅沒喊人援救,反而一個個看笑話似的冷眼旁觀,時不時飄來諷刺的眼神。
「二嬸,別說笑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好引來太子的英雄救美?這水深不及腰,你站直身子不就得了,要人救什麼救。」不是想出風頭嗎?看她多有心,助其一臂之力。
水深不及腰?田氏怔然地往下踩,頓時面上一愕,真踩到底了,她沒再掙扎的腳下一蹬,人就站起來了。
再一看,她差點厥過去,水只浸到她腰月復往上一點點,還不到胸口,這點深度根本淹不死人。
頓時,她滿臉發燙,池水的冰涼都壓不住她渾身的燥熱,臉色陰沉的將還在拍水的女兒拉起,讓她腳踩著池底,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丟臉的爬上岸,誰也不敢多看一眼的離開東宮回府。
田氏一走,三房也不好逗留,沒多久也訥訥然的走了,只比孫如意晚一盞茶時間回到孫府。
見好就收的孫如意可不想再踫到太子,田氏母女前腳剛走,她和丫頭後腳跟著,一前一後相差無幾,坐在馬車中的她還隱約听見孫如玉的嚎啕大哭。
惡人要用惡招治,要不然人家只會更加得寸進尺,以往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也該知道軟柿子別亂捏,說不定捏到的是石頭,還會刮手。
*
今日是孫如意姊弟出發前往江南的日子。
「如意,你……唉,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二叔氣得不輕,你二嬸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你出去避避風頭也好,省得他們找你錯處。」護短的孫至元唯恐女兒受委屈,不時朝後張望。
「爹,女兒不是去避風頭,而是外祖父過壽,我代替走不開的爹娘去祝壽。」說得好像她是逃難似的,本來就有江南一行的打算,只不過提早幾日而已,不想听二房的鬼哭神嚎。
孫如意怎麼也沒料到孫如玉倒楣到喝涼水也會嗆到,回府隔日整個人就像泡水尸似的,全身腫大了不止一倍,臉上、手上和看得見的地方都長滿水泡,叫人看了都惡心地倒退三步。
更好笑的是身為太醫,孫開元居然不敢靠近,捂著鼻說是惡疾,要將人送往城外的莊子任其自生自滅。
其實孫如意一瞧就曉得是過敏,根本不是要命的重疾,即使不用藥,過個三五天也會消下去,只是皮膚會變得松垮,得用上不少好藥調理才能恢復以往的光滑平順。
後來孫申馮出手了,幾針下去稍微消腫,又服了幾帖藥,水泡破了,留下坑坑洞洞的疤痕,那些痕跡全是孫如玉抓破的,如果她能忍住不抓,也許就不會有難看的左一塊、右一片的灰白淡痕。
「是是是,爹說錯了,是給你外祖父拜壽,路上該花的銀子不要省,爹能生銀子,不怕你花用,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最餓不得,不要委屈自己。」
當爹的最了解女兒的小毛病,孫至元不忘給她備了不少燻鴨、烤雞,糕點蜜餞什麼的在馬車上,方便她取用。
「爹,我有銀子,夠用。」她爹賺的還不到她私房錢的零頭,可父愛如山,他給她就收。
「不是夠不夠的問題,而是爹不放心,打你出生至今沒出過遠門,這一去要兩、三個月,爹這心七上八下,老是打鼓。」要不是還有案子要處理,嚴大人不給假,不然他就自己去了,許久未見老丈人了,也該去拜見拜見。
自從長子去了之後,妻子就病倒了,要不是及時發現懷有身孕,只怕也一根繩子往上吊跟兒子一起去了。
雖然妻子沒死成又平安的生下小兒子,但是長子的死讓妻子對女兒很不諒解,多有冷落,因此當爹只好多疼疼這個失去長兄又沒了娘親憐惜的女兒,盼她能夠否極泰來,再展歡顏。
幾年下來,父女感情深厚,他是真疼女兒,疼到心坎里,私底下無話不說,連女兒學醫也是他偷偷教的,學到最後反而他不如女兒,兩人身分完全倒過來,是女兒管著爹,事事得依著她,由她來當長房的家。
縱使如此,孫至元還是舍不得女兒出外遠行,兒行千里父憂心啊。
孫如意笑著一指,「你看看,請了七、八個鎳師護隊,你不信女兒也該相信他們,走瞟十幾年的老鏢師呢。」
其實除了威遠鏢局的老鏈師帶了三名年輕力壯的徒弟,余下都是司徒飄花的人,但她可不敢說是跟恩國公府借的人,這些人是真的刀口染過血,從戰場退下來的,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孫至元苦笑。「爹心里明白,可是……是爹沒用,護不住你們姊弟,你二叔一鬧,爹就沒轍了,他們還硬說是你推你妹妹下水,讓你祖父用家法教訓,爹哪忍心你受苦……」
孫開元強勢慣了,一見妻女雙雙出丑心下惱火,便要拖長房佷女下水,當下說要請出家法,先打上五十板子再關祠堂三天,跪在祖宗牌位前請罪,不準吃喝。
一向不與人爭的孫至元一听,氣得朝孫開元大吼,「我死了兒子都沒叫人跪祠堂,你倒是厲害,自己管不住妻女放浪倒是跑回來遷怒我女兒,自己不要臉怪誰,你問問當日去的人,是不是她們自個兒往下跳的?」
當下啞口無言的孫開元被震懾住,頭一回見到老實人發火他也有些發虛,畢竟大佷子的死確實和二房有關,他若硬要討回公道,只怕連陳年往事也要扯出來,到時候有些事想瞞也瞞不住。
孫至元畢竟是大理寺的人,若請出辦案如神的嚴大人前來追死因,很快就能明真相,那樣二房人都難逃罪責,他們全是知情人。
「爹,二妹是我推的。」孫如意說了實話。
「啊!」孫至元一怔。
「人是我推的,因為她想拉我下水被我先下手了,二嬸是自己跳下去的,不過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是她們慌了神才在池中喊救命。」她是想報仇,但不會害死人。
「這樣啊。」果然這才是事實,孫至元心里對二房的不滿漸漸加深。孫如意再次重申,「爹,大哥出事那時,我說我被人推是真的,我沒有貪玩,是因為你買給我的兔兒燈不知被誰丟進水里,我找了長柳條去撈,剛勾到燈籠就被推下水了。」
「那時你還小……」他擔心女兒驚嚇過度記錯了,這事非同小可,不可隨意胡說。
原主重生後迫不及待的在眾人面前指證孫玉清,可是她忘了孫申馮是重利輕義之人,長孫已死,次孫的聰慧不下長孫,是他接下來要栽培的重點對象,他不允許任何人毀了他,就算是孫女也一樣。
因此原主才剛醒又被下藥迷昏,一躺就是十余日,孫申馮對家人說原主是傷心過度得了瘡癥,見誰都疑神疑鬼,故而她的話全是胡言亂語,不可听信。
堂堂太醫院院使所下的判定,有誰敢不相信,孫至元雖有疑慮但也未多問,妻子病了,女兒有點失心瘋,再加上失子之痛令他心神俱乏,他只能將余力用在照顧妻小上頭,無法再去追查長子的死因。
孫如意笑看父親,眼神清明,「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呢?」
「真的……」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想想祖父的為人,二叔的品性,還有二嬸的貪婪,大哥死了會是誰得利?」既得利益者即是凶手。
二房……孫至元心有猜測,卻不敢宣之于口。
那時他正在為進太醫院做準備,但他進了太醫院二弟就不能進,這是朝陽皇朝的規矩,父子可以,但兄弟不能同處一職,否則怕會相互勾結,做出危害貴人的事。
他記得那時二弟忿忿離去,揚言讓他走著瞧,他一定會進太醫院。
當時孫至元听了只是一笑,認為是二弟的負氣之語,完全不以為然,親兄弟還能自相殘殺不成?
沒多久,豫兒死了,痛不欲生的他哪還有什麼心情進太醫院,與父親大吵了一架便去了大理寺,當他在大理寺陪同嚴大人辦完一件案子回府時,二弟已在太醫院當差五日,也就是說他離府的次日二弟就去當差了。
仔細回想,孫至元驟然心驚,若女兒說的不是假話,那二房……他心口一痛,白了一張臉,有些站不住的扶著門口的石獅子,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震驚和痛楚。
「爹,我今日提起這事是給你一個提醒,二叔、二嬸要的不只是名利權勢,他們還要我們長房的位置,我們一家四口都是攔路石,你以為娘真的病了嗎?」爹太重兄弟情,從未懷疑過自家人。
「你是說……」孫至元的雙手在發抖。
孫如意面露凝重,「是中毒,最近我在娘的藥渣中發現和甘草很相似的絕命草,爹你也懂醫理,一點點絕命草不會立即致命,只會令人日漸虛弱,氣血衰弱,如此拖個三五年,就是神仙也難救。」
這是相當惡毒的手法,讓人生不如死,藥即是毒,喝得越多中毒越深,最後毒入骨髓,回天乏術。
「是了,絕命草的根和甘草根十分相似,我居然沒發現……」孫至元懊悔萬分,長子死後他一心在外辦差,居然對身邊人忽略至此。
「我試著給娘解毒,改善她的身子狀況,只要再輔以金針探穴,調養個兩年,娘會好起來的。」
長房該反擊了,對敵人最大的報復不是置人于死地,而是奪走他們所在意的一切,摧毀他們的意志,哪里最痛就往哪里扎針。
「所以你才要建小廚房。」孫至元雙目一清,對女兒的舉動頓時了然于心。
「也是自己貪吃。」孫如意有些難為情的紅了臉,「女兒這一走要好些時候才回來,你和娘要提防二叔他們,我把解毒的藥方子放在你書房博古架的第三層,壓在和闌玉壺下面,一日一服,祛毒效用雖慢但能避免被人發覺,等我拜完壽回府再替娘扎針,娘現在的身子骨太弱,禁不起金針探穴,你得幫她養養才行。」
「意兒,你可是……可是學會了孫家的祖傳針技?」孫至元雙眼透光。
她一頷首,「小有所成。」
「好,真好,孫家後繼有人,爹沒愧對祖宗……」孫至元眼泛淚光,又哭又笑的用衣袖拭淚。
「姊姊,走不走,等很久了。」馬車上的小胖墩以為要出門玩,興奮得直催促。
孫如意好笑的回頭一喊,「就來了,你坐好,別掉下馬車。爹,你回府吧,記住我的話,人心不足蛇吞象,最親的人有可能是在背後捅你一刀的人,想想我和弟弟,不要讓我們沒了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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