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流回到自家院子里,盡管臉上不顯,她的心已經亂成一團。
她沒有想到那麼快就會與都照冶遇上,在前世里,有時光要遠遠見他一面都難,有時為了見他,凡是有他出席的宴會她就會跟著前往,如今她避他唯恐不及,怎麼反倒踫面了?
不,事實上沒有真正踫上面,她沒有看他,她為自己的決定和做法感到極為自豪,因為當她要放下時,她還是能真正放下,哪怕她曾經愛他愛到沒有自己,愛到願為他納妾。
往後,絕不了。
她的夫君,必須只與她廝守到白頭,她不願再與人共事一夫。
沐浴後她難得好眠,覺得自己真的將前世放下,這一世要好好地只為自己過。
幾日後,她才剛起身洗漱,喝著最愛的紅棗桂圓茶時,公孫怡又像陣風般地刮了進來。
「怎麼一早就過來了?」何夕流疑惑問著。
「怎,我來陪你用早膳,不成嗎?」公孫怡一副無賴樣,逗笑了她。
「行,要陪幾頓飯都行。」何夕流忙讓秋雨再去添幾樣菜。「說吧,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公孫怡比出兩根手指頭。「第一件事是我一會兒要找你去玉寶坊挑一套頭面,你肯定也是要買的,是不?」
何夕流想了下,昨天她爹塞了一百兩給她,大哥也偷偷塞了一百兩給她,說是要她去買些首飾,成國公府春宴時能用上,天曉得族親叔伯嬸嬸給她的首飾都還放在庫房里晾著呢。
不過她還是把錢給收下了,改日大哥要娶媳婦時再交給大哥,至于爹給的那份就交給娘,畢竟她已經很富有了。
「第二件事呢?」
「杜尚書被罷黜了。」
「……咦?」她愣了下,心想這一世還真的不一樣了。想想也對,是她故意把杜芸虐打下人的事宣揚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治家不嚴做為懲治杜尚書的由頭倒是恰到好處。也好,杜家一門斗雞走狗,欺男霸女,也確實該好生整頓了。
「你不問我是誰辦的?」
「……不是我大哥?」娘說了,這事交給大哥處理,畢竟讓爹出手總是不太好,好歹同僚一場。
「是我大哥讓御史去參杜尚書的。」她頗驕傲地揚起下巴。「瞧,我大哥多有本事又是多疼你,為了你連尚書都杠上了。」
何夕流微張著口,剛巧丫鬟端著早膳入內,話題就先擱下了。
她邊用膳便思索,成國公底下門生不少,都察院里確實是有成國公的人,所以表哥是求到姨父跟前了。
這般為她,她該要感動,可她怎麼沒心沒肺的,一絲悸動皆無?
難不成是被都照冶傷到極限之後,她連心都沒了?
「喏,不管怎樣,既然你已經對都大人死心了,往後就別想他了,只要想著我大哥就好,我敢說我大哥絕對會是天底下對你最好的人。」她家大哥從小眼里就只有夕流,要是兩人能結為連理那是再好不過。
何夕流吃著菜,冷不防地道︰「會比我爹跟我大哥待我更好?」
「這……」公孫怡有點苦惱了。
想當年她姨父為了夕流的親事,到御前懇求皇上別賜婚,若是皇上將夕流指給皇室中人,他會立刻辭官離開京城。至于她那個表哥,從小就把夕流當心肝寶貝,因此常跟族親兄弟爭執打架,長大後更是為了夕流苦讀,就只為了有朝一日要立于不敗之地,成為夕流最有力的靠山……大哥要怎麼跟他們父子倆比?
「夕流。」
真是說人人到,公孫怡才想著,何夕潮人就來了,而且帶著一只木匣,隨即喜不自勝地打開。「瞧瞧,喜不喜歡。」
何夕流一眼看去,木匣子里躺著一只精雕玉琢的玉兔,玉石通體雪白滑膩,唯有在耳朵處有抹綠,可見雕師匠心獨具,她一見就喜歡,擱在手里把玩著。
「大哥,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笑眯眼道。
何夕潮模模她的頭,與她有五分相似的臉俊爾非凡,此刻笑得有點憨傻。「就知道你喜歡,我前幾日瞧見時就想著你一定會喜歡,昨兒個終于有時間到玉寶坊買,誰知道剛好被買走,還好買的人我識得,請他割愛讓我。」
「大哥,玉寶坊的東西都不便宜,你還這樣大手筆送我,你該要存點銀子傍身,要不你要拿什麼給我娶回一個大嫂?」她大哥今年都二十了還沒議親,爹娘倒是都不怎麼急,才能教他隨意揮霍銀兩。
「我看難了,這天底下哪有姑娘能比得上我妹子的?」何夕潮一臉無奈地道。
他就一個妹子,最好的都想給妹子,他要是娶妻了妻子必定無法容忍這事,與其娶個惹妹妹不快的娘子,他寧可不娶。
「大哥……」何夕流被他說得都難為情了。「阿怡在這兒呢,你快別說了。」
何夕潮一頓,彷佛現在才瞧見公孫怡。「原來表妹也在。」
「……是,我一直都在,表哥。」公孫怡嘆了口氣。
「你們聊,你們聊,我得上值了。」何夕潮干笑了聲,趕忙溜了。
「大哥真的是,老是亂花錢。」她嬌嗔了聲,還是將玉兔握在手里把玩。
前世里,大哥也買了這只玉兔給她,當初她出閣時也帶著,就擱在她床頭的花架上頭,有時睡不著就拿在手里把玩,直到睡著為止,如今想來,倒也陪她頗長一段時間。
「真正的兄妹情深。」公孫怡只能如是道。
「哪有,表哥難道待你不好嗎?」
「大哥當然待我好,但待你更好。」
面對她三兩句就要提到公孫恆待她的心意,她真的是無力招架,只能趕緊催促用膳,讓人套了馬前往玉寶坊。
玉寶坊的掌櫃一見兩人,趕忙領到二樓的雅間里,讓伙計取出近來最新穎的幾款頭面,一口氣就開了數十個匣子供兩人挑選。
兩人從玉看到寶石,挑樣式選設計,看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能決定。
何夕流不由得起身活動筋骨,順便瞧瞧擺在架上的簪子和金步搖,驀地瞧見一把擱在匣子里的一支金步搖。
「伙計,能否拿這支金步搖讓我瞧瞧。」她道。
這是她前世里極喜愛的金步搖,可惜她覺得太貴沒買下,後來實在太喜歡決定要買時已經賣出了,沒想到這時候還能瞧見這支金步搖,這回定要買下。
伙計應了聲,立刻從架上將木匣取了下來。「何姑娘,這支金步搖已經讓人訂走了,您要是喜歡,可以請匠師再打一支一模一樣的。」
何夕流難掩失望地把玩著金步搖,遺憾自己又遲了一步。雖說能再打造一模一樣的,但上頭的玉石又豈能找到一模一樣的?
她之所以喜歡這支金步搖,是因為簪頭上瓖了只雪白玉兔,長耳朵上穿孔系金穗,相當精致小巧,唉……她屬兔的,所以不免看到兔樣的玉石都想收藏。
「伙計,能否告訴我這金步搖是誰訂走的?」她忍不住問出口。
大哥說他買的玉兔子也是被人捷足先登,踫巧買家是他相熟的,所以就請對方割愛,也許她也能踫踫運氣。
伙計正要說時,掌櫃的又領了人上樓——
「夕流姊姊!」
何夕流頓了下,回過頭就見都婧走來,不由得笑眯眼,正要喚她時,瞧見跟在她身後的都照冶,教她的笑意頓時凝在唇角。
是她記憶中清冷無人味的無儔容顏,虧得那雙眼恁地醉人,偏偏冷進骨子里,猶如六月辣日也融不盡的霜雪。
「夕流姊姊,真的太巧了,你竟然也來這兒。」都婧親熱地拉著她的手。
何夕流心頭狂跳,僵硬地將視線挪到都婧臉上,勉為其難地勾出笑來。
「阿婧,不得無禮。」都照冶低聲喚著。
何夕流痛苦地半眯起眼,听到他的聲音她彷佛又回到那場惡夢里,他總是用如此低沉的嗓音,平板無波地與她交談,卻從不肯听听她說了什麼。
都婧吐了吐舌頭,想要松開手,卻發覺她的手冰涼一片,忙問︰「夕流姊姊,你是不是身子不適?」
「我……嗯,有點不舒服。」她回避都照冶的目光,不知為何,覺得他像是一直盯著自己,教她心頭狂顫,快要無法呼吸,她急急想避,可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扯住她的手,在她還不及反應時,已經半抱半扶著她到一旁的圈椅坐下。
「夕流,你不要緊吧。」公孫怡趕忙走來,不解地看了都照冶一眼。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可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抱住夕流的腰……他那般知禮的人,怎會做出這般孟浪的事?
何夕流緊抓住她。「阿怡……我有點不舒服,你趕緊挑,咱們早點回去。」
公孫怡瞧她臉上血色都沒了,哪里肯再挑,要伙計先幫她留著三個匣子,晚一點再過來。
伙計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走到何夕流身旁。「何姑娘,您剛才看的金步搖就是都侍郎訂下的。」
何夕流愣了下,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買金步搖……他打算送誰?這款式並不適合阿婧,所以……忖著,她隨即笑得自嘲。
他想送誰,與她何干?
「我知道了。」何夕流輕聲應著,卻不打算請都照冶割愛,在公孫怡的攙扶下起身後,滿臉歉意地對著都婧道︰「阿婧,真是對不住,我身子不適,先走一步,春宴時再陪你。」
「夕流姊姊,你不舒服,趕緊回去歇著吧。」都婧擔憂不已。
她勉強笑了笑,再朝都照冶微微頷首示意,就在她要離開時,他突道︰「伙計,將那支金步搖包好,給何姑娘送過去。」
何夕流和公孫怡都被這話給震住,雙雙回過頭來。
「都大人,這金步搖是……」她嗓音有些顫抖地問。
這多諷刺,前世嫁給他三年多,他從未送過她什麼,甚至鮮少正視她一眼,為何這一世他竟贈她金步搖?
「純粹覺得這金步搖極適合何姑娘,再者也感謝你幫了阿婧不少,還請何姑娘收下,否則我與家母過意不去。」他一席話清冷平淡,卻也說得不容她拒絕。
何夕流皺起眉,只覺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曾真正認識過他。
他此刻說的話恐怕比前世對她說的話還要多……兩相比較,前世的她,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