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開席時,何夕流和公孫怡將都婧帶在身邊,算是要給都婧撐腰,要讓人知道都婧是她倆的姊妹淘,看還有誰敢再欺她。
用過午膳後,夫人們都到彩樓那頭看戲,身為主家的陳姑娘陳靜提議要跑馬,有興趣的姑娘家自然就移往馬場,何夕流想避開前世被栽贓一事,自然就不想湊熱鬧。
「听我姊姊說過,何姑娘擅長跑馬,不跟咱們比一場嗎?」
何夕流本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與都婧閑聊,突听到杜芸的聲音,連回頭都懶,淡聲道︰「年前病了一場,不想跑馬。」
杜芸瞧她連頭都不回,一股惱火沖上腦門,竟朝她揚起手。
正對著杜芸的都婧隨即站起身欲制止,豈料她手一轉,竟揮向一位端著茶水過來的丫鬟,丫鬟手上的茶水直接從何夕流的身後潑下。
茶水並不太燙,但淋在質料輕薄的蝶綃上身形畢露,還易著涼,再者衣裳不潔,在宴席上也對主家不敬。
何夕流冷沉著臉,看著跪地道歉的丫鬟,擺手讓她退下。
公孫怡已經沉不住氣地與杜芸理論。「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杜家怎會有你這般好教養的姑娘?」
她的嗓音不小,附近一些姑娘家全都圍了過來。
「你胡說什麼?我哪里是故意的,我又為何要這麼做?誰要這丫鬟剛好在這當頭走過來?大不了我賠她一套衣裳,讓我的丫鬟帶她進屋子里換下不就得了。」話落,杜芸回頭讓她的丫鬟取一套衣裳過來。
公孫怡正要再罵她一頓,就瞧見公孫忻站在杜芸後頭一副看戲的樣子,本要斥責她幾句時,何夕流淡聲開口——
「不勞杜二姑娘,我有帶替換的衣裳。」
秋霏瞪了杜芸一眼,趕緊往外小跑步,打算回馬車上取衣物。
「夕流姊姊,你疼不疼?」都婧低聲問著。
「不礙事,茶水不燙。」她說著,帶著幾許淺笑。
茶水不燙,因為杜芸還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的目的不過是要她換衣裳,好在衣裳里藏東西栽贓她偷東西罷了。
前世杜芸就是這麼對她的,只是前世的她也早就留了心眼,把那塊小巧玉佩取出,在跑馬場時順勢丟到她丫鬟身上,最後她的丫鬟受了池魚之殃。
可也是那時,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杜二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跟你借一條帔子遮掩一二?」
何夕流突地開口要求,自然教杜芸喜笑顏開,要丫鬟遞了件帔子給她。
在帔子交到何夕流手中時,她又道︰「替我披上吧。」說話時已經站起身。
何夕流的身形在姑娘間算是高挑的,所以那位丫鬟必須將手往上舉,手一往上舉,袖子就滑落到肘間,露出一塊塊的瘀青。
就在瞬間,何夕流抓著丫鬟的手,佯訝道︰「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大伙的目光全都被吸引過來,丫鬟嚇得想抽回手,何夕流卻抓得死緊,看向杜芸,問︰「杜二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這丫鬟手上不但瘀青,還有未愈的鞭痕,莫不是你……」
杜芸原本還洋洋得意,以為一切照著計劃進行,遭她這麼一問,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沉聲道。
「你怎會不知道?一般與宴,會帶在身邊的定是大丫鬟,你這主子卻不知道身邊大丫鬟身上帶傷,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何夕流,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是我打的嗎?你有證據嗎?你別想要污蔑我!」
何夕流笑得有些無奈,像是看著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杜二姑娘,你誤會我了,我只是以為會不會是你的大丫鬟在府里遭人欺負,你這個主子卻不貼心,無知無覺罷了,怎麼你卻認為我在污蔑你,難道是……你作賊心虛了?」
霎時,一旁響起竊竊私語。在場的姑娘家很自然地認為丫鬟身上的傷必定是出自杜芸之手,這事要是放在尋常人家,打罵下人並不算少見,問題是杜芸出身世家,祖父又是禮部尚書,一個世家貴女有此行徑,誰家敢娶?
杜芸臉色忽青忽白,想求救,偏偏與她交好的都先跟陳靜去馬場了,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她覺得自己像是赤果的,羞惱得轉身就走,連丫鬟都沒打算帶走。
被何夕流逮住的丫鬟不由得跪下。「姑娘,求您放過奴婢,您這麼做會逼死奴婢的。」
「你別怕,我既然敢做,就能保住你。」
丫鬟猛地抬臉,淚水橫陳地問︰「姑娘……」
「杜二姑娘不是個好主兒,不若我買了你,往後你就到我身邊吧。」今天她利用這丫鬟揭發杜芸毒打下人的惡行,她回到杜家恐怕沒有活路,畢竟是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保住這條人命。
「可是……」
「不用擔心,只要我開口,她不敢不賣,說不準會分文不取,直接將你的賣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聞言,重重朝她磕了響頭,「奴婢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說哪去了,起來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會你就跟我走,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的名字。」
「奴婢珠兒。」
「這樣吧,我給你新取個名,往後你就叫秋雲,雲朵的雲。」
公孫怡不由笑出聲。「夕流,你何時也懂得這般損人了?」這雲字分明是故意沖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夠讓杜芸難堪的了。
「還行吧。」何夕流輕笑著。
「只是以往這些小伎倆你向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怎麼今兒個動氣了?」公孫怡自認為沒有人比她還了解她,是故對她今日的反應有那麼一丁點的意外。
「哪是動氣?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她呢,在都家里學了不少,在那方天地里,她從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了油盡燈枯的怨婦,自然累積了些許道行,眼前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絕對要杜芸沒臉在京城立足。
陳閣老愛棋成痴,所以在外院闢了一處園子,里頭打造了一座八角亭,來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處分成數桌對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馬場跑馬,有的則在亭外欣賞園子。
正當園子里一派悠閑時,園子外的小路卻鬧出動靜,有幾個好事的就到外頭瞧瞧,一會就把事給說開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養出虐打下人的孫女,這下子杜尚書的臉怕是都丟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還有人想偷偷溜進花廳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會虐打下人的世家貴女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說來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濺在何首輔的千金身上,讓奴婢取來帔子給何姑娘披上時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傷,只能說是何姑娘心細如發才湊巧揭開這樁丑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動京城的世家才女,听說長得絕色傾城,又端莊知禮,早幾年曾听聞太子也對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輔當場跪在御前,寧可公然抗旨也不讓女兒嫁進皇室,那時皇上雖震怒,又欣賞何首輔這般中流砥柱的純臣,于是便準了何首輔的請求。」
「咱們去瞧瞧吧,我還沒見過何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她總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廳里,總是會到對面園子走走,咱們隔座湖泊,多少還能瞧個影子。」
有人蠢蠢欲動,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會園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
閑言閑語隨風吹進亭子里,伴隨著陣陣離去的腳步聲,正和于懸對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動,但落子的動作微頓了下。
坐在對面的于懸神色不變,口吻卻帶著幾分調笑,「看上何首輔的千金了?」
他與都照冶對弈多回,從沒見過他分心,一群紈褲提議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著實有鬼。
都照冶斂睫不語,倒是站在身旁觀棋的鎮安侯世子月下漭親熱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該不會是知道何家姑娘會赴宴,所以才邀咱們一起來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經心,但是問的話卻極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應酬,更別說上誰家作客,今天破例與他們同行這點就夠古怪,再者盡管朝中大多官員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陳閣老並非擁護太子,如今都照冶頻頻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觸,就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都照冶不接話,面上波瀾不興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這般教養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慣常四處作妖,沒什麼。」于懸把玩著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懸的肩,順口接了話。「他的大哥安國公世子前年才續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親姊,至于杜尚書那兩個兒子……」月下漭呵呵笑了兩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敗是早晚的事,畢竟後繼無人,族里無才俊,杜尚書再怎麼汲汲營營也無力回天,正因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這麼一來,杜二姑娘在陳家府上作妖似乎顯得不尋常。
何家與公孫家乃姻親,公孫家里出了個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紀尚輕,相較其他皇子品性卻顯得突出許多,為此公孫家和何家私底下沒少出過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該是要破壞何家和陳家的好交情,讓兩造生出齟齬才能達到太子的期盼。
他邊與于懸對弈,分了點心思將剛才的話想過一遍,猜想許是何夕流踫巧反將一軍罷了,畢竟依她溫婉的性子,哪能縝密設套?
想通後,他專注在棋盤上,畢竟于懸不是尋常對手,他能夠上陣殺敵,在戰場上與他相互掩護,還能將他的戰術實行得更加行雲流水,實是不可輕忽的好對手。
于懸原是皇上身邊的御前帶刀侍衛,皇上命他監軍時也命于懸擔任副將,等上了戰場。其武藝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懸帶著戰功回朝後破例調入錦衣衛,領了都督一職,可見多得皇上青睞。
如果可以,他不願與于懸為敵,能將他拉為同陣營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費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懸是十幾年的交情,少了他倆當助力,他想要逆轉未來的局勢恐怕難上加難。
這頭在棋盤上廝殺得痛快,拱門那頭有小廝領了人入內,都照冶原是沒放在心上,直到那人開了口。
「晚輩見過閣老。」
听到聲音,都照冶微頓了下,略回頭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眯了下。
「熟人?」于懸跟著看了過去,問著都照冶。
「那是成國公世子。」月下漭接話後又道︰「他這小子不錯,品性耿直,雖然家世好卻不是養尊處優之輩,目前在京衛里磨練,誰都知道頭官是京衛里最吃重的職,可他小子做得還挺歡的,也沒想要利用家世尋個位高的涼缺,還不錯。」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衛。」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後被升了京衛指揮同知?問那什麼蠢話,說白點,他還算是成國公世子的頂頭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細?
根本就沒關心過他,算哪門子的兄弟?有事時就叫兄弟,沒事時就是個屁。
「喔……嗯,是這回事。」于懸沒啥誠意應著。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剛好對上公孫恆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孫恆走到石桌邊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懸。「于都督。」最終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時,只是淡淡一瞥,連嗓音都極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顯得教在場三人難以忽視,然而不等月下漭開口,公孫恆已經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會還要接妹妹們回家,不打擾三位大人。」話落,逕自離開。
「……照冶,你什麼時候得罪成國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問了。不是他想扒糞,實在是公孫恆的敵意太明顯,像是都照冶踐踏了人家祖墳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斂長睫,下了一子,對面的于懸見狀,長指玩著棋子,勾唇笑得很壞。「你確定要走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風。」
于懸把棋子一拋。「哪是甘拜下風,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說說,怎麼跟公孫恆結下梁子的?」看在他倆在燕州時聯手應敵的情誼,他可以耐著性子听他說些亂七八糟的雜事。
「是呀,說說,咱們替你想法子,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月下漭笑眯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兩人是如何杠上的,畢竟兩人家世實在太懸殊,想得罪也不怎麼容易。
更何況照都冶是個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險惡的境地里都能沉穩以對,指揮若定,不急著先處置營里那些扯後腿的混蛋,等打退敵軍才大快人心地一並處決,將邊關弟兄的心收買得妥妥貼貼,回京後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將皇上的心攏得妥妥當當。
這樣的男人卻因為公孫恆的出現走錯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一定是為了女人,肯定的,說呀,趕緊說,趕緊!
豈料都照冶開口卻道︰「再下一盤。」
月下漭翻了個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里的話好滿足他的好奇心,而對面的于懸則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開一局。
啊!氣死他了,說說會死嗎?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點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