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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是個坑 第一章 假面夫妻(2)

羅玉梅領著石嬤嬤跟丫鬟春心走進內室,但將她們留在簾屏之外,獨自走向還躺在床上的安智熙。

她失血過多,雖是保住性命,卻已元氣大傷。

見婆母走了過來,她開口喚了聲「母親」,然後想坐起。見狀,羅玉梅立刻伸手制止。

「你躺好。」羅玉梅神情凝重地看著面無血色的安智熙,「你剛在鬼門關前走一遭,身子虛乏得很,千萬要臥床靜養。」

「是……」她虛弱地對婆母露出感激的一笑。

在她記憶里,婆母對她是寬待和善的。安智熙從小失去母親,跟著父兄在街邊打滾,不曾有母親指導管教,自然沒有那些大家閨秀的作派。

嫁進梅家後,盡避那二房三房的叔父嬸母隔三岔五地就來中院說她的不是,可婆母卻不曾嚴厲訓斥她或是要求她。這婆母是官家千金,一門清流,要不是其父仕途不順,家道中落,也嫁不到商家來。

闢家出身,本應治家嚴謹,可婆母對她倒是相當寬宏,只提醒她出入避著其他兩院的耳目,小心謹慎。

「承兒急跳跳地說想來探望你,被我給攔住了。」羅玉梅笑嘆一記,「他可也是惦記著你這個大嫂子的。」

承兒便是與梅意嗣相差十三歲的弟弟梅承嗣,安智熙嫁進梅家時,梅承嗣還小,她拿他當親弟弟看待,每回出去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必定給他備上一份,兩人雖是叔嫂卻情同姊弟。

她想,必也是因為安智熙與人為善,婆母才會對她的事睜只眼閉只眼。

「讓小叔擔心了,請母親回頭轉告小叔,說我心領了。」她說。

羅玉梅頷首微笑,續道︰「二房三房的嬸母妯娌們也說要來探你,不過都讓我暫且給攔下了,我想……等過個十天半個月,再讓她們來探望你吧,免得你靜養期間還得應酬這麼多人……」

「母親心思細膩,對媳婦諸多憐惜呵護,媳婦感激不盡。」她衷心地道。

「說這話就見外了。」羅玉梅輕輕的握起她的手,「那與你無緣的孩子,為娘的已經讓人給葬了,你切莫傷心……」

說著,羅玉梅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想,梅家大房是真的眼巴巴地盼著她這一胎吧。孩子沒了,熱騰騰的希望又冷了,想必每個人都是傷心失望的。

羅玉梅不知想起什麼,眼角突然泛起淚光。她用手絹摁了摁眼角,「你還年輕,只要先把身子養好,往後還能懷上孩子的。」

這話,當然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想安慰安智熙,但听在此刻的她耳里,卻讓她忍不住的頭皮發麻。

她穿越重生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給他們梅家繁衍子嗣的。可只要她是安智熙,她就必得肩負起延香續火的擔子,也就是說……她得跟梅意嗣一起「做人」。

老天爺啊,光是這麼一想,她就覺得又疼了起來。

見她皺起秀眉,一臉痛苦,羅玉梅警覺地問︰「哪里疼嗎?」

「都、都疼……」她是連頭都疼了。

「忍著,待會兒我著人去請郎中,給你抓幾帖安神止痛的藥。」說著,羅玉梅輕拍她的手背,「你先歇一下,為娘的先出去了。」

「謝謝母親。」她兩只眼楮切切地望著婆母,滿是感激。

連著幾日,羅玉梅一日至少到院里探望安智熙三趟,還著人悉心張羅著她的湯藥及產後照護。倒是梅意嗣,每天只是早晚來瞧她幾眼,惜字如金,也沒說幾句體己安慰的話。

話說回來,她也不稀罕他的關心,他越是冷淡,對如今的她來說越是輕松。最好之後他也是跟她相敬如「冰」,免得她還得傷神要如何應付這個陌生的丈夫。

再說,他跟原主是如何成的婚,他又是如何看待她及她娘家,她心里可透澈得很。原主雖是個性情不羈的女子,但畢竟生在封建時代,行事作風還是難免有所節制,處處小心且忍受著。丈夫對她如此冰冷冷,她都能受,換了是她,才不想跟他做對假面夫妻呢!

寶兒剛伺候她喝完苦澀難以飲咽的湯藥,便听見房外傳來說話的聲音。

「承爺,夫人說了,太太暫時不適合見客……」房嬤嬤說著。

「我不是客人,也不是外男,是嫂嫂的親人。」憋了好幾日都見不著猶如姊姊般的嫂子一面的梅承嗣在外頭說著,「嫂嫂差點沒了命,我就是想見她一面,不然能說上話也是可以。」

「承爺,你就別為難老婆子我了,夫人她已經說……」

「我母親現下不在,她到南天寺拜佛去了。」梅承嗣悄聲地說︰「房嬤嬤就通融一下,讓我跟嫂嫂說兩句話吧?」

听見梅承嗣在外頭說的那些話,安智熙跟寶兒互看一眼。記憶里的梅承嗣跟原主可真的是感情極好呢。听他口氣里滿滿的關心及憂急,看來是真的把嫂嫂擱在心上了。

「寶兒,你去跟房嬤嬤說……」她稍微挪動一體,不讓身體的重量偏向獨邊,「讓承爺在繡屏外說話吧。」

寶兒點頭,臉上帶著安智熙有點不太理解的喜悅。

「是。」起身,她便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听見寶兒跟梅承嗣對話的聲音。

「承爺,太太喚你在繡屏後說話。」

「就知道嫂嫂會見我!」他欣喜地道。

梅承嗣入到房內,安分地站在繡屏之外,「嫂嫂,你還好嗎?」

那聲音還有點稚氣,也是,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如果在二十一世紀,才只是個國三或是高一的學生呢。

「小叔,我還好,只是身子虛乏,臉色差,不好見你。」她說。

梅承嗣頓了頓,有點欲言又止,「嫂嫂,你、你可別太傷心……」

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原來是擔心她失去孩子而傷心呀。

「謝謝你,我沒事的。」

「嫂嫂放下了便好。」梅承嗣偷偷松了一口氣。

「小叔,勞你憂心,真是惶恐。」

梅承嗣咦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不解,「嫂嫂今天怎麼如此客套?你過往同我說話從不是這樣的……」

「……」原主與他情同姊弟,自然不會如此客氣。好吧,看來她得把自己跟弟弟相處的那一套搬來,才不會顯得如此生疏。

「我命都去了半條,哪有氣力跟你笑鬧?」她說︰「待我養足了精神,恢復體力,你走著瞧。」

听見她這些話,梅承嗣安心地笑出聲音來。「這才是我認識的嫂嫂。」

「對了,你方才說母親去南天寺拜佛了?」她話鋒一轉,「你沒跟去?」

「不了。」他說︰「母親除了替兄長跟嫂嫂求子嗣,還去給我求姻緣呢!母親約了那個專替人點鴛鴦譜的鄭大娘,想必是順道邀了其他太太小姐想跟我相看,我才沒那麼容易上當呢。」說著,他不耐煩又懊惱的嘖了一聲。

十五、六歲正是個叛逆的年紀。听著他說話的口氣,安智熙都忍不住想笑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善盡嫂嫂之責勸慰他,「你也到議親的年紀了。」

「就算是當婚之齡,我也希望對方是個與我情投意合的姑娘。」他有點氣憤地說︰「盲婚啞嫁算什麼呢?」

哇,沒想到這位梅家大房二爺崇尚的是自由戀愛呢,真是太可愛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人皆是如此。」

梅承嗣似乎意識到自己月兌口而出的盲婚啞嫁四字,冒犯了還躺在床上的安智熙。

「嫂嫂……」他因氣憤而有點高亢的聲線頓時壓低,「你嫁入梅家前,跟大哥素未謀面,你是如此見多識廣、爽朗開闊的人,怎會願意接受父兄安排嫁給大哥呢?更何況還是繼室……」

安智熙沉默了一會兒,想起過往兩年來關于原主的種種。

是的,原主確實是在父兄安排下嫁進梅家的。雖說她心里老大不願,可為了安家的生意買賣,不得不做此安排。

說她心里沒半點憤怒不甘,那是騙人的。可當她見到梅意嗣的那一瞬,那憤怒不甘一掃而空。

多麼好看的一個男人啊!雖然是年長她九歲,可一點兒都不老,反倒添了年輕男子沒有的沉穩跟高深。

她盡避是個愛面子的人,還是得承認在第一眼便對他有了好感。

婚後,他給她足夠的自由,她以為那是因為他疼她。後來,她才漸漸地發現他不管束她,不是因為想給她快樂,而只是因為他真的不想花費心思氣力管她。

他與她行禮如儀,待她如客,雖是同床共枕,一個月里也踫不了她兩次,甚至常常是兩三個月才有一次。

對他來說,他們的婚姻就只是利益交換、互取所需吧?

但盡避如此,她還是戀上他了。當她知道自己懷上他的孩子時,她不知道有多高興。她不吃酒、她戒了辣,凡是對胎兒不好的,她不吃不踫也不做。

可沒想最終還是……想著,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安智熙抹去眼淚,心里明白……這是原主的眼淚啊!這早逝的年輕女子,心里是苦的。

其實,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遇對了人。

說來,她在二十一世紀的爸媽就是家中長輩安排,相親認識的呢。他們在相親後的一個月就決定結婚,第三個月就把婚事辦妥了,結婚三十幾年,夫妻感情和美,不知羨煞多少人。

反觀她有個同學,婚前愛得死去活來,一個非君莫嫁,另個非卿不娶,結果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了。

如今她身在封建時代,也不好鼓勵小叔勇敢追愛,鬧家庭革命事小,弄不好或許還會出人命。

「小叔,縱使一開始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人非草木,若兩人能相知相惜、互敬互愛,終究也是能開花結果的。」她善盡嫂嫂之責勸慰著他。

「嫂嫂,我還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呢。」梅承嗣語氣有點失望。

她展眉一笑,「這哪是誰站誰那邊的問題呢?我只是覺得你也不必過于排斥母親的安排,若有相看的機會,就去瞧瞧又有何不可?」

「嫂嫂跟大哥的婚事便是父母之命,你服氣?」

「不服氣也得服氣呀。」為了消消他那一肚子的牢騷跟火氣,她語氣輕松,「縱有再多的不服氣,看見你大哥那臉的時候也都服了。」

他微怔,「何意?」

「你大哥長得那麼好看,我有什麼好抱怨的,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呢。」

「所以嫂嫂你……是喜歡大哥的?」

她頓了一下,訥訥地說︰「看著看著,也就喜歡了。」

「可我覺得大哥對嫂嫂有點冷淡,不說別的,就說這次嫂嫂難產險些沒了命,大哥看著也好像沒半點心驚憂急,我都……欸?」

梅承嗣話沒說完,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什麼欺近——

「你個好弟弟。」

梅意嗣那低沉的聲音在梅承嗣耳邊突然燒了起來,嚇得他忍不住一跳。

轉過頭,他瞪大了眼楮,「大、大哥?」

「我不在,你竟在我院里道我是非?」梅意嗣早就來了,可他卻讓房嬤嬤等人不要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听著他們的對話。

他知道弟弟跟安智熙叔嫂倆的感情極好,簡直跟尋常姊弟無異。因此當他知道梅承嗣來探望安智熙,他也就不作聲。

可當他听到安智熙說的那些話,他的胸口一陣一陣地緊縮起來。她……喜歡他?對她來說,他不就等同于一張可以將她安家私貨運往海外的發船令嗎?

他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氣。

他想厘清自己此刻的感受,可是又感到很困惑、很迷茫。如果她是喜歡他的,那麼失去這個孩子,她理當是傷心欲絕的呀,可為何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痛?

「大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梅承嗣尷尬地道。

「我一到就听見你在道我是非。」他沒說他來了好一會兒,這麼一來,他們就會知道他什麼都听見了。

「我只是……」梅承嗣撓撓臉,有點難為情,「我是擔心嫂嫂,想著來跟她說兩句話也好。」

「你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在背後說我?」他故作慍惱。

「不是的,大哥。」梅承嗣與他相差近十三歲,自小敬他,甚至是有點畏他的。不因別的,只因這個大哥樣樣精通,事事拔尖,在所有堂兄弟姊妹之中也是最頂尖優秀的。「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對嫂嫂的事不太憂心著急,替嫂嫂抱不平罷了。」

梅意嗣兩道濃眉微微皺起,兩只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你哪里知道為兄的不憂心驚急?」

「……」迎上他的視線,梅承嗣頓時語塞。

而此時,在床上的安智熙清楚地听見他這句話——「你哪里知道為兄的不憂心驚急?」她的心髒毫無預警地一縮,教她胸口揪疼了一下。

所以,他是憂心她的?怪哉,她還真感覺不到呢。

「我不是要你有事沒事就到碼頭或是商行去多看多學習嗎?怎麼老不見你?」梅意嗣又道︰「梅家潑天的家業,你總得學習如何打理。」

「有大哥在,哪還需要我呢?」梅承嗣一臉耍賴。

他眉丘微蹙,「你是梅家大房的兒子,父親將來還得靠你。」

「大哥這話奇怪,你也是梅家大房、是父親的兒子呀!」梅承嗣露出天真稚氣的笑容,「總之我比二房三房的弟弟們命好,我有個能干的兄長。」

「你這皮猴……」梅意嗣望著他,眼底有著復雜的情緒。

「大哥是來看嫂嫂的吧?」梅承嗣擔心兄長叨念他,趕緊岔開話題,「你趕緊進去看看嫂子吧,她可想你了。」說完,他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他跑開後,梅意嗣繞過繡屏進到內室。剛才隔著繡屏跟梅承嗣說話的安智熙,此時正坐在床上,眼中隱含著一絲困惑地看著他。

「今天有好些嗎?」他問。

他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聲線帶了多一點的溫度,他想,應是因為剛才听見她說的那些話。

他心里有點歉疚。她剛歷經劫難,失去孩子,而他卻只顧著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她的。

靶覺到他今天的語氣比較「溫暖」,安智熙也感覺到自己的心口熱了些。

安智熙……是的,她得趕緊習慣這個身分,她已經是安智熙,而不是傅培雅了。

「身體是還疼著,不過已經好多了。」她說︰「母親請蕭郎中來為我診治,還抓了幾帖厲害的藥給我服用,這兩天夜里也好睡些了。」

「那就好。」

「我估模著再十來日,我就可以活蹦亂跳了。」她一臉信心十足、極有把握的表情。

梅意嗣微微擰起眉心,語氣嚴正,「你還是好好待在屋里休養,出月子了再說吧。」

看著他嚴肅的表情,迎著那犀利的目光,她不知為何竟無法跟他討價還價。「喔,我知道了。」

梅意嗣微頓,疑惑地睇著她,「你今天還真乖順……」

她這野馬的性子,要把她關在房里個把月簡直是要她的命,可她現在卻連吭都沒吭一聲。

「你休息吧,我出去了。」他說著,轉頭望向站在繡屏邊的寶兒囑咐著,「看好太太。」

寶兒恭謹地點頭答應一聲,「是。」

他再別過視線看了安智熙一眼,這才撩開衣擺,邁出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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