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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夫人 第二章 急著嫁人當寡婦(2)

「你肯放手?」他問得很輕。

于香檀把一杯溫茶送到他手邊,「問題不在我,而是你家老夫人,她點頭,我敢說不嗎?」

平陽長公主耶!當今聖上的親姊姊,在柳老夫人面前她連個屁都不是,不嫁這話她敢說出口嗎?民不與官斗,皇權至上,她的胭脂鋪子賺再多銀子也是小老百姓,人家伸一根指頭就能輾死她。

不說她沒主見的娘了,光是她那渣爹死也要抱住這只粗大腿就知道有多厲害,一旦沾親帶故,天水城里能橫著走,沒人敢說話。

一提到祖母,柳笑風也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目光陰郁的睨人。「只要你有方法解除婚約,黃金萬兩。」

聞言,于香檀水眸亮如晨曦,多了一絲誘人光采。「財帛動人心,我承認我心動了,不過你為什麼非解除婚約不可,真有心上人了?」就算她賺得很多,可送上門的萬兩錢財不拿,傻瓜嗎?

「沒有。」他語氣艱澀。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鬧騰什麼,有我給你當擋箭牌,你起碼能快活到死,若是你我取消婚約,以你的年歲,你那‘面善心慈’的繼母不會再給你塞一個未婚妻?我記得你親戚很多,尤其是‘表妹’。」姑表、姨表親戚最討厭了,搞什麼親上加親。

說到「表妹」,柳笑風臉色微變,「我只是不喜歡你,不想老有人把你和我的名字掛在嘴邊。」

「正好,我對你也不是很滿意,我們同床異夢,做一對彼此憎惡的怨偶吧!」她說得很愉快。

驀地,他深得嚇人的雙瞳眯成一直線。「你在說反話,其實你比我更不想要這樁被強加的婚事,可是你人微言輕,反抗不了,便把怨氣往我身上撒,想逼我取消婚事……」

心口一跳的于香檀暗暗在心里吸了一口氣,把驚訝和心慌壓在最深處,不表露于面上。

她是聰明人,只做聰明事,多活了一世,的確擁有豐富的見識和知識,可是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不見得她聰明別人便愚蠢不堪,她玩的手段並不高明,稍有腦子的人被輕輕一點撥,再厚的烏雲也會雲開見日出,重見光明。

只是有人身在局中看不清罷了,他越想厘清越迷糊,越想離開越深陷,一時尋不著方向,可一旦看破了,那就清醒得比誰都快。

柳笑風一下子醍醐灌頂,徹底醒悟,任何陰雲也無法遮掩他閃著光的眸。

「狡猾的女人。」差點被她瞞天過海了。

莫名地,他胸口的郁氣消去一大半,沒來由感到愉悅,有人陪著一起受罪,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是小泵娘,我才十五歲。」她剛及笄。

一個八歲的小女童在經歷一場生死大關後,人都尚未好全呢,無緣無故來了位老夫人,用挑三揀四買牲畜的眼光審視了老半天,一下模模她的手,一下挑剔她太瘦,又說不像有福氣的孩子,接著深深嘆了口氣,一副不得不接受,被情勢所逼的破德行。

平白多了個短命的未婚夫,她能不嘔不氣嗎?還沒決定怎麼活下去就被定下一生,換在誰身上都會不平。

她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想擺月兌既定的命運,小小抗爭一下不為過吧?她雖然不想嫁他,但也的確有想當「寡婦」的意願,兩股意念交雜在一塊,看哪方拔得頭籌。

「你不想嫁我。」這是肯定句。

看到他眼中的明了,于香檀偏要反著來,「你敢娶,我就敢嫁,你敢賭一把嗎?」

「激將法。」他偏不上當。

「這是逼婚,你不娶,我也沒法嫁別人,你想把我拖到七老八十,變成嫁不出去的老閨女?」她眼神明亮,咄咄逼人,只差沒拿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抬花轎上門娶了她。

其實她並不恨嫁,真正恨嫁的是上頭那個著急的庶姊,自己只是想要趕緊當寡婦,獲得自由,天高任鳥飛。

她看好友能自在出游有些羨慕,一根赤焰九尾鞭耍得漂亮的梅雙櫻走南闖北,意氣風發,她卻連天水城都走不出去,只能仰望天空的雲朵,希望能乘雲而去。

畢竟個性使然,她一見人多就煩躁,開門看到人頭攢動便歇了出門的念頭,想都沒想的掉頭回屋,聞著滿室花香又琢磨起另一款胭脂水粉,不知不覺一日過去。

這和她當初關在實驗室調制香水是一樣的,不過現在改成調配女人的美容脂粉,她原本就熟悉的東西,信手拈來自是得心應手,香水和化妝品本質相同,不同的是一種是水狀的,一種是膏狀的,用的一樣是花粉、花瓣等主原料。

她讓她三舅舅種花,用胭脂鋪子賺的第一桶金買下靠山的兩百畝地,一半向陽、一半靠陰,栽花植蘭,提供她所需要的花卉,一年四季,梅、蘭、竹、菊各有風味,金桂飄香、槴子香濃,玫瑰、牡丹、芍藥、海棠花……

品種還是太少了,她更想種起薰衣草、鼠尾草、佛手柑等香草,制成精油。

柳笑風鼻孔輕哼,「反正你不想嫁,等著我死不是更好,我一死你就解月兌了,想嫁哪個便嫁哪個。」

他在說「想嫁哪個便嫁哪個」時的語氣重了些,好似帶著「你是我的未亡人也敢再嫁,難道不怕天打雷劈」的不滿。

她肩一聳,沒正面回答,「總要有人給你燒紙、點香、上墳,讓你九泉之下過得安樂,別做惡鬼。」

「于香檀,你不能有句好話嗎?」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臉又白了三分,毫無血色的面容更像死人,就是風中殘燭,燃不久。

「說好話你就能給我好臉色嗎?你我半斤八兩,禮尚往來,如果你有本事擺平你家老夫人,就不用年年來找我撒氣,沒得好處還帶了一肚子氣回去,何苦來哉?」自找罪受怨不了人。

她比他更想解決此事,拖著有什麼意思,可這是個不中用的,一對上自家祖母便半點力氣也使不上,還跑來指望她扭轉乾坤、過關斬將,把他從泥淖中撈出來。

嘖!她為什麼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一口氣得罪兩家人?雖然黃金萬兩讓人蠢蠢欲動,可也要有命花,柳老夫人身為平陽長公主的威儀和權勢她招架不住,想活得長就得夾著尾巴做人,反正這婚事輕易退不掉,不如從中給自己找點好處,像是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寡婦身分。

「你……」她果然令人討厭,一針見血直扎他痛處,祖母的固執叫他無能為力。

「公子、公子,您該喝藥了。」

一名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小廝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小心翼翼的謹慎神情彷佛擔心灑了藥,看起來有些呆傻。

「不是說我不想喝嗎?怎麼又端來。」聞到苦澀的藥味,柳笑風不自覺眉頭一擰。

小三子一臉委屈。「老夫人交代的,一日三服,若是小的沒讓您喝了,要挨板子的。」

小五哥哥便是偷倒了公子的藥被活活打死,前車之監,他不敢不從。

「喝了也沒多大用處……」不過是補補身,多拖上幾日,苦了口卻救不了命。

「公子……」他哭喪著臉。

「拿來。」他不耐煩的一喊。

聞言的小三子破涕為笑。「是、是,公子請用。」

黑稠的湯藥一端上來,柳笑風兩眉擰成一直線,他幾乎是抿著唇,一口氣飲下不換氣。

「人參、白術、茯苓、炙甘草、當歸、熟地、白芍、川芎、黃 、肉桂……十全大補湯。」溫補氣血。

「你聞得出來?」竟一味不差。

「鼻子靈唄!我家開胭脂鋪子的,我對氣味較一般人靈敏。」有幾味藥材她也常用,像白術、白芍曬乾磨粉能和其他香料混合制成美白的七白粉,將細細的粉末和蜂蜜、蛋白調合成面膜,敷在臉上美白效果更好。

「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有個狗鼻子。

于香檀當是夸獎的致謝。「我有個姊妹在醫理上頗有見地,她身上常沾著各種藥味,我想聞不出來都不行,而你……氣血兩虧吧,都吃這麼補了還補不出一點血氣。」

「你不是盼著我死,快如願了。」他忍不住嘲諷。

能活誰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想做以及未了的心事,死不可怕,難捱的是等死的滋味。

她想笑,卻面露同情。「你現在死對我沒好處,起碼等我過了門再死,以你的遺孀之名花你的銀子。」

「于香檀,你活得不耐煩了!」當著他的面也敢直言她的貪婪心機,他不能在死前敗光所有銀兩嗎?

听著中氣十足的咆哮聲,她暗忖,十全大補湯還是有其效用,剛一服下立即見效。「要不要我找那位姊妹來給你把把脈,看能不能治一治?」是藥三分毒,補藥吃多了也有可能傷身。

「不必。」柳笑風一口回絕。

「你也是石頭腦子,沒必要說得這麼斬釘截鐵吧!換個人試試也許有機會,和你鬧了這些年,多少也有一點點情分,死不了就賴活著,活人還是比一堆白骨順眼。」她看不出他有病,但身體孱弱卻是事實,若能用現代儀器檢驗便能查出原由。

「不用費心,我不會娶你。」他心意已決。

于香檀一听,被他的自以為是氣笑。「你死在成親前頭就不必娶,否則少城主夫人的位置我是坐定了。」

逃不開便順勢而行,人有被飯噎死的,還沒听過憋氣憋死的,她倒要看看笑到最後的是誰。

「于香檀,你覺得你有能力坐得住?」他諷刺道,一點也不看好她,一個家世普通的商家女如何入高門大戶。

「不做怎知成不成,反正到時候你死了也看不到,我在祭祖時會跟你聊上兩句。」船到橋頭自然直,尚未發生的事何必擔憂。

听她左一句「死」,右一句「死」,身為「死人」的柳笑風心口堵得很,「下輩子投個好胎。」或許還有點機會成功出嫁。

「我不用等下輩子,這輩子就成了。」他現在好端端的會喘氣,那她還真得嫁,世人皆信鬼神,一句續命抵得過一切。

柳笑風氣得撇過頭,不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臉。

一個大活人杵在那,于香檀也不以為意,兩人之間難得有短暫停戰的平靜,互相不說話,看著園子中百年不枯的銀杏樹,它屹立不搖,挺拔高大,枝葉參天。

「公子,那個……呃!綠袖找您……」去而復返的小三子兩手輕搓,話帶結巴,支支吾吾。

「哪個綠袖?」柳笑風眼露不解。

小三子解釋,「就是我們過來路上救的那一個。」

「賣身葬父的那一個?」他眼中多了一抹深思。

「是的是的,公子,就是綠袖,您還記得她呀!」小三子樂呵呵的笑,比撿到金子還高興。

「她還沒走?」救下人他就打發人走了,沒想到這女人竟不死心的跟過來。

小三子笑臉一凝,直覺不是很好,聲音一低的彎下背脊,「她說想來謝謝您的大恩大德,願做牛做馬服侍公子左右。」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是人都听得出來其中含意。

一個落難女子願意跟在年輕男子身側,除了以身相許還有什麼,她太給自己臉面了,以為一句報恩就能入富貴門。

「叫她走,本公子不缺牛馬。」十兩銀子搭上一個麻煩,他施恩還錯了。

「公子,綠袖無依無靠很可憐,您收留她吧,也不差一雙碗筷。」善心大發的小三子代為求情。

「關本公子什麼事。」他身邊服侍的人夠多了。

「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听見一旁發出噗哧笑聲,似在取笑某人好心沒好報,撩了人就該負責,令某人眼一眯,心火直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拖人下水他還能辦到。

「把人交給少夫人處理。」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少夫人?」小三子搔搔後腦,不知是誰。

「本公子的未婚妻不就是少夫人,你還傻楞著干什麼?」木頭人似的,推一下才動一下。

「喔!是、是,少夫人……」

他恍悟的咧嘴,對著一頭霧水的于香檀下跪行禮,讓她一陣錯愕。

「什麼少夫人,你別想整我!」她警告著,想趕緊離開後花園,不插手他的風流債。

「來不及了,少城主夫人,當你執意要嫁我時就掰不開了,我這些煩人的後院事不都該交給你處置嗎?」她總算有點用處,擺在後院能擋煞避邪,驅魔除妖。

「……算你狠。」她竟反駁不了。

「豈敢、豈敢,還沒你嘴毒的一半。」時不時的咒他死,他都不知死過幾千幾萬次了。

「你這是報復。」太無恥了,沒有大男人的胸襟。

「是又如何,你得受著。」他找到新玩法了,準能讓她叫苦連天,怒火沖天的敗下陣。

于香檀雙眼一瞠又微眯,做了個幼稚又無聊的動作,捧起掃在樹叢中的落葉往未婚夫身上灑。「你等著娶我入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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