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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藥娘 第三章 雷二少上山歷險記(1)

「你要去哪里?」

听著背後正在變音的破鑼嗓子,腳步一頓的溫明韞又想嘆息了,她是偷了神明的香爐,還是燒香拜佛時少了香燭紙錢,怎麼這尊小佛老是請不走,一有動靜就現身。

他不能換個人跟嗎?都來了大半年,為什麼還不膩,這附近能逛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他就不可以放過她,找個同齡的少年一起混嗎?穿上耐磨耐髒的舊衣服,背上背個竹籮筐,略微抽條的小泵娘稍微轉過身,一臉的無可奈何。

「雷爺爺,你管管你家孫子,讓他看本書、打套拳,做些他應該做的事,不要一天從早到晚沒事干似的老跟在小泵娘後頭,太不像話了。」難道不用考個功名,走條門路撈個差事干麼,轉眼都要十五歲的人了,還能成天不務正業,就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拿溫家當自個兒家的雷老爺子沒在客氣,一手提壺倒起茶,淡淡的菊花香味溢了出來。「人老了,老眼昏花氣不順,手也在抖了,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管不動這小子了。」

一旁的雷霆風咧著嘴笑,眼中不無得意,他們祖孫一條心,掰不開了,她白費心。

「雷爺爺,你這是無賴,你們一家都無賴,怎麼賴得理直氣壯了。」全然不顧他人的意願,全憑一時的任性。

山上的野菊花剛開不久,花量還不算太多,她摘了一籮筐先蒸後曬,曬干了還不到三斤制成菊花茶,本是孝敬她祖父的,明目清神,至少能喝上十天半個月。

誰知菊花茶一泡香氣誘人,把隔壁的好茶客給勾來了,他就這麼每天上門來喝茶,主人不在家也無所謂,他怡然自得,還自帶茶點、銀霜炭,一口香茗一口糕餅,渾然忘我。

好美食的雷老爺子要不是吃不慣她家的粗茶淡飯,只怕三餐也賴上了,直說溫家的藥香令人開胃。

溫家的宅子和藥鋪是分開的,兩處房產,溫家藥鋪前面開著鋪子,除了溫三叔外還有一名坐堂大夫,他一邊看診,一邊當掌櫃,還要兼顧鎮外的藥田,後頭的院落便是隔開當庫房,放置各種藥材,還有一間休息的廂房。

溫家藥鋪雇用的伙計都是本地人,除卻夜里留守的人,大多回自己的家,因此吃和住的問題省事多了。

而溫家宅子可就大了,溫老頭有三個兒子便一房一座院落,院落內又分出幾個小院,前院停放車馬和他們家的大青騾,進出方便,一座小池塘養著魚和水鴨。

「囡囡,不可對首輔大人無禮,來者是客,笑臉迎人。」溫老頭輕聲責備,不希望孫女傳出不好的名聲。

「那也要他當自己是客呀!你有看過這麼不拘小節的客人嗎?主人都還沒起身呢!他們就來敲門,這張紫檀木臥榻還是他們搬來的。」嫌酸枝木的椅子坐起來硌人,非要搬張大榻來,再擺上香楠木束腳小幾。

溫老頭沉下臉,「囡囡……」這孩子脾氣見長,不若往日溫順。

「不打緊、不打緊,別給孩子臉色看,我就喜歡她直來直往的性子,沒心眼,我家那些小輩都養歪了,個個玲瓏心竅,拐著彎兒給我下套呢!」老大、老二那幾個女兒老打著他養老銀子的主意。

雷老爺子有二女二子,全是嫡出,他就一名老妻未納妾,妻死未再續娶,養著兒女盼他們成器,可是真成器了他又有操不完的心。

大女兒嫁進高門為宗婦,小女兒嫁給世族的嫡次子,有兒有女操持家務,地位是高,偶爾卻也鬧出不愉快,為的就是後院里的那些事,夫家皆是高門大戶,女婿要納妾進美,哪怕他身為首輔也是阻止不了。

他原本給女兒們找的是寒門子弟,憑他的官位,再多帶些嫁妝過去,就算有了花花腸子也能壓得住,可是兩個女兒卻不願意,非要挑顯貴之家,還和人私定終身,他再不願也得點頭,把她們風風光光嫁出門。

長子、次子心性不同,老二中了二甲第三名不想留京,他便讓他外放,如今已是一地知府,官居四品、政績良好、愛民如子,倒是一方好官,讓他著實放心不少。

但老大心太大,眼高于頂,凡事都想爭在最前頭,做了正三品官員還不知足,居然想踩著老父往上爬,藉著首輔之名暗中站隊,想撈個從龍之功。

他于是當機立即的斷了長子的路,他為官數十載可不是為了落得滿門抄斬,離京前還告誡門下學生不可有所偏失,他們的職責是只管向皇上盡忠,旁的事一概不理。

為此長子還抱怨連連,怪父親做得太絕,將他升官發財的路全堵上,不給活路走。

「祖父,我沒對你使心眼,你瞧我多正直、表里如一。」雷霆風趕緊表態,裝出孝順又誠懇的樣子。

「哼!也就能糊弄人而已,正經事沒干一樁。」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良善,尚堪造就,他哪會帶他離京,放在身邊好好教導,若像了他父兄,長房這一房就完了。

「祖父這話太傷人了,我打算把武功練好去從軍,當個大將軍給你掙臉。」文的他不行,一看到之乎者也便腦子發脹,就兵書還看得下去,他喜歡行軍布陣。

「你想去從軍?」他目光一深。

「是。」

雷老爺子模模下顎,看向立于身後的中年男子,「那也是一條出路,替天子守國門,有空多和盧教頭練練拳頭,他是大內出身,能教你不少東西。」

盧教頭原是四品帶刀侍衛,雷老爺子身為首輔干得是得罪人的事,皇上特意賞下四名宮中高手以護安危,其中一人舍身相護,已經去世,另兩名安家在京城不願跟隨他出京,所以他身邊就剩下一個盧教頭。

別看他已遠離朝堂,明里暗里還是有不少人手保護,在皇上心中,這位前首輔大人還是很重要的,國之財富。

「好,我一定和盧教頭多討教。」他拱手行禮,兩眼熠熠發亮,閃著年少輕狂的自信,想看看這人是否真有這麼厲害,若能讓他心服,拜師絕無二話。

听到雷霆風要從軍,溫明韞就瞪大眼,等看到雷老爺子還鼓勵他,她頓時急了,「雷爺爺,我們談的是管教問題,你怎麼歪到從軍那邊去了,而且他才十來歲,你不怕刀劍無眼?」他們把打仗當成兒戲不成,那是會死人的,多少戰功是踩著人血出來的。

「呵呵……他去軍中你不是省心多了,沒人跟前跟後的煩你。」他話中藏話的打趣。

「我沒恨他恨到要送他去死。」溫明韞正色回答,但尚未長開的小臉猶帶三分稚氣,這副模樣反而可愛。

「那是喜歡羅!」雷老爺子眼帶深意的呵呵笑。

他的傻孫子還一頭霧水,听不出他的話中意,溫明韞卻听懂了,秀眉輕抽了一下,她語氣軟糯的嗔道︰「為老不尊。」

他兩手一攤,甚為無奈的倚老賣老,「老人家就這點興趣,你好意思剝奪。」

「我還小。」您老別打我主意。

「過兩年就長大了。」他不以為然的喝了口菊花茶,眸子精光閃閃,當了幾十年的官,他看人精準,明白這個小泵娘能支撐家宅,而一個家族要興盛,內宅的安定最為重要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阻止孫子跟溫明韞往來,順其自然,最後若能兩相情願最好。

「雷爺爺,別人家的杏子不見得比較甜,至于我,我也不想吃你家的苦杏子。」她的意思是她看不上他的孫子,太蠢了。

「明韞妹妹,為什麼我覺得你有點瞧不起我?」被暗地嫌棄的人還有幾分機伶,馬上跳出來說話,雖然他听不出這一老一少在打什麼機鋒,但一定與他有關。

「你想多了……」他不壞,但是……她不想高攀,門不當戶不對,少打交道為妙,官場退下來的老狐狸精于算計,誰知道他暗地里打著什麼主意。

「豈是有點,她根本是瞧你沒出息,讀書不成、學武不成,也就吃喝玩樂高人一等,你自個說說有什麼值得夸耀的地方。」雷老爺子一臉嫌棄,沒半點好臉色。

「祖父,我其實是你撿來的,不是親的吧。」滿臉怨色的雷二公子嘆了好大一口氣,想從祖父口中听來真話,他好去尋找親生爹娘。

聞言,雷老爺子氣笑了,「去去去,快離家出走,少來礙眼,養到笨孫子是家門不孝,怎麼不被狠叼了去。」

雷霆風一听就樂了,搶過溫老頭擱在牆邊的竹筐往背上一背,「走羅!明韞妹妹,看你去哪我跟你去,我被祖父趕出家門了,以後你得收留我。」

「我不知道無恥還能代代相傳,你們真是一家人。」溫明韞氣壞了,這祖孫倆分明是拐著彎坑她,讓她氣到得暗傷。

溫老頭怒道︰「囡囡……」話留三分情。

「祖父,翻過年我都十二歲,適合身後跟個大家公子嗎?」她不在意嫁不嫁得出去,但至少得留個好名聲。

「這……」的確不太妥當。

看出溫老頭的猶豫,雷霆風連忙表明態度,「溫老大夫,我視明韞妹妹為自家妹子,哥哥陪妹妹出門理所當然,明韞妹妹越長越漂亮了,萬一半路上遇著登徒子可就不好了,打也打不過人家,跑也跑不過人家……」他說到跑不過時還特意瞄了瞄那雙短腿,喻意分明。

有登徒子比你更肆無忌憚嗎?拉著她的手像喝白水一樣。溫明韞立誓要長高,從喝骨頭湯開始,身高一定要高人一等。

「我是要上山采藥,不是去玩!」胡柴和藿香少了些,再看看去年留的茯苓如何了,前年那棵何首烏夠年分了,該采來一用了……她跟祖父發現藥草不會一次采摘,野生藥材生長不易,她會留意記下地點,等有需要時再去采收。

「好好好,我跟你上山,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采藥人。」純粹看熱鬧的雷霆風興致勃勃,有好玩的地方就有他,他沒想過入山的困難,滿腦子想著獵來山雞野兔,展展男兒雄風。

「可我不想讓你跟。」沒見過采藥人?當她和祖父是死人不成。

「明韞妹妹說說罷了,我當沒听見。」人口未過千的小鎮真的沒什麼好玩了,再不弄點有趣的,他都要進城胡鬧了。

遇到這種不要臉皮的家伙,溫明韞不得不甘拜下風,從之前的幾回交手看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攔也攔不住,還不如索性放手,讓他自個兒去吃吃苦頭。

「雷爺爺,這是你孫子,我們只是同行,若有個萬一,概不負責。」她把丑話扔在前頭,無論從年齡還是從個頭來看,她都不是保護別人的人,大家安危自負,遇到危險別怪她腿短先跑。

五行山很大,而懂藥材的人並不多,會入山采藥的更少之又少,越往深山野獸越多,相較下危險越高。

雖然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她進山都會做足準備,祖父也放心讓她帶著春草進山,可她總是不會失去戒備,如非必要,太陽一落山鐵定下山,若是趕不及回鎮便在望霧村過一夜,村里還有溫家的老宅子可住。

雷老爺子撫著胡須點頭,「這是自然,也該讓他開開眼界了,重活、髒活交給他,你還小呢!把他當騾子使喚。」不吃點虧是不知道自身的不足,天有多高,地有多寬,人在天地間有多渺小。

「果然不是親的……」雷霆風小聲的咕噥著,搖頭晃腦,直嘆自己爹不疼,祖父不愛,真是可憐。

出了門,一輛青騾車等著,一主一僕兩個小泵娘已坐上騾車,想當然耳駕車的是雷二公子,想要少走一點路就得出些力。

可是雷二公子一看便是沒干過粗活的富貴哥兒,他壓根沒趕過騾車,韁繩握在手上不知吆喝,傻愣愣的等騾子抬足,以為它會自己走。

等了一會騾車還沒動,溫明韞察覺他不會駕車,便提醒他一聲,他這才訕訕然揮鞭。

由于是第一回趕車,車速慢得叫人想打盹,也是因為那欺善怕惡的騾子欺生,多次停下來吃草,不管駕車的人多氣急敗壞,它依舊故我,慢悠悠的散步。

這下子抵達望霧村時,比平日晚了快一個時辰,己經近午了,幾塊雞蛋蔥餅分著吃,又喝了竹筒里的水,三人腳步加快進了五行山。

對于溫明韞來說,這才是災難的開始——「啊!有螞蝗,它咬我……天呀!好大的蟲子,它會吃人吧!哇!蛇,真粗……蜈、蜈蚣……它是不是有毒……哇哇哇!這是黃蜂,會叮死人……」

溫明韞一路上就听著某人一下子大驚小敝的哇哇大叫,一下子驚慌失惜的大喊蜂窩,一下子飛竄到樹上叫人快跑,一下子又可憐兮兮地說他手上、腳上腫了好幾個包,一下子又自告奮勇開路,結果一腳踩進刺蝟窩,得替他一根根拔刺。

總之,偌大的山區盡是一個人的聲響,溫明韞簡直想把他一腳踹到山下去,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冷淡了,根本不想理會他。

「明韞妹妹,沒有正常點的路嗎?」這是人在走的嗎?到處是割傷人的長草。

「我們走的是近路。」言下之意是被他耽擱太多時辰了,她只好走小路,好在日落前采齊她要的藥草。

「你很趕嗎?」剛剛被蚊蟲咬的地方好癢,好想抓一抓。

「是誰駕車慢吞吞,還一腳踩進刺蝟窩?」要不是要等他,她和春草早到長滿天麻的山谷,采一籮筐炮制後能賣上一、二十兩。

「……我。」他聲弱的低下頭。

「自做孽就不要有怨言,半個時辰內要穿過那座山。」

看著個小的溫明韞反倒是走得最快的人,她一年上山少說百來回,最是熟悉山勢,閉著眼每一步也能踏得穩。

「你說那座山?」看著巍峨高山,雷霆風腦子一片暈眩,在心里大喊不可能,他一定爬不過去。

「有捷徑。」就是不好走而已。

「別跟我說什麼捷徑,腳下分明是一堆草,雜樹叢,哪來的落腳地。」下一次他要穿一身盔甲來,看哪只蟲牙口好得能咬透,他的皮肉多矜貴呀!

「你不是沒見過采藥人,這便是了。」話說一半的溫明韞忽地蹲下,取下系在腰上的小藥鋤,連根帶花挖出七株野生芍藥,她將小的重新栽好,拿配制好的肥料灑在根睫周圍,順手拔掉分肥的野草。

春草背的筐大,她便將帶土的芍藥丟進她的筐里。

他頓時無語,如今才明白采藥原來是這麼辛苦,他以為一入山就能瞧見滿山任人采摘的藥草,它們就長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想要什麼就采什麼,連人參都成排等人去收。

「拿去。」突然,她拿了一個香囊給他。

「你……你給我香囊?」明韞妹妹對他有意思?驀地,雷霆風面上有些發紅,想著該不該收下。

「我自己繡的。」怕鬧出鴛鴦繡成水鴨的大笑話,她直接繡黃色小鴨。

「很……呃,別致。」不丑,可是看起來怪。

她輕哼一聲,听出他話中的嫌棄,「它不是讓你看好不好看的,里面我加入雄黃、冰片、薄荷等十幾種藥材,是讓你防蟲、驅蛇用,目眩頭暈時拿起一嗅有提神醒腦作用。」

他一听,當下一張臉爆紅,紅得沒臉見人,他把防蟲用的香囊當是傳情之物,誰知竟是自作多情。

「咳,你……你怎麼才給我。」害他被叮咬得滿身是包。

「忘了。」她氣得忘了有個備用的,剛才拿藥鋤時無意間模到,這才想到某人有需要。

雷霆風眼角抽搐,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能罵她粗心大意嗎?畢竟是自己硬要跟的,沒做好準備也不能怪她。

心里嘆口氣,他振作精神道︰「我會好好收著,有了這個就不會被咬了吧!」

「萬靈藥,百毒俱避。」她也有一個,掛在頸子,春草的系在手腕上,每隔一段時日替換里面的藥材,藥物也是有保存期限,放置太久容易變質,反而產生毒素,所以她總是用多少制多少,免得浪費。

雷霆風故意問︰「那超過一百種毒素呢!」凡事總是有意外。

「那是你命不好。」命中注定有一劫。

正在幫忙收郁金的春草噗哧一笑,不就是命不好嗎,都給了他避毒香囊還踫到毒物,那真是神仙來了也搖頭,她和小姐進進出出山里多少回,一次也沒遇著敢近身的毒蛇、毒蟲,要是他成了那個例外只能自認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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