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再說一遍!」
彼四郎的天像崩了一角似的,整個人呆滯無神,豐神儒雅的文人風采一子凝結了,彷佛冰天雪地的日子提早到來,四周涼颼颼的,飛禽走獸都凍成冰雕,再無生機。
他苦惱著,怎麼上個香竟惹出天大的禍事來。
自驚嚇中回神的蔣秀翎則兩手握成拳,眼中因氣憤至極布滿紅絲,口中不斷念念有詞,「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皇家欺人太甚,他們已經把蔣家人送到邊關十幾年了,還要把人怎麼樣?」
不能忍,實在忍不下去,再忍就要炸成血塊了。
可是不忍又能如何?皇權至上,以他們蚍蜉之姿難撼大樹,只能任參天樹木往上攀長,直至天際。
「爹、娘,您們不要驚慌,我們要做的是盡快為姊姊擇一門親事,只要有名分在便能安然無事,皇家再霸道也不能強搶人妻吧,他們還要為天下人表率呢!」至少還有轉圜余地,不至于羊入虎口。
「問題是京中沒幾戶人家敢和三皇子對上,他背後是周貴妃,只要他一放話,哪有人敢上門求親。」結親不是結仇,誰會為了娶一個媳婦而去得罪皇上所喜愛的皇子。
周貴妃的「周」不是姓氏,而是周地,日後三皇子封王會獲得的封地。
「總有不是三皇子陣營的人吧?還有那些親王府中的長史、典吏、侍衛長,咱們不求高官勛貴,就從這些人當中找起,面對叔伯輩的王爺們,三皇子多少還是有些忌憚。」想登大位就要皇親們的支持,要是一人一手扯後腿,爬得再高也到不了那個位置。
「這樣行嗎?」似乎沒有別條路可走了。
「不試試怎知行不行,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讓人欺上門吧!」官小便是吃虧,沒有話語權。
若她爹官居二品,或出自底蘊雄厚的世族,三皇子敢拿他們家開鍘嗎?怕是極力拉攏,給足好處。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世道弱肉強食,恃強凌弱,看人菜碟,弱勢的一方只能任人魚肉,無處訴苦,無人申張公理,大理寺管的是刑獄,而非皇家私事。
當爹的不會送兒子去死,皇上也有私心,以權謀私給予皇子方便,除非謀反,再大的過失也能一筆抹去。
「你們這兩個孩子呀!娘只是一眨眼沒盯著而已,怎麼就闖出這麼大的禍事來?」早知道就不去法華寺了,佛門聖地也不平靜,沾染俗事。
「娘,這事真不能怪在我和姊姊頭上,天外飛來橫禍誰攔得住,我們又不是神算子能卜算吉凶,真要那麼靈驗,趕緊算算哪里的地下埋金,咱們連夜去挖。」好能一夜致富。
「你這財迷,想的全是歪道,哪來的金子讓你挖,痴心妄想。」愁眉苦臉的蔣秀翎被女兒荒謬的說法逗笑了。
「我也是苦中作樂,我們這是和三皇子不對盤了,要是他存心隔應我們,暗下黑手,大伯、大伯娘他們會不會為了自保而棄卒保車?」凡事要做好準備,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彼四郎夫婦一听,同時一怔,「不會吧?」
「爹、娘,長房、二房、三房的為人您們還不知嗎?上回娘給我和姊姊買了一對栩栩如生的蝴蝶簪,我們一人一支,可二房的大姊看了很喜歡就想搶,還說咱們四房的銀子是公中的,要娘把所有的私房拿出來充公,府里的小姐每個人都該有支簪子,由娘付錢。」真是窮瘋了,敲竹杠敲到四房,口氣還十分理直氣壯,活似四房的私產該無私的分給其他三房。
「真有這回事?」顧四郎訝異。
蔣秀翎撫額苦笑,「二嫂和清玥來鬧了一回,我嫌她們煩就用個金鐲子打發,心想不值什麼也就沒告訴你。」
「唉!你以後別給了,裝病不見客,他們就是被我們縱容出來的,才會一直不知足的予取予求,那些全是你的嫁妝,日後要留給咱們孩子。」填不滿的無底洞丟再多東西下去也無用,最後只會賠上自個兒。
「好,都听你的。」一家之主發話了,她終于不用再應付那些個惱人的人與事。
看父母感情融治的相視一笑,孟淼淼趁機插話,「爹,我前陣子幫我孟家大哥買了宅子,順便給咱們家也買了一套,在孟家的隔壁,若是府里沒法住了,咱們就搬出去。」
彼大郎是極現實的人,他正愁攀不上三皇子,若三皇子允諾些好處,他大概會迫不及待把四房給賣了,不顧兄弟情誼也要從中得利,幫著三皇子干盡一切陰私事。
簡單一點是逼迫四房的女兒給皇子做妾,明的、暗的使盡手段,若有不從便以不肖子孫之名逐出家門,一樣私物也不讓帶,淨身出戶,而後三個房頭的人再來瓜分四房財物。
這種事他們不是做不出來,而是要有個適當的理由掩悠悠眾口,泯滅天良還妄想博得好名聲。
「你哪來的銀子?」蔣秀翎驚呼。
她虛笑地摟著娘親胳膊,搖呀搖,「五、六月天正熱時,長歡哥哥不是給咱們送冰來?那是我們合著賣的,他六我四,小攢了一筆,夠買屋置地。」
「你還置地?」那是多少銀子?
她干笑,「幾……呃……畝。」
「什麼?我沒听清楚。」幾十畝地不少了,京郊的地不便宜,賣冰的銀子應該花得差不多了。
「三百畝。」
「喔,三百畝……什麼,三……百畝!」沒幾千兩買不起吧?這個敗家的,一有銀子就亂花。
「給我孟家二哥種地。」她越說越小聲。
「……」兩人沉默。
「不過也有個好處,哪天我們被三皇子逼得無處可去時,一家子往城外的莊子一躲,諒誰也找不到。」起碼沒人知曉她和孟家的關系,可以暫避風頭。
「嗯!這也是條退路。」顧四郎認同的點頭,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偌大的侯府不可能為四房出頭。
「爹、娘,您們不要為我做任何犧牲,大不了我絞了頭發做姑子去,難不成三皇子還能到庵堂里搶人不成?」
紅梅、杏兒一夜間不見了,心里難受的顧清蓮在數日後才發現屋里少了兩個丫頭,多了幾張新面孔,她詢問了一下才知道是妹妹將人帶走了,因此想問問她們被送去哪里。
沒想到正好踫見妹妹和爹娘在說話,她好奇听了听,頓時淚流滿面。
在她傷心受到屈辱不肯見人之際,他們卻為了她的事大傷腦筋,絞盡腦汁尋求解決方法,甚至想舉家搬遷,遠離京城。
她何德何能呀!遇到肯為她設想的家人。
可她又為他們做了什麼事?除了添麻煩。
思及此,她忍不住痛哭失聲跪倒在爹娘面前,寧可出家也不願拖累他們,也許跳月兌三界外才真的無憂無慮。
驀地,她想起語氣溫柔的七皇子,他真是個好人,和別的皇子不一樣,因為她的事也被三皇子記恨上了。
「你在干什麼,快起來,爹娘沒有怪你的意思,那種事也不是你願意的,瞧你都嚇壞了,爹娘看了也心疼。」跟著紅了眼眶的蔣秀翎將女兒拉起,撫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娘,都是我不好,淘氣愛玩不听話,要不是我瞧一池荷花瞧得入迷,也不會一時沒注意撞到路過的三皇子。」她邊哭邊拭淚,後悔沒讓人瞧瞧左右,自以為佛家淨地自是一片祥和,不會有任何糟心事。
「怪了,我怎麼覺得這話說的是我?姊呀!你確定你沒含沙射影,指著禿驢罵和尚?咱們四房就我一個淘氣的,野猴兒不就是我。」孟淼淼嘻嘻哈哈的緩和氣氣。
「你也知道你最不听話,整天跟那小子往外跑。」蔣秀翎橫了一眼,這四房哪件事她不知曉,只是沒說破而已。
孟淼淼嘿嘿笑著,「娘,我是為了賺錢,這不是給咱們家賺了宅子,偷攢私房,日後搬出去沒人知道。」
「妹妺,姊姊對不起你,要是我的膽子能大些,三皇子也不敢肆無忌憚的調戲于我。」換成是妹妹,只怕是又捉又咬,拳打腳踢,把人抓得面目全非方肯罷休。
孟淼淼螓首輕搖,「沒事,姊妹之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京里找不到人嫁,那就往外地嫁,姊姊有才又有貌,還怕嫁不掉嗎?」
「荷姐兒……」顧清蓮羞紅了臉,眼角掛著晶瑩淚珠。
「再不濟,到我東山村的爹娘那里去,他們可疼女兒了,我哥哥們都給我當馬騎,背著我滿山跑。」他們快進京了,她很快就能見到孟家的爹娘和二哥。
「又瞎說了,哪能給人家招禍,他們養你是大恩,我們沒能報答本就有愧在心,不可再有拖累人家的想法。」蔣秀翎一手拉著一個,相似的面容讓她心里甜絲絲的。
「他們不會在意……」只怕幫不上忙。
「好了,這事大家都往心頭擱,別說出口,咱們看看三皇子下一步要做什麼……」只能看著辦,以不變應萬變。
彼四郎的話才說一半,屋子外頭傳來婆子的叫喊——
「侯爺好、大夫人好。」
幾人納悶地相視一眼,想著這兩人怎會到四房來。
一會兒後,真相大白了
「大哥,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是你兄弟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有哪里對不起你——」
一向溫文儒雅好脾氣的顧四郎難得發怒,臉色越來越難看,揚高聲音質問。
他一直把小女兒說過的話當「童言無忌」,侯府里的人再自私也還有一絲人性,不至于為了一點點利益連自家人都出賣。
可還是女兒看得剔透,一眼瞧出這蛇鼠一窩的嘴臉,要他防著他們,這不就防出了黃鼠狼。
「四弟別急著動怒,听大哥說完,大哥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想想你在侍讀學士這位置待了幾年,不想往上挪一挪嗎?」誰不想出人頭地,為門戶爭光,送到眼前的機會怎能錯失。
「大哥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同意,你請回吧。」心灰意冷的顧四腿很疲憊,他有辭官歸去的念頭。
彼大郎惱羞成怒地指著四弟的鼻子大罵,「不要不知好歹,不過一個女兒而已,值得你當寶護著嗎?難得三皇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別人求都求不來,你還傻到往外推!」
「賣女求榮不是我做人的原則,我寧可不當官也不會犧牲我女兒的一生。」顧四郎雙手一張,將妻女護在身後,高大的背影給了她們山一樣的依靠。
「喲!說得還真清高,胳膊粗不過大腿,三皇子府真來要人了,你們敢不給?」周氏尖著嗓子嘲笑他們沒本事還硬撐,真要宮里來人了,再硬氣也得忍氣吞聲。
她一雙眼楮轉呀轉的看著屋里的擺設,想著哪幾樣放她那里更好看,還有一些值錢的能拿去送人。
「大嫂,我們不同意他們敢搶嗎?本朝的律法擺那兒,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不信沒王法了。
「呵……四弟妹,別天真了,自古以來有哪個皇子被定過罪?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還跟皇家死磕不成?
「大不了我去敲震天鼓,滾釘床,告御狀,寫血書召告天下,看皇上受不受理。」但鳴不平事。
「荷姐兒!」顧四郎夫婦齊喊。
「好、好,一家子有骨氣得很,你們不怕三皇子,我們侯府怕,要是你們不把蓮姐兒送進三皇子府,我們侯府也不敢留你們,即日起給我搬出去。」就不信他們不屈服。
「大哥這是趕四房出府?」顧四郎痛心不已。
「是。」
「徹底斷絕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