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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惡名在外 第二章 故人重逢變了樣(1)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

然而,當有人悄然爬窗潛進舒長貞所住的客房時,素來淺眠的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臉上露出一抹譏笑,竟然派人來暗殺他。

他取出擱在枕下的一柄匕首,準備待對方靠近時,一舉擊殺。

這七、八年來他可不是白過的,他請舅舅傳授武藝,已非昔日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他沒叫醒睡在隔壁客房的隨從,打算自己解決這名刺客,然而就在他屏息等候來人出手時,卻發現那人遲遲沒有行動。

舒長貞很快從那沉重的呼息聲里,听出來人並非習武之人,且幽暗里,他隱隱聞到一縷香味,那通常是姑娘家用香料薰染衣物留下的香氣。

他忖思,莫非潛入他房里的是一名姑娘?

再候了幾息,見對方仍是窩在窗邊,未上前一步,他悄無聲息的下榻,冷不防擒住來人。

咽喉被人猛然掐住,明芸秀驚恐地張口要大叫出聲,但聲音全都被鎖回咽喉里,只能勉強發出「唔唔啊啊」的聲音。

這人是要掐死她嗎?她駭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擒住了人,舒長貞點亮桌上的燭火,瞬間一室通明,他望向來人,果然是一個姑娘。

因房里遽然亮堂起來,明芸秀雙眼微微眯了眯,而後便瞪著一雙眼看著他。

「姑娘是何人?為何半夜潛入我房里?」他冷聲質問,微微松開手,讓她能回話。

明芸秀眨了眨眼,下一瞬驚喜的月兌口而出,「你是蘇大哥?天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見你!」

舒長貞見這姑娘竟似認得他,然而他對她並無半點印象,沉著臉詰問道︰「姑娘究竟是何人?半夜闖進我房里,所為何事?」

明芸秀雙眸盯著那張俊秀絕倫的臉龐,問道︰「蘇大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舒長貞再瞟她一眼,確認自己並未見過她,冷笑道︰「我與姑娘素未謀面。」

她失望的嘆息一聲,「看來你真的忘了,咱們七、八年前曾見過一面。」

他已失了耐性,「我不記得有此事,姑娘莫要亂認人。說,你為何潛進我房里?再不從實招來,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見他真不記得她了,明芸秀提醒他,「大約七、八年前,那年我隨家人去常淨寺禮佛,傍晚時分,我瞞著家里人自個兒跑到後山玩,後來迷路了,我急著找路回去時,不小心摔下山崖,幸好落在山壁間一段橫生的樹杈上頭,才沒摔下崖底。」

說著那年的事,她唇邊漾著懷念的笑,「當時我嚇壞了,驚慌的喊著救命,你听見了,跑過來要救我,但山頂和那樹杈之間有段距離,你下不來,找來藤蔓讓我抓著爬上去,可我腳受傷了動不了,你便把藤蔓綁在一株大樹上,爬下來背著我上去,然後一路背我回到常淨寺,還不停的哄著受到驚嚇的我。」

說到這,她厚顏再補上一句,「那年我穿著一襲粉紫色的衣裙,梳著辮子,模樣十分可愛,人見人夸,你可還記得?」

听她一提,舒長貞略一沉吟,隱約憶起似乎有這事。

「原來你是當年那個小泵娘。」事隔七、八年,當年的小丫頭已搖身一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年他之所以會獨自出現在山上,是因他那「好大哥」帶他上山打獵,而後不著痕跡的拋下他,又暗中支開他的隨從,使他落單,最後他只得只身下山。

當年的他,天真愚蠢得可憎又可笑。

見他終于想起來,她迭聲道︰「是啊是啊,就是我,你看我都長這麼大了!」他鄉異地與故人重逢,明芸秀翹起的嘴角露出歡快的笑意。

那年的他約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隔這麼久,她之所以還認得他,是因為他那張陰柔俊秀,猶勝女子三分的面容。

這樣一張出色的臉龐,任誰見過一面都難以忘記。

當時尚年幼的她,只听說他姓蘇,一路上甜甜的喊他蘇大哥,也不知他的名字,在他離開後,她才想起來這事,但再想問已找不到人了。

想不到時隔多年,竟這般踫巧在此相見。

記起兩人確實曾在多年前見過,他松手放開了她,「我听說明姑娘要出嫁了,怎麼會在這,還半夜偷偷模模的潛進我房里?」

當年送她回去時,他知曉了她的身分。而先前離京前,他曾听人說起御史大夫明熹德的女兒,將要嫁給涂州秦家的次子秦書恩的事。

她的出閣之日他不知道,不過再怎麼樣,她一個即將嫁人的新嫁娘,都不該出現在他房里才是。

明芸秀早已換下嫁裳,此時身上穿著的是她不久從一個丫鬟那兒偷偷順來的一襲粉色衣裙,她試著向他解釋前因後果,「蘇大哥,事情是這樣的,我原本要嫁往位于涂州的秦家,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竟出了差錯。前天我和來自饒州、準備嫁往鄭州張家的姜姑娘踫巧因為避雨,在一處莊園暫留一夜,沒想到第二天出發之後,我發現自個兒竟然上錯了馬車,坐在張家的馬車里。」

舒長貞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你太糊涂,還是那些下人全都喝醉了?」新娘子上錯馬車,這也太荒唐了。

「問題就出在這,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上馬車的,整個人一直昏昏沉沉的。離奇的是,待我清醒過來後,馬車里那幾個姜姑娘的陪嫁丫鬟竟然把我當成是她們的主子,任我說破嘴,她們都不信,還當我中邪了。今晚在這客棧落腳之後,她們還找來道士要給我驅邪呢,誰想那道士壓根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居然要我喝符水來驅邪。」

听她說到這,舒長貞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幾眼,她身上穿著一襲粉色衣裙,肩上披著一件駝色斗篷,一頭鴉羽色長發只隨意用一支簪子挽起來,素著一張臉,臉上流露出疑惑和忿忿不平的神情。

依她方才所說,這事確實有些離奇,然而此事與他無關,他只在意一件事,「那你為何闖進我房里?」

明芸秀解釋道︰「這事如此詭異,我若不逃,說不定真要被強行押著嫁往張家去,那還得了。為了找機會逃走,今晚我一直忍著沒睡,直到看守我的丫鬟撐不住睡著了,我才偷偷溜出來。可三更半夜的,外頭城門還沒開,我便盤算著先找個地方躲著,等天一亮再伺機逃出去。

「我正要去尋找藏身之處時,沒想到喜婆剛好夜起要去茅房,我怕與她撞個正著,一時情急,才爬窗潛進這房里。沒想到蘇大哥你就住在這處客房里,半夜驚擾了你,真是對不住。」說畢,她朝他福了個身道歉。

「听來這事確實有幾分古怪,你坐上張家的馬車里,那麼另一位姑娘不就上了秦家的馬車,難道那邊也未發覺不對勁,沒派人前來追回你嗎?」舒長貞提出疑問。

「可不是,我本以為他們應會察覺到此事,可我等了一整天,都遲遲不見他們追來,也不知是不是那姜姑娘用什麼手段蒙騙了他們。」

她懷疑這一切極可能是姜玉櫻暗中搞的鬼,姜玉櫻傾慕秦書恩,嫉妒她能嫁給他,故而設下此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兩人調包,準備代她嫁進秦家,而讓她嫁到張家去。

听她敘述完事情的經過,舒長貞毫不留情的攆人,「既然你是無意間闖進來,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未免讓人非議,還請姑娘盡速離開。」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無情,「我都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要趕我走?」依她先前所想,听完她這般遭遇,他不是該仗義相助,替她想辦法嗎,怎麼一開口竟是要趕她走?

「這是姑娘的事,與舒某無關。」

他冷酷的話如同這秋夜里的寒風,凍得明芸秀哆嗦了下。

她抬目,怔忡地望著他臉上冷漠的神情,與當年幫助她的溫潤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這些年來,他身上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揣著這樣的疑惑,她試著商量道︰「你能不能讓我暫時在這里躲一躲?」

他無情的拒絕,「不能。」

「拜托你讓我躲幾個時辰就好,若是被姜家和張家那些人抓住,他們真會不由分說的把我強行帶到張家去。」她不死心的軟語央求。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舒長貞在床榻上坐下,勾起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你要怎麼樣才肯幫我?」注視著他臉上那讓人心驚的神情,明芸秀心中的疑竇加深了幾分。

那年他背著她下山時,一路不停的好言安撫著惶然不安的她,那時他的眼神溫暖,語氣柔和,而眼前這人的眼神卻透著一抹無情,彷佛旁人的死活都與他無關。

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般?

他反問她,「我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幫你?幫你于我有何好處?」

好處?明芸秀一愣之後,說道︰「要不你送我回京,我讓我爹給你一筆銀子可好?」她委實想不出能拿出什麼好處給他,只能給他銀子,權當是報酬。

「銀子?」舒長貞陰沉一笑,「丫頭,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何人?」竟妄想拿錢來買通他。

她搖頭,「我只知你姓蘇。」當年只有一面之緣,他是什麼來歷她並不知道。

「京城里有幾戶人家姓舒?」他提醒她。

被他一問,明芸秀飛快尋思,「我想想,我記得太傅姓蘇,大理寺卿姓蘇,工部左員外郎姓蘇,啊,對了,還有忠義侯也姓蘇。」說到這,她驚訝的看向他,「難不成你是忠義侯家的公子?」

但她記得忠義侯前幾年才襲爵,家中的公子年紀最長的不過十一、二歲左右,莫非他是忠義侯的庶兄弟?

見她弄錯了自己的姓氏,舒長貞玩味的抬指在腿上輕敲著,提示她,「我不姓那個蘇。」

「你不姓這個蘇,那還能有哪個蘇?」明芸秀有些不忿,以為他是在耍她,「難道你當年騙了我,你壓根就不姓蘇?」怪不得當年從常淨寺回來後,她打听了好一陣子,都沒打听到京城里有哪戶姓蘇的人家有他這樣的公子。

她氣憤的神情似是取悅了舒長貞,他唇邊逸出一抹笑意,「我確確實實姓舒,並未騙你,只不過此蘇非彼舒。」

「什麼此蘇非彼蘇,那究竟是哪個蘇?」明芸秀說著,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莫非你說的是衛國公家的舒?」

見她總算是猜到了,舒長貞頷首。

明芸秀將衛國公府里的人從上到下飛快想了一遍,很快便想到一人能與他對上,「你、你該不會是舒家二公子舒長貞吧?」

當年他說他姓舒,行二,她直覺以為是蘇,因為那時舒府二公子的名聲在京城不顯,他爹和繼母鮮少讓他在人前露面,京城泰半的人只會提到舒家大公子舒長鈞和小鮑子舒長鈺,少有人提及還有一位二公子舒長貞。

舒長貞開始為人所知,是自那年他差點在歸雁湖溺死之後。

說起這衛國公府,那簡直是一言難盡,各種流言蜚語都有,可以說是京城里名聲最臭的家族。

外傳這位國公府二公子心狠手辣,對府里下人十分粗暴,稍有不合意之處便虐打下人出氣,就連對自家兄弟也毫不手軟,據說當年他曾凶狠的一口咬掉他大哥一塊肉下來,還傳出他為了爭奪世子之位,忤逆父親,不敬繼母,辱罵兄弟。

不過也有傳聞,說舒長貞之所以這般,乃是因為舒長鈞當年故意將他騙往歸雁湖,狠心地推他下湖想溺死他,多虧他命大,自個兒從湖里游上岸,撿回一條命,回去後才顛狂地咬掉舒長鈞一塊肉。

舒長貞是衛國公元配妻子所出,是府里唯一的嫡子,但在他六歲那年,他娘一死,他爹當即將側室扶正,讓庶長子變成了嫡長子。

衛國公甚至還想請封這位嫡長子為世子,但舒長貞的舅舅是當朝一品的虎威大將軍,軍功無數,皇上礙于他,駁回了衛國公的請封。

也不知何故,衛國公偏不肯請封次子舒長貞為世子,以至到如今,衛國公府的世子人選仍遲遲未定。

還有傳言暗指,衛國公因寵愛側室,以致寵妾滅妻,舒長貞的娘親就是被那側室給暗中害死,而在他娘親死後,衛國公與繼室更是狠毒的苛待這位元配所生的兒子,為了世子之位,屢屢欲置他于死地,以至于原本性情溫良柔善的舒長貞,活生生被逼得變成殘忍狠毒之人。

前一陣子她還听說衛國公府三公子舒長鈺染指了父親的一名小妾,而衛國公夫人則與長子同睡一榻,衛國公府里種種婬亂不堪的傳言,不時在京城里流傳。

舒長貞坦承不諱,「沒錯。」瞥見她臉上那復雜難言的表情,心知她多半是想到京城里關于衛國公府的各種流言,他諷笑了聲,「怎麼,知道我是舒家的人,你很不恥?」

「沒這回事,我只是一時沒想到你是舒家的二公子。」明芸秀依稀想起,似乎在他送她下山後沒幾個月,就傳出了舒家二公子因溺水而性情大變的傳聞來。

她親眼見過當年他那善良的性情,因此私心里不由得偏向他,相信他之所以變了個人,都是由于當年那椿變故。

明明貴為衛國公家嫡子,卻遭到親生父親如此漠視,還受到繼母與兄弟逼迫陷害,差點喪命,好好的一個人才給逼成了這般。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為他的遭遇心疼起來。

她那憐憫同情的眼神,讓舒長貞臉色一沉,不再與她多言,下了逐客令,「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快滾!」

明芸秀不肯走,看著他,說道︰「我不怕你,我知道你的本性並非像外面的人說的那般殘忍狠毒,外頭那些傳言全都是亂傳,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舒長貞宛如听見了什麼可笑之事,低笑出聲,「你錯了,外頭那些傳言並沒有說錯,我確實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停留在她記憶深處的是那個性情溫柔的他,她堅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被那些絕情狠毒的親人給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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