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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夫人有福 第五章 大義滅親(1)

今,韓墨樓一如往常晚歸了。

他接下知縣一職,為了整頓縣政,天天早出晚歸,常常他回來時,顧秋心已經睡了,而顧秋心還沒睡醒,他人已經坐在書房里看書。

她不知道他一天睡幾個時辰,只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積勞成疾。

之前暗中幫婆婆做的棚架、籬笆跟台子都已經完工了,今兒立山跟幾名僕役將物件搬到秀水居,並慢慢組裝起來時,她看見婆婆臉上驚喜又安慰的表情,深深感到歡愉。

丙然,帶給別人幸福及愉悅,自己也能感受到幸福及愉悅。

組裝完畢後,她又親自領著僕役們整理籬笆邊的造景,不只種下多種藤類瓜果的苗種,還種了一些依時節開花結果的植物。

她知道婆婆不喜歡空有外表的植物,所以種下的全是可以入菜、入藥,或是用來泡茶的花草。

槐花,每年的四、五月是花期,花瓣可以蒸、炒、炸,入餡包素餃子,口味清爽,還有淡淡香氣,亦能直接洗淨食用。

木槿花,做法多樣,燒豆腐、煮豆腐湯或粥,口感爽滑。

洛神花,花香淡雅,用來泡茶煮茶,清香提神,清心明目。

南瓜,果實可吃,南瓜花亦蔬亦藥,具有養生效果,和著面粉炸一下,口感酥脆,鮮香四溢。

茉莉花就更不用說了,可入茶,亦可煮茉莉銀耳湯,適用于肚郁氣滯。

這些知識,她都是從韓墨樓書房架上的《醫典》學來的,她平時閑著沒事,就到他書房里找書看,意外得知許多從前不曾接觸過的新知。

忙了一天,終于搭建完畢,看著成果,婆婆臉上的笑意藏不住,而她的心也暖暖的。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小心讓磚塊壓傷了手指。

一開始她不以為意,可晚上冼漱沐浴時才發現指尖都瘀血了。

就寢後,手指頭一陣陣的抽痛,她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終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隱約听見聲音,知道是韓墨樓回來了。

為了不驚擾到她,他總是先去沐浴包衣後才回內室,而且還不準人出聲喊他,因為他實在太小心翼翼,有時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時上了床。

她沒睜開眼楮,也沒翻身,只是靜靜地躺著。接著,她察覺到他坐上了床,但沒躺下。正困惑時,他輕柔又小心地托起她的手掌。

她心頭一悸,原本還有點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清醒過來。

他在做什麼?此時,她心里充滿了疑惑,一顆心髒撲通撲通的狂跳。

他將她的手托在他那大而厚實的掌心里,指月復輕輕地掃過她每根手指頭,然後,他輕聲一嘆。

她原本平靜的心房此時鼓噪得厲害,她偷偷的咽了一口唾液,盡可能地不讓他發現自己已經醒了。

她覺得好尷尬、好害羞,可胸口暖烘烘地,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及幸福。

是呀,居然是幸福。

包讓她驚羞得差點跳起來的事情發生了,他、他居然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記。

天啊,她腦子都快燒起來了!

他究竟在干什麼?她好想睜開雙眼問他。

慢著,他該不會已經忍不住,想對她做什麼壞壞、色色的事情吧?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她察覺到他拿了什麼東西抹在她手指上,涼涼的,舒緩了原本不適的抽痛感。

他在幫她擦藥?她猛地睜開眼楮,驚羞地看著他。

看見她睜開雙眼,韓墨樓先是微頓,然後皺起眉心,嘴里低低的念了她幾句,「不小心就罷了,還不用藥,瞧瞧你這手指,都瘀青成這樣了……」

他的表情跟口氣明明就像在說「你真會惹麻煩」,可為什麼听進她耳朵里卻像是「你知道這樣有多教人心疼」……

那藥明明是涼的,怎麼卻有一股子火熱從她的指尖光速般的往她身體各處竄,因為太害羞了,她下意識想把手抽回。

他稍微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眸子深深望住她,沉聲地道︰「別亂動。」

「我、我沒事的……」她的聲線微微的顫抖。

他臉上表情沉靜,淡淡地道︰「我回來時,馬嬤嬤在院門候著,她說娘今天很開心,還告訴我你給磚塊壓了手指,卻等閑視之……」

「馬嬤嬤真是瞎操心,不礙事的。」原來是馬嬤嬤跟他說的。

他抬起眼睇了她一眼,「她是真的擔心你。」

「我知道,她還是小泵娘時就跟了我娘,未嫁過人、也沒有一兒半女,所以一直把我當親生閨女看待。」說起馬嬤嬤,她眼底有著一絲暖意。

「我問了她關于你的事。」他說。

她微頓,「我的事?」

他頷首,繼續小心地幫她涂抹去瘀膏,「我只知道你的親娘在你三歲時就去世,並不知道你從此之後在顧家過的是什麼日子。」說著,他不覺皺起濃眉,「原來你說過慣了粗茶淡飯的日子,並不是場面話,也不是矯情……」

听他的口氣,再看他那懊惱又痛惜的表情,她知道馬嬤嬤一定什麼都跟他說了。

說起來,過著那種日子的人是顧秋心,不是她,她可一直都是爹娘疼姥姥愛的。

「顧家來重男輕女,不說是我,就連趙氏親生的秋桐也沒受到憐愛。」她釋然一笑,「過去的都過去了,如今我可是苦盡笆來。」

聞言,他微怔,不解地看著她。

「嫁進韓家,多了一個娘疼我,手傷了,還有人大半夜幫我擦藥,哪里不是苦盡笆來呢?」她俏皮的說。

韓墨樓唇角一勾,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嫁給他是甘呀?那真是太好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之我現在是韓家人了,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想。」她說得一派雲淡風輕。

他幫她涂好藥,輕柔地將她的手擱下,問︰「你不怨嗎?」

她不加思索地搖搖頭,「不怨,我都嫁人了,只要跟他們劃清界線就好。」

听到她說出「劃清界線」這麼重的話,他心頭微震,疑惑地看著她。

她斂起一臉輕松,正兒八經地解釋,「我的嫂嫂是前通州府尹的親佷女,我又嫁了你這個知縣老爺,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商人為利,自然得多方找門路及人脈,金脈、血脈及人脈是商人必備的三條脈,與為官者結親,便是為了人脈,而身為新任知縣的你應該就是顧家要的人脈。」

彼家明明是她的娘家……听到她這番話,他有點吃驚,但在吃驚之後,又不知不覺地對她心生敬佩。

「雖然我不知道我娘家需要你來打開什麼門,不過我知道你的心性,理解你的抱負,若無必要,你還是少與我娘家接觸吧。」

彼秋心的這些話在韓墨樓心上敲了一記。

彼家需要他打開什麼門?她何出此言?是否她知道些什麼?

他忍不住想起今天听司徒敬及藍玉夫所提之事,「顧家是你的根,你一下說要跟他們劃清界線,一下又要我少與岳家接觸,究竟是……」他語帶試探。

彼秋心不打算拐彎抹角。若他是個愛富貪貴的人,她也擋不了他,可他不是,他如此的廉明自愛,她決計不讓顧家對他動歪腦筋。

「有件事……我不得不說。」她直視著他,眼底雖有幾分掙扎,卻又無比堅定,「先前與兄嫂及秋桐妹妹搭畫舫游河,遇到黑風寨登船打劫,兄長突然命人急急將畫舫上的十幾二十箱藥材全沉入川中,此舉一直令我不解……」

韓墨樓想起今天司徒敬所稟之事,陷入沉思。

劫匪登船,明明性命要緊,為何卻是急著先將藥材沉入水中?再者,顧家商隊為何舍官道不行,偏走了牛溪道及水路,貨物遭劫又為何不報官尋回?

藥材,兩回都是藥材,這其中究竟有何玄機?

「我父母都是嗜財如命之人,這些輸出及輸入的貨物當中,怕是有些違禁品或是黑市貨物吧!」顧秋心合理懷疑顧家偷偷運送及買賣一些違法物品,「我大膽猜測他們之所以將我嫁給你,也是為了疏通合法管道,以掩護他們的小小非法行徑。」

既然她如此坦率,他也不需要逐字逐句地斟酌,「你何以確定是小小非法行徑?」他問得直白。

彼秋心嫣然一笑,「他們雖愛財,可傷天害理之事還是不敢做的。我爹是個守財奴,哪里有利就往哪里去,可還不曾發過黑心財;至于我那在我娘親死後扶正的嫡母,盡避未善待我,但也都是一些小鼻子小眼楮的作為,還不曾真正的傷害我……」說著,她深深地吸了一氣,神情輕松,「總之,他們雖有道德上的瑕疵,但不至于罪無可赦。」

听到她如此分析自己的父母,韓墨樓先是懵了一下,旋即又忍不住地笑了。

他目光一凝,兩只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你知道嗎?其實今天我知道了一件事,而那令我感到困擾及掙扎,甚至焦慮著該如何面對你……」

聞言,她眨了眨眼楮,「焦慮著該如何面對我?听起來是件不得了的事……」

他頷首,神情略顯凝沉,「你可知道西北戰事後,許多孤兒流離失所,涌入西北各城之事?」

「略有耳聞。」這事,她在秀水居听王管家他們說過。

「近來這些孤兒在西北各城流竄,偷盜搶奪,鬧了不少事。」他續道︰「昨兒總捕頭逮了十來個孤兒,卻從他們口中意外得知,在他們之中有個名叫六子的孤兒上了鬼哭山……」

听見六子這個名字,顧秋心兩眼圓瞪,「那不是……」

「正是。」韓墨樓神情凝肅,「熟識六子的孤兒說,前些日子遇見入城的六子,他跟這些孤兒透露了一事,不久前黑風寨在牛溪道劫了一支商隊。」

她香眉一擰,「是咱們城里的?」

他直視著她,「是顧家的。」

「你……不知道,對吧?」她訥訥地問。

「是的,顧家並未報官。顧家畫舫在離川遭劫,一開始顧家也不曾提及翟烈登船打劫之事。」

「咦?」原來上次畫舫遭劫,顧家也沒說?女婿是知縣,自家的商隊遭劫卻不報官?這任誰來看都覺得不尋常吧?看來,顧家真的在買賣一些見不得光的物品,是走私黑貨嗎?

「牛溪道偏僻,尋常商隊絕不會舍官道不走而走此路,所以……」韓墨樓的話到此停住,神情沉沉,「你怎麼看?」

「顧家運的恐怕不是能見天日之物……」她問︰「你知道是什麼嗎?」

「據說是藥材跟布疋。」

「又是藥材………」顧秋心思索著,「有什麼藥材是得如此偷偷模模買賣的呢?」

「有些胡商在邊界買賣的藥物是朝廷禁止買賣的,偶爾有人借著合法貨物偷渡,但數量並不。」

「朝廷禁止買賣,應該不是因為這些藥材對人體有害吧?」她好奇地問。

「那倒不是。」他詳細回答了她的問題,「據說有些境外藥材具有奇效,但因不記載在醫藥典籍之中,怕與其他藥物及食物混合之後反倒有害,因此才被禁止。」

听著,她點點頭,「物稀則貴,想必這些違禁品都能賣到好價錢吧?」

「那是當然。」

「這麼說來,顧家便是借合法掩飾非法,偷偷運進高價的違禁品私下流通?」她下意識地模著自己的下巴,細細思考。

突然,下巴一陣涼,一股嗆涼的味兒沖進她鼻子。

「唉呀,涼死我了!」她忍不住嚷嚷起來,胡亂的抹著自己的下巴。

見狀,韓墨樓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手上有藥,還抹?」

她一臉「我受不了了」的表情,狼狽又可愛,看著,韓墨樓竟忍俊不禁地笑聲來。

他起身去擰了一條濕布巾,速速返回床邊,一手端著她的臉,一邊溫柔地幫她擦拭下巴及臉頰。

他那專注的眼神及輕柔的動作,像是一記響錘,重重的敲響了她的心鑼。瞬間,她心跳的速度快到讓她忘了臉上有多「酷涼」。

他眼楮垂下,兩人的目光對上,她臉上一陣臊熱,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好、好灸了。」她佯裝鎮定地輕推他的手,一臉嚴肅,「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認為呢?」他反問她。

「若顧家真有不法之事,當然不可殉私包庇,當辦則辦。」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他微微皺眉,「那是你娘家……」

「無奸不成商,商者逐利,走點後門偏也是尋常,投機取巧或許無妨,但若是涉及大奸大惡呢?」她義正詞嚴,「如今你也只是懷疑,若日後掌握實證,不必顧慮我。」

听了她這些話,他彷佛放下了心中大石,露出輕松的笑意,然後深深地注視著她,「你總是讓我驚奇。」

迎上他過分專注熾熱的目光,她有點羞澀︰「怎麼說?」

「你這小腦袋瓜子里的想法,真不一般。」他衷心地贊美她,然後一臉認真嚴肅,「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見他一臉嚴肅,她也正兒八經地回應,「你說,看在你幫我涂藥的分上,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韓墨樓唇角一勾,娓娓道出公田租賃之事。

她認真地听完,若有所思。

「如何?你認為我該去請你爹從中斡旋嗎?」

她微微皺眉,搖了搖頭,「不成,我不是要你少跟他們接觸嗎?現在你怎麼好去欠他人情呢?我爹也是商會一員,他是不可能得罪那些富賈,損及他們及自身的利益的。」

「左師爺也是這麼說。」韓墨樓一臉「你肯定有什麼想法」的表情,殷切地追問︰「那你……」

「誠如我之前跟你說的,水至清則無魚,你是良駒,但這些商會人士是糧草,再好的馬若不吃糧,難行千里。」

「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壓榨窮農,卻與他們……」

「當然不是。」她打斷了他,「政通人和,缺一不可,若與他們交惡,那便是關起大門,築起高牆,他們是進不來,但你也出不去,所以你得開大門,拆高牆……」

他听得胡涂了,不覺皺起濃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跟他們硬踫硬,這對你日後施政並無絕對的利處。」說著,顧秋心細細端詳著眼前的他。

從面相上看,這男人是個四四方方、有稜有角的人,讓他去跟那些人虛情假意斡旋,恐怕將他倒吊起來都辦不到。

「讓我來扮白臉吧!」她提議道︰「我是知縣夫人,當然要善用自己的身分,好好幫你打點嘍!」

他好奇地詢問,「你如何打點?」

她深深一笑,「你會問我事情,听我意見,那些商會的大老爺們難道不會?」

他微頓,忽地明白了,「你是說……」

她點點頭,一臉心照不宣,驀地,她想起他所提及的孤兒一事,神情一斂,「對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審訊那些孤兒?」

「是的,我想他們應該知道一些事。」

「讓我一起去,好嗎?」她語帶征詢及商量地問。

他微怔,「你?」

「嗯。」她輕點下巴,「這些孩子一路流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頭,如今被逮,恐怕心里十分驚惶。你跟司徒捕頭他們,一個個像是十殿閻羅,孩子見了你們,怕是嚇到話都說不出來了。」

韓墨樓听著也覺有理,點點頭,他笑望著她,「你明兒就跟我一起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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