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侯門寵媳二三事 第十一章 宮變(1)

乾天宮

深夜時分,皇帝面帶病容靠坐在龍榻上,頻頻望向門外,似是在等著什麼人。

少頃,總管太監親自領著崔開平進了宮。

「臣拜見皇上。」崔開平躬身朝龍榻上的皇帝行禮。

「好好,快平身。」瞧見他,皇帝憔悴的臉上露出笑意,讓內侍太監搬了椅子賜座。

「不知皇上深夜召臣進宮有何吩咐?」崔開平出聲問道。這一年來,他和皇帝誰都沒提起他的身世之事,他沒問,皇帝也沒說。今晚突然召他進宮,令他有些詫異。

皇帝沉默的凝視他須夷,才緩緩開口,「朕這一生有過不少女子,但只有你娘是朕最為摯愛的女子,當年朕本想留下她,但她絲毫不給朕這個機會,帶著甫出生不久的你不告而別。」

沒想到皇帝會跟他提起此事,崔開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覷向皇帝,見他仿佛陷入了回憶里,幽幽的自顧自說下去。

「當年她一句話都沒留給朕就離開了,朕派人找了許久,都找不到你們母子的下落,直到那一年才終于打听到你的消息,後來包老將軍帶著你站在朕的面前,看見你的那一刻,你不知朕心里有多激動,瞧見你長得這麼大了,還這麼有出息,朕很欣慰。」

說到這兒,皇帝氣息有些不穩,停頓了下才接著再說下去,「你別怨朕不肯給你一個皇子的身分,而是成為皇家人並不是一樁好事,朕相信你娘也不希望你在宮里長大,所以才會帶走你。」

崔開平搖頭道,「臣從未怨過皇上,更從未想過要當皇家人,雖然臣幼時便喪母,但善有寺的方丈與和尚們都待臣很好,教了臣很多事。」

親耳听見兒子沒怨他,皇帝仿佛終于安下心了,臉上的笑多了幾分暖意。「那就好,朕能在有生之年找回你很高興、很高興,更高興的是你如此成才,已有足夠的本事保家護國。」

見他氣息越來越喘促,崔開平不忍的勸了句,「時候不早,皇上還是早點安歇吧,有什麼話不如等皇上身子好些再說。」

皇帝滿臉倦容的搖頭,他明白自己的病體已撐不了太久,所以才會在這最後時刻召他進宮,把心里想說卻一直未能說出口的話告訴他。

「朕知你因四公主害得你失去了孩子,心里對朕多少有些怨言,怪朕當初明明親口答應了要替你照顧好你家娘子卻發生了這樣的事,還差點令蘊情也賠上一條命。但四公主畢竟是你親妹妹,朕心里縱使也難以原諒她,也不能下令處死她。」

「這些臣心里都明白的,臣不怪皇上。」他恨的只有四公主,但她已遭到懲罰,被貶為民女的她如今不再有公主的身分,在寺里帶發修行的日子,砍柴挑水煮飯打掃地樣樣都得做,做不好便會被寺里的尼姑責罰,他親自去看過一次,見她日子過得很不好,他那恨意才終于漸漸淡了。

皇帝欣慰的點點頭,「你是個好孩子,比朕其他的皇兒都還更好,令後,盼你能好好輔佐你二皇兄,替朕守著這江山和百姓。」人早晚都有一死,他的大限將至,如今放不下的只有江山社稷,和這個才找回兩年多的孩子。

听見他這宛如在交代後事的話,崔開平心中一沉,連忙說道,「太醫定能醫好皇上的病,皇上只需安心靜養……」

皇帝抬手打斷他的話,「朕這身子,朕自個兒里有數,你也莫要難過,朕在離開前,會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

再敘了會兒話,崔開平才離開乾天宮回了樂安侯府。

白惜等在寢院的小廳里,迎接深夜歸來的夫君。

「開平哥,皇上突然宣召你進宮,可是有什麼事?」她關切的問道。

崔開平臉色有些沉重的開口道,「皇上跟我提了以前與我娘的一些事。」他把皇帝先前對他所說的那番話告訴妻子,今晚瞧見皇帝的病容,他委實很擔心他的龍體。

得知他父子已把話說開了,白蘊惜疼惜的握住他的手,「你們父子能相認,對皇上來說,應當已無憾了。」

「我只是沒想到,我與他的父子之緣會這麼短暫。」崔開平將妻子擁進懷里,他的臉在她發間輕輕蹭了蹭。

案親就將要離世,他心中不免傷心,自打他來了京城之後,皇上便對他寵愛有加,兩人雖不能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樣相處,可皇上把能給他的盡量給他了,他實在很舍不得皇上,不想他這麼快就走。

靶受到他的哀傷,白蘊惜輕撫著他的後背安撫他。

「你以後替皇上守好這江山和百姓,也算是為皇上盡了孝。」

兩人相依偎的坐在一塊,崔開平絮絮叨叨的對妻子回憶起自他進京之後,與皇帝之間的點點滴滴。

白蘊惜靜靜的听夫君訴說著對他對父親的孺慕之情,這一生還很漫長,她可以慢慢的听他說。

一早起來,白蘊惜心緒就有些不寧,總覺得好似要發生什麼事,替丈夫綰發時還不小心扯掉了他幾根頭發。

崔開平嘶了聲,她才回過神來,忙不迭道歉,「啊,弄疼你了嗎?!對不起。」

崔開平笑咧著嘴哄著自家愛妻,「不過是扯掉幾根頭發罷了,沒事,縱使娘子想拔光為夫這滿頭的青絲,為夫也沒第二句話。」

她被他的話給逗得輕笑出聲,「拔光頭發那開平哥豈不成了光頭。」

他握住她的手笑呵呵自夸,「為夫就算成了光頭,定也不損為夫的英明神武。」

「是,開平哥就算沒了三千青絲定也是英武不凡,不過我怎麼舍得拔光開平哥的頭發呢。」白蘊惜滿眼柔情的替他戴上玉冠。

崔開平起身,捧著妻子的臉憐愛的吻了吻她,兩人攜手一塊走到桌前用朝食。從寢房到用膳的桌前,也不過幾步的路,房里伺候的幾個婢女見兩個主子親昵的握著手,一刻都不舍得分開,那股子恩愛勁從成親那日起就不曾變過,讓人又羨又妒。

用完朝食,因今日朝廷休沐崔開平用不著上朝,正要陪妻子到雲來寺上香,臨出門前有人來稟,京畿大營發生幾起士兵斗毆的事,如今京畿大營是由崔開平管,他不得不離城前去京畿大營處理這事。

白蘊惜送他離開後,才領著幾個侍婢去了雲來寺上香。

上完香,她到靜室里抄寫經文,想替皇帝祈福。

虔誠的端坐在案桌前,專心的抄寫著經書,一名侍婢在一旁替她研著墨。

忽然間,房門被人匆匆推開,有人神色匆忙的闖了進來,嚷道,「夫人,不好了!」

白蘊惜抬眸,瞧見進來的是昔日身邊的侍婢青兒,納悶的問,「青兒,你怎麼也來了?」

青兒已在半年多嫁給虎子,如今幫著虎子管著那家雜糧鋪子,偶爾有空時還會回來看看。

「夫人,出大事了,您快跟我走!」青兒不由分說的上前拽起她就想往外走。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見她臉色著急,白蘊惜不解的問。

時間急迫,青兒簡單回答,「宮里生變了,五皇子的人馬與二皇子打了起來,城里亂成一團,五皇子還派了人想來抓您去威脅侯爺。」

「宮里生變?五皇子想派人來抓我?!」白蘊惜聞言滿臉震驚,她這才出來不久,宮里就出了變故,難道是……皇上駕崩了?!

青兒語氣急促的,「這事是不久有六皇子妃派了個婆子悄悄來雜糧鋪子告訴我的,讓我趕緊來告訴您這件事,您快跟我走吧,我方才趕來雲來寺途中,見有幾個侍衛往這兒來了,咱們還是先去躲起來再說。」以前地跟著夫人上雲來寺很多次,對這里熟門熟路,她是抄了小路才先他們一步找到夫人。

白蘊惜微愣之後,想起那位又瘦又白的六皇子,有些意外六皇子妃竟會派人去青兒那兒通風報信,六皇子是站在五皇子那邊的,六皇子妃會知道這事不難,但她與六皇子妃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沒想到六皇子妃竟會瞞著六皇子將這事告訴她。

「那咱們要躲去哪兒?」她跟著青兒往外走。

「我帶您從後門走,我讓虎子駕了馬車在那里接應咱們。」她來到靜室前已藉故把其他的侍婢都遣走,以免她們遭到連累。

青兒拉著自家主子疾步往後門而去,那磨墨的侍婢也趕緊跟著她們離開,

那些侍衛很快到後院,見一輛馬車疾馳而去,立刻招呼其他的人牽來馬匹,上馬追趕而去。

待他們走遠,白蘊惜和青兒才從一旁的樹叢後頭出來。

「虎子能逃得了嗎?」白蘊惜面露憂色問道。適才情勢緊急,青兒怕她被那些侍衛追上,最後沒讓她坐上馬車,而是讓虎子駕車引開他們。

「夫人別擔心,虎子他機靈得很,雖然打不過那些侍衛,但要逃的話還是不問題。」青兒嘴上雖這麼說,但心下還是不免擔憂,「眼下情勢不明,侯爺又不在城里,夫人,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磨墨的侍婢這時出聲提議,「夫人,奴婢家就在附近,夫人若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先去奴婢家里暫時避避?」

青兒聞言應了聲,「夫人,這會咱們也沒地方可躲,不如就去巧麗家避一避。」

白蘊惜正要回答,久久那稚氣的嗓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白蘊惜,你還剩下一枚錦囊還未用,可要現在給你?」

她一怔,不知久久為何會在這時突然提起錦囊的事,往旁走了兩步避開青兒和巧麗,低聲問道︰「為何這時要用錦囊?」

久久沒多做解釋,只回了句,「我不會害你,你听我的便是。」這是她扭轉命運的最後關卡,最後一枚錦囊自然得用在這時。

白蘊惜心忖久久定是有什麼用意,也沒多猶豫便答應了聲。下一瞬,她的掌心里便多了枚銀白的錦囊。

她用袖子遮掩著,取出錦囊里那枚拇指大小的竹簡垂目一看,見上頭只寫了兩個字︰內奸。

她心下一驚,抬眸覷向青兒與那名叫巧麗的侍婢。

這竹簡上的意思難道是指,她們兩人之間有一人是內奸。

白蘊惜心道青兒打小苞著她,又特地趕來報訊,還讓虎子引開追兵,內奸不可能是青兒,那麼就是另外一人了。

「請夫人趕緊隨奴婢來吧,免得那些人再回頭追過來。」巧麗催促道。

緊握著竹簡,白蘊惜不動聲色的輕點螓首,「那你在前頭帶路吧。」

「好。」巧麗應了聲,走往附近的一條小徑為她引路。

白蘊惜深吸了口氣,收起竹簡,跟在她身邊,兩眼不時留意著四下,須臾,覷見不遠處有塊石頭,她飛快的走過去抬起來,猛不防朝巧麗的後腦杓砸去。

「啊——」巧麗慘叫一聲,沒防備的被她給砸得跌撲在地上。

青兒見狀,驚愕地瞪住自家主子。

「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白蘊惜鎮定的吩咐道,「她是內奸,快把她抓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傷人,拿著石塊的手還在隱隱顫抖著。

「什麼?」青兒聞言一怔,眼下情勢危急,一時也顧不得多問,下意識便依從主子的吩咐上前將巧麗給抓住。

巧麗被砸得頭破血流,掙扎著叫屈,「夫人,您冤枉奴婢了,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怎麼會是內奸呢?」

「是啊,夫人,您怎麼會說巧麗是內奸?」青兒也納悶的看著自家主子,不明白她是何以會認定巧麗是內奸。

白蘊惜面色凝凝的質問她,「那你為何手里藏著尖銳的石塊,沿路在樹上刻下記號?」她指著旁邊不遠處的一株樹干,就在方才被巧麗拿著尖石畫下了一道記號。

沿途她已留意到巧麗暗中在好幾株樹上都刻下這樣的記號。

听見主子這麼說,青兒登時扳開巧麗的手,找到她藏在手心里的那塊尖銳的石塊。

巧麗面露驚慌的辯解,那是奴婢不小心畫的,奴婢、奴婢一緊張就會在樹上亂畫。」

證據擺在眼前,青兒壓根就不信她的話,怒斥,「你還敢抗辯!你暗中刻下記號,是不是想通知那些人來抓夫人?你說,是誰收買了你來害夫人?」

白蘊惜冷靜的出聲,「青兒,先別多說了,你捂住她的嘴,那些人若是抓不到我,只怕是會再回頭找來,咱們先把她拖到樹林里藏好,再問其他的。」

「好。」被主子一提醒,青兒趕緊和自家主子反剪著巧麗的雙手,隨手從地上撿來一塊大小罷好的石頭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叫出聲,接著將她拽到一旁的樹林里藏起來。

青兒解開腰帶將巧麗捆綁起來,而後在白蘊惜交代下順著小徑沿途再做下幾處的記號,再回去。

沒等太久,就有人騎馬追了過來。

藏在樹林里的青兒听見一陣馬蹄聲,證實了主子的懷疑沒有錯,巧麗果真與人勾結出賣了主子。

待馬蹄聲遠走,青兒抬手重重的搧了她一巴掌,罵道,「夫人待咱們這些下人一向很寬厚,你這沒良心的居然背叛夫人出賣她,你這心莫不是黑的!」

破堵著嘴的巧麗的不能出聲,心知已被主子發現這事,她懊悔的流著淚,跪在白蘊惜跟前磕頭求饒。

白蘊惜嘆息一聲,徐徐啟口,「你做下這種背主之事,縱使我饒了你,侯爺也饒不了你,但若你老實告訴我是誰收買了你,我或可替你向侯爺求情,讓他免你一死。」

巧麗激動的點頭唔唔叫著,答應說出那人。

白蘊惜示意青兒拿走堵著她嘴的石頭。

青兒滿臉恚怒的取走石塊,若不是主子想從她嘴里問出幕後主使之人,她恨不得痛打這背主的奴婢一頓,夫人是多好的主子啊,這巧麗不知感恩,竟然與外人勾結,簡直不可饒恕。

巧麗淚流滿面的哭訴著,「夫人,奴婢也不想這麼做的,全是我哥叫我這麼做的,他欠了人一的賭債,若我不這麼做,那人就會殺了他的。」

「那人是誰?」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我哥說那人好像是六皇子府里的人,對方昨天透過我哥傳話,若是今兒個那些人沒抓住夫人,就讓我把夫人先引回我家去。」

「六皇子?!」白蘊惜心中一震,六皇子是五皇子那邊的人,五皇子如今舉兵叛變,若是她真的被抓住,萬一五皇子拿她來威脅開平哥……她不敢想像後果會如何。

她心中後怕不已,若不是久久適才提醒她用錦囊,只怕她真會听信了巧麗的話,跟著去了她家。

屆時她若被抓住,為了不讓自己被拿來威脅開平哥,依她的性子,只怕會自我了斷也不想拖累他……

多虧久久提醒了她,才讓她避開了這場災劫。

她讓青兒看著巧麗,走到一旁,低聲朝久久道謝,「久久,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謝我,我本就是來幫助你扭轉命運。」久久稚氣的嗓音透著一抹藏不住的歡快,接著宣告,「好啦,你的命運已成功扭轉,我也該回去覆命啦,咱們再會無期。」完成這次的任務,她總算積滿五千分,可去轉世投胎,體會當人的滋味了。

听見她要離開了,白蘊惜滿心不舍,「你真走了?」

久久的虛影浮現在她面前,身著一襲紅衣的她,精致的小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對她說出最後一番話,「白蘊惜,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已完成我的使命,得回去了,你自己保重,記得我告訴你的話,做人可以好心,但可千萬別一味愚善,你要懂得去分辨哪些人值得幫助,哪些人不值得。」

白蘊惜听了她這番臨別贈言,頓時濕了眼眶,抿著唇點著頭,下一瞬,便見久久的身影徹底消散。

「久久、久久……」她舍不得的呼喚著她。

但這一回,久久那稚氣的噪音再也不曾響起。

她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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