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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下) 第13章(2)

落葉隨風翻飛著。

男人在漫天落葉里,虎虎生風的打著一套拳。

男孩站在一旁,一臉專心的看著打拳的男人。

乍一看,男人打的拳法十分簡單,和一般武館教的差不多,可再一看,就能看出差異。

男人拳頭很大,揮出的拳頭十分有力而快速,光是拳勁帶起的風壓就能再次卷起落葉,以至于在他身邊的落葉竟沒有一片就此落地,全被他的拳風一再卷起,直到他止步收拳,它們才紛紛落下。

「這就是工字伏虎拳,這拳法很簡單,卻是最基本的功夫,鏈拳招式不必花俏,扎實就好。直拳距離最短最快,鏈得好一拳就能搞定敵人。」男人說著,一邊抬手握拳示範︰「左擋右出拳,右擋左出拳,記得了嗎?」

「記得了。」男孩點點頭。

「全記得了?」男人挑起濃眉。

「全記得了。」男孩確定的再點頭。

「那你試一次看看。」男人雙手在胸前交抱,下巴朝前方空地一點。

男孩走上前,照著方才男人打的拳法打一次,讓男人驚訝的是,雖然他只示範了一次,但男孩真的將整套拳法都記了下來,非但腳下步伐是對的,手上出拳格擋也一招未錯。

雖然這「工字伏虎拳」並不復雜,可只看一次就能記得,這小子真的是聰明。

當然,這小子才第一次打拳,徒有形而無氣力,但也很不錯了。

男孩收拳止步,仰起小臉,期待的看著他。

男人藏起眼底的贊賞,只冷聲道。

「再一次。」

男孩又打了一次,這一回,男人開口指導他。

「握拳時,拇指在外!踏地時腳要站穩!」

「揮拳時吐氣!縮起你的肚子!氣沉丹田!」

「再一次!」

「手抬高一點!不想被別人拿刀砍到頭,你格擋時,就要高過你的頭!」

「再一次!」

「站穩!出拳時扭腰!下擋時要擋出你的腿!吸氣!吐氣!」

「再一次!」

男孩再打一次,然後再一次,在男人開口時,重新打了一次又一次,樹林里不斷回蕩著男人的指正,男孩也不斷的重新打著拳,直到他全身都是汗,手腳直抖,累得站都站不穩了,男人才喊停。

男孩站在滿地落葉中喘氣,一張小臉因為打拳而發紅。

男人看著那萬分疲憊,但依然忍不住抬頭仰望著他的小臉,這才露出了微笑。

「做得好!這才是我們周家的好兒郎!」

男孩雙眼發亮,開心的笑了,可當他試圖舉步上前時,卻因為太累抬不起腳,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

男人哈哈大笑,將倒地的兒子從落葉中撈了起來。

「好了,阿慶,一會兒咱們回家,可別同你娘說我教你打拳啊。」

男人笑著說,一手抱著那根本累到走不動的兒子,大踏步走回家。

落葉隨風翻飛著,男孩趴在男人的肩頭上,能看見在穿林透葉的日光中,周圍那些參天的巨木上,有著被爹方才鏈拳時,以拳勁打出的巨大拳印。

他還沒有辦法做到,他的拳頭很小很小,連片葉子都卷不起來,可將來有一天,他一定也可以做到。

就像爹一樣。

綠葉隨風飛呀飛,落葉隨風飛呀飛。

就像爹一樣……

他睜開眼。

菩提又落了一片葉。

那片綠葉被夕陽染成了金紅色,落在怒放的紅花之中。

艷紅如血,似火一般。

驀地,一只冰涼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他垂眼,看見懷里的小女人,凝視著他。

她以指月復輕輕拭去他頰上不知何時滑落的淚。

「你作夢了。」她說。

「嗯。」他應著。

「夢到了什麼?」她問。

看著她溫暖的眼,他听見自己語音沙啞的開口。

「我爹。」

對她說實話並不難,沒有想象中困難,他再也不想對她藏著、瞞著什麼。

那太累了。

以前他不說,是還想給她退路,可當他詐死,她還留著,他知道這一生,他再無法放她走。

溫柔看著他,沒有再問,只是拭去他的淚,撫著他的頰,然後將那只小手,擱到了他心上。

「娘還活著時,他曾教我打拳。」他告訴她︰「工字伏虎拳。」

她不知該說什麼,或許他也不需要她說什麼,她听著他的心跳,听著他繼續啞聲開口。

「他教我打拳,還要我別同我娘說,因為娘不喜他和那些江湖人士胡混,習武易惹事,總有麻煩會上身。可我爹認為習武能強身健體,遇事才有辦法自保。」

握著她的小手,他看著前方那棵菩提樹,回想當年。

「他其實武藝高強,在為娘贖身後,他一直很安分的當個小老百姓,我們一家住在城外,他在碼頭當搬運工,娘白天在後院種菜,晚上在家做女紅,早上就拿去早市賣,我們沒有余錢,但日子過得還可以。」

然後他娘病死了,一切都變了。

她握緊了他的手,讓他心緊又熱。

「他其實不是個壞人。」

他語音如此沙啞,讓她莫名心疼。

「沒有那麼壞。」

他說著。

熱氣莫名上了眼,溫柔枕在他肩頭上,和他交握著手,一起看著前方那棵菩提樹,看著夕陽慢慢西下,將一切染成金紅橘黃。

她與他就這樣坐在漫天晚霞之中。

幾上的茶涼了,沒人在意。

這是他與她,這些年,少見的平靜。

可那絢爛的彩霞,漸次消散,很快的,天就再次黑了。

雖然不舍,怕她受涼,他還是將她抱了起來,帶她回房。

又是夜。

夜里醒來,是因為不夠暖。

溫柔睜開眼,只見那男人雖然不在床上,但依然就在眼前。

昏黃的燈火下,他伏案在桌,桌案上堆滿了他同秦老板商借來的書冊,那些古籍堆成了小山,搖搖欲墜。

這兩天過去,她的身體漸漸好轉,雖然依舊虛弱,總算是能自行穿衣起身。

秦老板的書鋪子不大,但鋪子後面這兒,該有的都有,什麼也不缺。

每天早晚,秦老板都會到後院這兒來澆花,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時見著她,也只是會同她點頭頷首,不會多說一言一語。

周慶大多時間都顧著她,可每當她醒來,總會看見他在看這些書,起初她不是很了解他為何還在查看那些古籍,但這一刻,當她躺在枕上,看著那男人夜半不睡,仍在燈下看書的臉,她忽然領悟過來。

「那封印的辦法,你沒找到,是嗎?」

周慶聞聲抬眼,見她坐起身來,不自禁的朝她伸手。

溫柔掀被下了床,來到他身邊,握住了他伸出的大手。

他將她拉到懷中,讓她坐在腿上,抓來一旁的大衣把她包好,不答反問。

「為何這麼說?」

「悅來客棧,你沒說它在哪。」那天她問起時,他閃避了那個問題。現在想來,他當時那麼說,擺明是為了誆騙阿澪的謊話,他那時以為阿澪知道封印石在哪。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坦承道︰「我知道悅來客棧在哪,我只是不知道那封印的辦法,被藏在哪一間客棧里。」

她一楞,「什麼意思?」

他懷抱著這小女人,把腦袋擱在她肩頭上,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這才指著桌上那幾張攤開的羊皮地圖道︰「這些是鳳凰樓當年的地道圖。」

溫柔傾身查看,看見那地圖上繪制的地道嚇了一跳,因為那幾乎遍布全城,甚至延伸到了城外。

「鳳凰樓是當年一間商行,經營的生意什麼都有,悅來客棧是鳳凰樓旗下的客棧,那姓風的樓主,南至安南廣府,北到黑水勃海,東至百濟倭國,西至火州波斯,都開設了悅來客棧,在大唐全盛時期,鳳凰樓旗下的悅來客棧大大小小加起來總共有兩百二十八間。」

她聞言有些傻眼,「兩百二十八間?」

「就算扣除掉後期增加的,只算江南地區的,最開始也有三十六間。」

「你怎知那人把封印的辦法藏在悅來客棧?」

他從桌案上的書堆里,抽出其中一本給她,那是  那本他曾說過的《魔魅異聞錄》。

「你看第二十三頁。」

她打開來,翻到第二十三頁,看見上面寫著——

白鱗

上古大妖,能幻人形。

額有獨角,四足長尾,體粗如桶,通體雪白,其鱗剛硬無匹。

喜居沼澪暗壑,冷酷、嗜血、聰明、狡獪。

若遇之,避則吉。

在那端正的字體下方,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字,明顯不是同一人書寫,是後來附加注記寫上的。

天罡地煞,七星八卦,

鳳凰法陣,春至悅來。

那簡潔的注記,讓她又傻眼,「寫這注記的人和鳳凰樓主有什麼關系?」

「不知道。」

「說不定是同一個?」

「不是同一個。」周慶道︰「鳳凰樓主姓風,地方志里則記載,當年收妖的能人姓宋,寫這本書的人姓齊。他們三個都不同姓,或許是師徒關系,也或許完全沒有關系,我不確定。」

「你知道當初那鳳凰樓在哪嗎?」溫柔問。

「揚州。我去看過了,那樓早在幾百年前就失火燒掉了。」

「那兒有風家後人嗎?」

「有姓風的人家,但那家子沒人听過鳳凰樓,那兒倒是還有間悅來客棧,可早已不是原來那間,只是幾年前開的,剛好同名罷了。」

「城里當年的悅來客棧,現在是哪?」她再問。

聞言,他笑了,苦笑,然後吐出一個讓她傻眼的答案。

「迎春閣。」

她小嘴微張,有些愕然的看著他。

周慶嘆了口氣,道︰「這些日子,我只差沒把迎春閣整個拆了,可那兒雖然也有地道,但里面什麼也沒有。」

看著他的苦笑,她只能幫著他查找翻閱,比對古老的地圖與史籍,試圖厘清八百年前曾經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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