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入秋了,嶺南白日還是很熱,直到入夜,輕風吹來,熱氣隨之散去,才能感受到絲絲的秋意。
徐華瑛趴在敞開的窗邊,吹著風,閉著眼楮輕輕的哼著歌。此地的生活當然比不上京城的精致富貴,但是少了那種壓抑的感覺,心情也跟著變輕松了。這只能說,不是自個兒的家,就是錦衣玉食也是假的,日子過得不踏實,如何輕松得起來?
「嗚……」
這是什麼聲音?徐華瑛睜開眼楮,目光正好對上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前的小狽,它就乖乖的坐在藤制的搖籃里面,一雙眼楮看起來好純真、好無辜……她不自覺的眨了下眼楮,真的是剛出生不久的松獅犬,真是太可愛了。
「喜歡嗎?」
趙珵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她這才發現他雙手捧著提籃,她趕緊坐直身子,伸手接過提籃,放在窗台上。
「我請徐二哥幫忙,特地為你尋來的。」趙珵模了模松獅犬的頭,「你別瞧它很討人喜歡的樣子,它可有脾氣了,很固執、很獨立、很有自個兒的主意。」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喜歡它。」
「你先給它取名吧。」
「包子。」
趙珵有些無奈的道︰「你是它的主人,你說它是包子就是包子。」
徐華瑛不服氣的撇嘴道︰「包子很可愛啊!」
「是,很可愛,你喜歡就好。」他滿是憐憫的模了模包子的頭,而包子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名字有何不妥,繼續眨巴著眼楮看著徐華瑛。
她指著包子問︰「這是為何?」
「如今岳父有傷在床,你要侍疾,不便四處游玩,有了包子,你才不會太悶。」
「有我這個女兒照,我爹很快就可以下床,悶個幾日我還受得住,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
趙珵盡可能以輕松隨意的態度說道︰「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入山練兵,你會有一段日子見不到我。」
「你要隨著徐家軍入山練兵?」當他以未婚夫的身分護送她來嶺南,她就已經猜到他此行的目的絕不單純,護送只是一種掩護,可是說他專程來這兒跟徐家軍練兵,似乎有點牽強,難道京城沒有軍隊可以讓他跟著一起練兵嗎?
「……此事與徐家軍沒有關系,而是皇上另外給我的任務。」岳父大人不準他實話實說,而他向來習慣對她坦白,讓他說起話來有些不順暢。
「皇上要你入山練兵?」徐華瑛似笑非笑的挑起眉,刻意將她爹受傷的事夸大,就是為了讓他來這兒練兵?若是這兒沒有徐家軍,皇上想在這兒練出一支可以對抗游擊軍的軍隊,她還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已經有徐家軍坐鎮,何必再另外練兵?
「我要練的兵並非一般的兵,而是打探消息的兵。」
她的腦子轉得很快,立刻就抓到重點,他是要去打探消息,但是上哪兒打探消息,他不方便言明,只好含糊其詞宣稱「入山練兵」,不過她已經猜到是巴蜀,他要她用紫蝶配出受歡迎的配方,目的不就是在巴蜀嗎?
「我不管你要去哪兒,只要告訴我,很危險嗎?」他不便言明,就表示此事很隱密,她自然不能挑明。
趙珵從她的目光已經看出來了,她知道他要去巴蜀,這是當然,玉香堂能夠大大方方將人送進巴蜀,甚至借著招募之名拓展人脈,這是她的功勞,她又是如此聰明,豈會察覺不出來?
「我已經好萬全準備,不會有危險。」
「再萬全的準備,也有失算的時候,你要發誓,你不會讓自個兒受傷。」
趙珵笑了,「好,我不會讓自個兒受傷。」
徐華瑛不悅的瞪著他,「我不是說笑,我很認真,若你敢受傷回來,我就不嫁你。」
聞言,他笑得更開心了。
「……不準笑!」徐華瑛又羞又惱的想伸手撓人,她只是很單純的想要他警覺一點,而這是用來威脅他最好的理由。
可是趙珵想的顯然和她不同。「知道瑛妹妹惦記著嫁給我,我真的很開心。」
她惱羞成怒的將提籃拿進房里放在幾案上,然後關窗。
「瑛妹妹,我錯了,我不笑話你,開窗好嗎?」
「不開。」
某人忍不住笑出聲,瞬間提醒徐華瑛一件事,她身邊無時無刻有個小苞班,原本白女敕女敕的嬌顏轉眼變得紅通通的,不由得一惱,索性將提籃里面那個裝可愛的小東西塞給春兒,要她帶包子出去溜,認識一下新環境。
春兒真是後悔不已,不能繼續看熱鬧了,還要照顧一顆軟綿綿的包子。
趙珵顯然也听見里面的動靜,待春兒帶著包子離開,他才又出聲,「瑛妹妹,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出門,你舍得不跟我道別?」
徐華瑛確實舍不得,也不知道他此去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若還牽掛著她,很容易會分心,所以過了一會兒,她又打開窗子。
他看著地的目光纏綿繾繾,好像要一直看著她到天荒地老。
「不要一直看著我,說話。」
徐華瑛懊惱的伸手想擋住他的視線,卻被他一把抓住,接著他低下頭,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瑛妹妹,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他真的無法保證自個兒不會受傷。
她很堅定的道︰「我不管,不準受傷。」
「好,不受傷,回來娶你。」
徐華瑛又臉紅了,不過這次倒沒有羞得關窗,「拉勾。」
趙珵與她拉勾,可是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圈住她。
「我不會有事,我們都還沒拜堂。」
「我等你回來。」她調皮的抬起頭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匆匆推開他,退回來,將窗子關上。
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徐華瑛害羞得用雙手捂著臉,熱呼呼的,肯定紅得像隻果似的,他呢?是不是傻了?
她連忙挺直身子,不過雙手剛踫到窗子又縮了回來,萬一他還在外面,這豈不是太丟臉了?可是她又很好奇他會是什麼反應……左思右想,她索性下了軟榻,走到房門口,沒想到還來不及探頭尋人,她的人就落入他懷里。
「還是這樣抱著你更好。」趙珵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進骨子里。
「你太賊了,這樣犯規。」徐華瑛沒好氣地嬌嗔道,但是並沒有推開他,分開之時近在眼前,能夠擁抱對方是很幸福的事,她可不想為了矜持,錯過如此美好的時光。
「我哪兒犯規?」
「你把我的心攪亂了,你要負責。」
「如何負責?」徐華故意逗他。
趙珵雙手轉而捧起她的臉,看著她,低下頭,深深的吻住她。
不對,犯規的人是他,可是這會兒她完全無法思想,只感覺到他的激情、他的霸氣、他的甜蜜、他的氣息……原來與心愛的人唇舌糾纏如此醉人,不喝酒也暈了,她忘情的回應他,但願這一刻就是永恆。
徐華瑛是擔心趙珵的情況,但她也是個理智的人,凡事先搞清楚狀況,若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才能在第一時做出最正確的應對,于是她拉著父親詢問巴蜀的事,徐長風嚇了一跳,急忙問她為何關心巴蜀,她不想隱瞞他,便道出她與玉香堂合作,配出新的香料方子,其中一味香料來自巴蜀,接下來不必細說分明,徐長風也明白了,便將巴蜀如今的情況告訴她。
「明王也許不是不想安分過日子,而是怕皇上不讓他好好過日子。」這是徐華英的結論。
皇家兄弟有時候是不能不站在敵對的立場,輸家擔心贏家不放過他,贏家擔心輸家不甘心,所以兄弟兩個就是隔著千山萬水也不能和平相處。
「我不了解明王的心思,可是明王先挑起爭端,這就不能怪皇上出手收拾他。」
「我不管這些,只要趙哥哥平安就好。」
「他會平安無事的,皇上用他自有道理。」
徐華瑛知道自個兒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等待中逗著包子玩樂,沒想到還未等到趙珵的消息,就先等到吳國的消息。
「吳國派大使送來議和書?」徐華瑛下意識掏了掏耳朵。
「姑娘,這是真的,如今吳國的大使就在議事廳。」
雖然將軍府不同于榮國公府,春兒不必建立關系四處打探消息,而將軍也不容許她四處亂竄打探消息,但是出門買個糕點回來就巧見吳國大使上門,她隨口一問,侍衛竟然就告訴她了,她急得趕回來向主子報告。
徐華瑛微蹙著眉,「怎麼突然願意議和?」
「這不是很好嗎?將軍他們可以回京城,我們可以回將軍府,姑娘就不必從榮國公府上花轎了。」春兒對榮國公府的印象實在太差了。
「我也希望爹可以早點回京,可是吳國……」她不是對吳國有敵意,只是吳國的人實在來得太突然了,當然,也有可能盧達回去之後,將她的提議傳達給吳皇,吳皇覺得可行,便做出議和的決定,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徐華瑛甩了甩頭,榮國公府真是害人不淺,如今她什麼事都想到陰謀。
「吳國怎麼了?」
春兒的問題剛剛落下,將軍府的李總管就來了。
「姑娘,將軍請你去議事廳。」
「我听說吳國的大使在議事廳。」
「他們已經離開了。」
吳國的大使一離開,爹就要她過去,看樣子吳國的議和果然與她有關。
雖然她的心情很忐忑,但是逃避不了,就只能面對,于是她著李總管來到議事廳。
「丫頭,坐吧。」徐長風的神情看起來很凝重,顯然遇到了難題。
徐華瑛乖乖坐下,以輕松的口吻道︰「我听說吳國的大使來送議和書,這應該值得慶祝,爹為何愁眉不展?」
徐長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坦白道︰「雖然吳國願意議和,但是有個要求,大梁的大使必須是你。」
徐華瑛懵了,這個要求會不會太過簡單了?
「吳國證來的大使是左相盧達,他要我傳句話給你,吳皇對公主思念甚深。」一頓,徐長風接著道︰「吳國突然提出議和,難免教人心生疑慮,爹試著旁敲側擊再多打探一些消息,可是對方口風很緊,不過單就盧左相的態度來看,吳國確實有誠意,而吳國的誠意是建立你身上。」
半晌,徐華瑛說笑似的問道︰「爹,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嗎?」
怔愣了下,徐長風也故作輕松的回道︰「別擔心,吳國不至于為了殺你唱出這麼一出大戲,再說了,你又不是在吳國出生長大的,你爭不過吳國那些皇子皇女,他們還看不上你。」
「是啊是啊,真想取我性命,多派幾個殺手就好了,何必費那麼大的勁?」徐華瑛無精打釆的道。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場鴻門宴,要不,她又不是朝臣,干啥指名她當大使去議和?
「爹想問你的意思。」
「爹問錯人了,此事要由皇上決定,不過我想皇上應該會答應吧。」徐華瑛從來不是悲觀的,但她真的覺得前途一片黯淡,公主都可以送去蠻族和親了,一個不能認的公主送去議和有什麼關系。
「兩國議和當然由皇上決定,爹也會讓你大哥親自進京一趟,傳達吳國的意思,但爹還是想知道你的想法,若是皇上將此事交由你決定,你去,還是不去?」
這有可能嗎?徐華瑛很想吐槽,但爹和皇上是患難之交,她不好潑爹的冷水,只好反問道︰「換成是爹,即使知道這個議和有詐,爹會去嗎?」
徐長風毫不遲疑的點頭道︰「只要于國于民有利,義不容辭。」
「是,兩國若真的能議和,百姓免于戰爭的威脅,如何能推辭?」
「丫頭……」徐長風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心疼的看著她。
瑛丫頭是不是已經猜到他並非她的親生父親?瑛丫頭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變得不愛說話,每回娘子要帶她去榮國公府,她就悶悶不樂,當時他們就猜想,她是不是在榮國公府听見了什麼,皇上派他來嶺南,他原本想帶上她,但是皇上擔心吳國發現她的存在,堅決反對,他才不得不將她送去榮國公府,為此,她動也不動的拉著他的衣袖,足足一個時辰。
徐華瑛對著徐長風揚起笑容,「爹不必替我擔心,爹不是說了,吳國不至于為了殺我唱出這麼一出大戲,真要我去,我就去,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的丫頭是個巾幗英雄。」
徐華瑛像個孩子似的咯咯笑著,可是說出來的話卻無比沉重,「爹,我沒這麼了不起,不過是接受我的出身必然承擔的責任。」
「你親娘曾經說過,這一生她無怨也無悔,因為她只是接受她的出身必須擔負的責任……你真的很像她,無論容貌、神韻,還是氣度。」他的丫頭身體里果然流著兩個皇室的血脈,是非常尊貴的,如同她身上的鳳凰印記。
從她知道艷姝公主的存在,艷姝公主就只是艷姝公主,可是這一刻,艷姝公主不再是艷姝公主,而是生下她的親娘,她給了她許許多多,最重要的是生命,即便這個軀體里面住了另外一個靈魂,屬于這個軀體的一切,她概括承受。
徐華瑛不願意費神琢磨吳國的目的何在,反正去到那里就會知曉,如今她只能等待皇上下令,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將心思放在花花草草上面,偶爾失神想念在巴蜀的某人,任務順利嗎?他是不是已經得知吳國有意議和?他肯定了解她的想法,即便議和有詐,她還是要去,因為這是她的責任,所以她沒有等他回來就領命前煎去議和,他不會怪她吧?
如同徐華瑛的猜想,吳國派盧達出使,幾日後趙珵就得到消息了,而且他確實相信徐華瑛會不管不顧的接受吳國的條件,以大使身分出使吳國,至于吳國此舉的目的何在,他還真是想不明白,即便吳國對徐華瑛沒有惡意,甚至帶著失而復得的親情,吳國那些皇子公主的勢力可不見得容得下徐華瑛,因為徐華瑛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是個威脅,即便她身上沒有鳳凰印記,她的後代子孫也有可能再見鳳凰印記,總之,有很多人不希望她活著。
趙珵仔細將此事琢磨一遍,寫了一封書信交給玄鳴,「你快馬加鞭回京一趟,將巴蜀的情況細細向皇上稟明,巴蜀的世家大族態度搖擺不定,這是因為他們手上的生意皆與吳國有關,因此吳國的態度決定他們的態度,若不想傷筋動骨鏟除明王,只要讓吳國站在朝廷這一邊。」
玄鳴不解,「如此一來,皇上必然接受吳國提出來的條件,不是嗎?」
「站在皇上的立場,吳國並沒有多加為難,豈有不接受的道理?不過皇上必須知道瑛妹妹此去吳國可能遭遇的危險,大梁的大使可以是瑛妹妹,但地點必須選在兩國邊界,落霞峰山腳下的落霞坡。」
「菱霞坡?」
「落霞坡是當初艷姝公主落難的地方。」」
略一思忖,玄鳴就明白趙珵的用意,「爺是想借落霞坡提醒吳皇當初的失誤?」
「這是其一,再來,徐家軍在落霞坡部署兵力保護瑛妹妹更容易。」
「我明自,若是進了吳國的地盤,我們只能受制于人。」
趙珵點了點頭,「而且我要親自護送瑛妹妹去跟吳國議和。」
玄鳴的臉色為之一變,「爺,這太危險了!」
趙珵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溫柔,「玄鳴,當你遇到一個願意與她同生共死的人,你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爺,我知道你對徐姑娘的情意,但是郡主就你這麼一個兒子。」
「瑛妹妹是我的妻,今生就只有她。」
玄鳴想再勸,但是張著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爺對徐姑娘的感情有多深,他太清楚了,爺絕不可能由著徐姑娘獨自冒險。
「若我不能護她,還有誰能護住她?」她的親娘已經死了,她的親爹連承認她的勇氣都沒有,她跟個孤兒沒兩樣,而他是她的夫君,當然由他來守護她。
玄鳴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我會將爺的話稟明皇上。」
「記住,你要日夜兼程,務必要趕上徐家大公子。」
「趕上徐家大公子?」
「徐家大公子是奉將軍之命進京傳達吳國的意思,但我想皇上必然會詢問瑛妹妹的意思。」從皇上對瑛妹妹的態度來看,皇上是在意這個女兒的。
「皇上得知徐姑娘願意前往吳國議和,便會同意吳國提出來的條件,正是如此,我必須讓皇上知道,即便大梁急于與吳國議和,我們也不能由著吳國牽著走,一旦氣勢在吳國下,很可能議和不成還賠上瑛妹妹,相信皇上也不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
玄鳴同意的點點頭,可是吳國不可能不清楚大梁如今的局勢,明王是皇上的一根刺。
「不過,吳國會接受我們提出來的要求嗎?」
「皇上只要按著我的意思說服吳皇,吳皇應該會同意議和的地點在落霞坡。」除非吳皇想對瑛妹妹不利,否則吳皇也不希望瑛妹妹出事,如此一來,他害死艷姝公主就不是失誤,而是有意為之,甚至殘忍得連艷姝公主的後代都不願意放過。「我這就起程回京,不過我不在,爺要當心一點。」
「若是我連自個兒都保護不了,如何保護瑛妹妹?再說了,還有青凌和朱熙。」
玄鳴老是忘了青凌和朱熙,青凌是暗衛,朱熙是專門打理爺的生意,不過因為玉香堂在巴蜀開了鋪子,如今朱熙暫時留在巴蜀。
「好啦,你自個兒當心一點,得了皇上的命令後,直接回嶺南。」
「是,爺放心,我會日夜兼程趕上徐家大公子。」
趙珵拍了拍玄鳴的肩膀,玄鳴隨即告辭離開。
趙珵走到窗邊,遙望著巴蜀的另一邊,嶺南,此時瑛妹妹是不是很不安?她是個勇敢的姑娘,但不表示她不會害怕,只是知道害怕沒有意義,甚至會將自個兒的路堵死了,路,是要走下去的。
今夜,他注定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