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一敲過,海子胡同的攝政王府牆頭就輕飄飄的竄上一道穿著黑色勁裝的人影,她像矯捷的貓,縱身跳躍或匍伏前進,在黃瓦白牆和紅柱間輕盈來去,就連森嚴的輪班守衛也沒察覺到她的到來。
攝政王府果然恢宏大氣,她從鐘塔往下看,分中路、西二路、西花園,因為是夜里,她極目也只能看到這麼多。
模準方向之後,她來到茶房,這里是小道消息最多的集散地,是婆子、門房、小廝喝涼、熱茶,打牌嚼舌根道主子和旁人是非的地方。
她揭下屋瓦,听了片刻,那婆子、媳婦先是東扯西扯,很快扯到住西跨院的花兒和張大娘三人。
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她也不留戀,很快將瓦片覆蓋回去,悄然無聲的朝著西跨院而去。她離開一盞茶的時間那麼久,媳婦額上的熱汗仍舊一直冒著,她和婆子差在年紀和閱歷,即便演練過無數遍,當前頭的消息遞過來時,仍驚出一身的汗,生怕少說一個字,或多說一個字,壞了王爺的盤算。
她用口形無聲問道︰「主子為什麼要我們每小半個時辰就把西跨院的事說一遍,好像故意要說給誰听。」
「閉上你的嘴,主子命令,咱們照做就是。」
「每天都這麼來個幾遍,到底何時是個頭啊?我實在不明白主子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這個月來重復無數遍的對話,她連作夢都會嘀咕上幾遍,她那口子都說她魔怔了。
「你要能明白,你就是女主子了,哪還會在這里混?」婆子念了她一句,身為王府最底層的人,只要把主子吩咐下來的事情給辦妥,就萬事大吉,要出了差錯,就算剝層皮都不夠。
薄縹緲萬萬想不到,自己一進攝政王府的大門就被盯上了,她更想不到茶房也是君卓爾安排的人,打著前鋒,正想釣她上鉤呢。
這時代的科技不發達,要是有她以前用慣了的「機器屠夫」在手,一個按鈕下去,對上衛星網絡,就能快速辨識人臉,鎖定建築物的援救,炸掉牆壁,入侵建築物,不會像現在東西南北向還得靠自己判別。
但她多少還是知道古建築物的走向方位,一般百姓的民宅就算了,像這些個皇室宗親的宅子都得按制來蓋的,只要跟著中軸線走,大約就能弄清楚它的格局。
花兒和大娘是下人,下人多住後罩房,可她們又不是王府的人,也就是說她們這會兒可能在西跨院的某個院子。
她剛如樹葉落地無聲,哪知霎時遲,那時快,天羅地網鋪天蓋地而來,薄縹緲臨機應變,快速敏捷地抽出窄袖中削鐵如泥的匕首,便往繩索劃去,只見粗大的繩索瞬間瓦解,接著幾個身穿制服的侍衛包圍了過來。
shit!她中了圈套!
見她勢如破竹,三五個大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小小身形快如閃電,一下劈斷侍衛手中的長劍,一下從兩人之間挪移過去,渾身上下散發一股剽悍、堅韌果斷的氣勢。
從屋里走出來的君卓爾眼底一片震撼之色,手一揮,侍衛護院如潮水般退了個干淨。
「想不到薄小姐有這麼好的功夫,真教人開了眼界。」他很快恢復平靜,眸光幽深似海,嘴角帶著點弧度,微微笑著,他穿著一襲絳紫色的紗袍,在明亮如晝的火把照映下,襯得臉色格外白晰,漆黑修長的眉毛、黑玉般的眼楮宛如綴在上面的寶石,閃閃發光,他的唇微微彎著,帶著捕獲獵物的笑。
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雍容、閑雅。
薄縹緲模著良心說這廝長得的確好看,她沒忍住又多看了幾眼,但說到底,她和這個君卓爾一定是命里犯沖,只要踫到他都沒什麼好事。
薄縹緲把匕首收了起來。「原來我這是自投羅網。」
成王敗寇,敢作敢當,她向來很知道在什麼時候該認輸,什麼時候要勇往直前。
「我是想過你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拜訪我的府邸,但沒想到這麼的出乎我意外。」那些個布置什麼的,都只是為了預防萬一,沒想到,她還真是那個萬分之一。
看起來他不只要重新評估這女子,而且,他捏緊了拳頭,很想把薄縹緲抓起來狠狠打一頓,肚子里有了孩子的人還這樣翻牆摔打折騰……要是傷了孩子,傷到她自身……君卓爾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既然來都來了,進來喝杯茶,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她身上的謎題太多,他都想一一破解知道,問個明白不可。
明明是個世家養出來的大小姐,居然能只身遠從朱家角那個偏遠村莊來到京城,按他想,早該在半個月前她就該出現了,她又拖了小半個月這麼久,老實說等著收網的他還真的心浮氣躁了起來。
若非知道她肚子里有了孩子,他不敢輕舉妄動的派人去攔截,只能采取最消極的守株待兔,否則這會兒的她是該在府邸好好的享福,不是如今這模樣。
而她這身驚才絕艷的武藝又是哪來的?
她著實考驗人的意志力。
「我想王爺一定順手把我家的三個下人都順便帶進京了,我這是來領人的。」她很大言不慚,好像人家欠她了似的。
「何以見的?」
「不就為了要捉我這只鱉?」
君卓爾笑開來。這是薄縹緲頭一遭看見他真心實意的笑容,他眯著眼楮的時候,眼角和嘴角都是微微上揚的,看著溫潤儒雅,沒有任何殺傷力,就一個富貴公子哥的模樣,哪里看得出來他年紀不大就已經是能在朝堂呼風喚雨,喊水會結凍的人。
所謂人不可貌相,說的便是他這樣的人。
「跟聰明的人講話就愉快。」
「多謝王爺夸獎,那我能把我的人領回去了嗎?」和這個人對峙,得快刀斬亂麻,因為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被糊弄過去。
「能,不過你要記住你欠我一份情,改日要還的。」得用終身來還。
「成。」
呸,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被逼得連夜走山路,繞過一座大山,走得腳都起水泡了的上京里來,途中遇見的盜匪賊人要不是我有點功夫護身,早就被人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了,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還好端端的坐在橘子樹下吃冰碗、看亂七八糟的書,天南地北的評點一番,我這般奔波勞碌都是你害的,你臉皮也太厚了,還敢討人情?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君卓爾一直以為女孩子的情緒其實很好懂,他遇見的那些女子總能很明白的用肢體語言與眼神告訴他她們想要的是什麼,傍上他,能得到權勢,人前馬後的簇擁,享受別人艷羨嫉妒的眼光,他能給的太多了。
唯獨,他在這個叫薄縹緲的女子身上,看不出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這是做什麼?
「你家婢女的住處有些遠,不妨親眼去看看她過得可好,再領回去。」
「王爺先請。」她臉上沒有半點猜疑還是懼怕的神色,她都在人家地盤上了,要殺要剮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就成,他又何必大費周章的領她進去陷阱?
對他這個人基本的信任,她還是有的。
君卓爾舉步先行,等著薄縹緲跟上他。
這樣信步行走,對他來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忙,國事如麻,一年到頭難得有幾日清閑,為了兒女私情把國事往後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為了她,他已經破例過幾回,不知往後要是養成習慣該如何是好?
攝政王府果然非同小可,即便深夜,沿路石雕宮燈齊列,宛如白晝,過了甬道、游廊,踏上可供人遮風避雨的廊橋,又在曲橋中增建三角亭,與建築或廊相連,集亭台樓閣于一處,她從廊橋看出去,能看見周圍的精致,若是白日,應該可以看得更遠,風景更好。
君卓爾悶聲不吭,見她難得停佇了一下,淡淡的開口道︰「這廊橋東面可望香雪海,南面有活水為湖的潭泊,北方曰西花園,假山堆棧,算是清幽吧。」
這是炫富嗎?
她不置一詞,但也注意到君卓爾始終在她身上盤桓的目光,她本想他愛看,就任他瞧吧,不過,等到他的眼光溜到她的小骯時,她突然像被雷打到,清醒過來。
薄縹緲啊薄縹緲,你真是豬頭中的大豬頭,懷著人家的孩子還自己自投羅網,那她當初連夜夜逃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敢深想,只覺前途一片黯淡無光,她從來沒有這麼悲慘的想去吊面線一了殘生。
看著她臉色青青白白的君卓爾可不知道她心里的驚濤駭浪。「你身子不舒服?」
「沒有,我只是想到不愉快的事情。」
兩人慢慢走在月光鋪就的路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樣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就是一對情侶還是夫妻。
「做我的妾,對你來說這麼難?」他問。
薄縹緲抬頭看了眼前這男人一眼,他對許多女人來說就是一抹最鮮艷的顏色,只要是女人都想求他青睞。
「不說別的,我義祖母葛老夫人,疼我比親生的孫女還疼,什麼好的都巴不得放到我跟前來讓我挑揀,我沒開口的,她替我想到了,我開口的,她更是不遺余力的替我搜羅,就怕我吃不香,用不好,日子不舒坦,把我寵得沒邊,她老人家甚至還絞盡腦汁替我找了個如意郎君,我有時會想,她是想保我一世無憂……」
說到這里,薄縹緲哽咽了,原主何德何能,能得到這麼一位老太太全部的愛,她卻無能回報一絲一毫,「義祖母把我慣成那樣,你要我為人妾,別人坐著,我卻要跪著給人叩頭,服侍別人,做牛做馬,你覺得我到底對得起誰?」
君卓爾頓時啞口無言,他定定的看了薄縹緲許久,久到腳步都不移動了,兩人就像貼在月夜底的剪影。
「你想要的是正妻的位置?」除此,他想不出來她想要的是什麼?
薄縹緲笑了,笑得眼角流出了淚。「我想要的,王爺您給不起。」
君卓爾被笑得有了薄怒。「這天下沒有我君卓爾辦不到的事。」
「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王爺您以為呢?」她問得很認真,臉上沒半點玩笑,雙眼睜得大大的。
她承認君卓爾是難得一見條件極優的男人,如果她的腦袋清楚一點,就該一口答應,然後兩全其美,我遂了你的願,你遂了我的願,多好!
只是她理智過頭,君卓爾畫出來的大餅半點吸引不了她,來到這百濟王朝,她真心沒想過結婚生子這事,雖然孩子現在已經在她的肚子里,她沒得選擇,但是丈夫……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她還真看不上。
憑什麼女人嫁給男人後就只能關在後宅,每天為那些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甚至要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丈夫,幾個女人爭得頭破血流,每個斗成烏難黃臉婆。
難道這些女人都不是人生父母養,為什麼嫁到你家之後,要為你生兒育女,孝敬你的父母,尊敬妯娌,照顧姑舅?
不都是因為愛你這個男人?
而男人,你到底回報了她什麼?數不完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
沒听過嗎,女人一生,唯有男人和牙刷是不能分享的,很可惜,她是這信條的奉行者。
誰想搶她的牙刷和男人,你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