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來!我喂你喝湯。」
「娘子辛苦了,來!你也喝口湯補補。」
宋冬雨看著眼前一對中年男女,雖然容貌依然年輕,但是知道他們真實年紀的她,除了「呵呵」笑了兩聲,只覺得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如果是兩個小年輕這麼做,她還能夠沒好氣地啐一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可眼前這對已經年過半百的夫妻這麼做,還是她的師父和師娘,她除了想辦法眼不見為淨,還能怎麼辦呢?
所以她低頭猛扒飯,眼也不抬一個,菜也不夾,就想趕快把飯給吃完,好擺月兌這讓她渾身不爽利的氣氛。
好不容易撐完了一頓飯,宋冬雨臭著臉坐在邊上,手里端著一杯熱茶,等著師娘甜蜜蜜的也給師父送了一杯茶水後轉身離開,才沒好氣地道︰「這回叫我回來做什麼呢?你之前說要讓我集滿一百個病例的,還得是那種不好治的,我現在可忙得很!」
坐在上位的甄子酖笑咪咪的瞅著他的閉門弟子,也是最有天分的一個徒弟,「我就想說你那一百人好像也要湊齊了,才喊你回來的,你不是一直期待要試試封榜的考試嗎?」
「這一百人的病例不就是考試了嗎?」宋冬雨瞪大了眼楮,有種被耍弄的感覺。
「喔?那只是我想的,不是樓里正式的測考。」甄子酖一點也沒有耍了自己徒弟的自覺,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最近什麼疑難雜癥想要找我醫治的人太多了,你前面兩個師兄也挺不爭氣的,一個整天窩在藥谷里頭,一個整天窩在亂葬崗里頭不干正事,師父我自然只能派出最能夠依靠的關門弟子,也就是你出手。」
他絕對不會承認,每回出門一趟都跟要了他老命似的,又累又煩,他又不是那種很有醫德的大夫,所以偷個懶把那些病患都扔給自己的弟子也不為過吧!
宋冬雨覺得自己如果有一天會英年早逝,肯定是被眼前這個不著調的男人給氣死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咬著牙問道︰「所以要封榜的考題到底是什麼?」
她是師父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小的弟子,她學醫沒有別的想法,就是能夠像師父一樣,在狀元榜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名揚千古。
甄子酖笑了笑,不知從哪兒拿了一個箱子出來晃了晃,然後遞到她面前,「抽簽吧!考題的難易就看你的手氣了。」
對于弟子的教導,他和其他人可是大不相同,對于那些醫人要先有醫德的大道理,他嗤之以鼻。
所謂醫者,就是要把能不能成功醫治病人這個大前提放在最前面,如果醫不了人,就算德行比聖賢還高尚又有個屁用,還不如轉行去當聖人算了。
他這離經叛道的觀念在自己弟子的面前是不曾遮掩過的,以致于他教出來的弟子,除了最小的這一個,幾乎都是按自己的喜好隱世,只專注往自己有興趣的方向發展,即使有好醫術,也幾乎不接診,導致世人一直以為他這個神醫從來都不收弟子,感嘆他一身好醫術就要斷了傳承。
要不是為了保持神醫的神秘感,他真想跳出來大喊冤枉。
收了三個弟子,哪一個他不是認真教了?可是教完了以後他們不出去救人,難道還要怪他嗎?
宋冬雨不想理解師父心里在想什麼,她放下杯子,搓了搓手,然後看著那個看不見里頭的箱子,一臉視死如歸的把手探了進去,左撈右撈的抓住自己感覺最合心意的一張簽紙後,把手抽了出來,連忙攤開紙張一瞧。
「這……這是什麼?」看清楚紙條上的字後,她整個人瞬間變得無神又呆愣。
甄子酖抽走她手中的紙條一瞧,原本想要忍住笑的,可是這樣的趣事實在太難得了,讓他捏著那張紙條,哈哈大笑了起來。
要說這簽筒有做手腳那是肯定沒有的,只是狀元樓對于所謂的神醫標準是很嚴苛的,要是考核的簽都是同一種考題,那有什麼意義?考核箱里頭的題目,自然要「與時俱進」。
那些解決不了或是等待解決的疑難雜癥,就寫成了簽往里頭放,後來發現這樣簽筒里頭放不下了,只好分科放在簽筒里,再依照前一任金榜的神醫把手上的病例挑出符合這個病兆的給選上一個。
不是他說,能夠到他手上,說不上是一般的不治之癥,至少也是罕見的疑難雜癥,他手上這些癥狀的病人,他有些是有自信醫好的,有些也沒法子,所以才說要看她的運氣抽到哪一種,不過她的運氣真不知道該說是好還是不好,什麼不抽,居然抽到了「玉睫」,還要編著一本相關的醫書。
他笑到抖個不停,才忽然後知後覺的想起,糟糕!這好像是他以前拿來坑人的簽,他本來都忘了有這支簽的存在,現在居然被自己唯一的女弟子給抽中了。
笑聲停了,甄子酖小心翼翼地瞄向宋冬雨,發現她還沒反應過來,連忙把那張簽紙給揉在手心里,然後輕咳了兩聲,「行了,既然抽到了,等等我就把那病案拿給你,你自己斟酌斟酌。」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其他科目都有有醫案的病者可循,只有這個題目是自己當年為了坑人出的,剛剛好是一堆正經病例考題中唯一的例外。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的是把自己的關門弟子給坑慘了,莫名有些心虛啊!
宋冬雨不是那種無法接受現實的人,她一回過神來,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抽到的那張考題簽,肯定跟師父月兌不了關系,她沒好氣地射了一記眼刀過去,「師父,該不會……」
「唉,這年紀大了,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放哪兒了。」甄子酖故意扶額假裝苦思,一邊朝從剛剛開始就不作聲、笑看著他們師徒斗嘴的賢妻使眼色,「娘子,我忽然想不起來那份醫案放在哪兒了,要不你也來幫我找找?」
宋冬雨明知道這對夫妻是不想面對她的質問,才想趁機溜走,但是不管怎麼樣,那張簽紙的確是她自己抽出來的,也怨不得別人。
只是……「玉睫」?她想起了師父那不靠譜的性子,總覺得事情發展會比她想像的還要更糟糕。
宋冬雨還帶著微微嬰兒肥的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陰霾,覺得自己當年肯定是壞了腦子,才會拜了這樣不靠譜的師父。
這樣的念頭在接過師娘一個人拿過來的醫案後,她額上的青筋猛地一跳—
誰來告訴她,什麼叫作編著「男子病例解析之一百解」?她咬著牙,必須要用盡全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那份醫案成為一團被撕碎的廢紙。
不要攔她,她現在想要去月兌離師徒關系,然後把那不靠譜的老頭兒給揍一頓先!
青山村,顧名思義就是被青山給包圍住的村子,即使村子距離縣城並不遠,甚至以直線距離來說,可以算是挺近的,但因為四面環山,平日出行至少要繞著山路走上大半日,更別提到了冬日,若是下個幾天大雪,就幾乎等于封山狀態。
可是這樣艱難的地理環境也是有其好處的,起碼在鄰近的鄉鎮里,青山村是最少被戰火波及到的地方。
畢竟周遭可以打劫的村子多得是,有時候外頭戰火紛飛,誰也不願意花時間和力氣,就為了進這一個小村子里搶人搶物。
一樣的日出日落,在這初秋時分,原本一片翠綠的青山上,因為秋意而染上斑駁的顏色,有橘色、紅色、褐色等等,為這一片山林增添了不同的風采。
不變的是村子里的炊煙裊裊,偶爾夾雜幾聲雞鳴狗吠,還有婦人喊著稚童回家吃飯的聲音。
不過也是有例外的,好比說在村口處的一間屋子後頭,一個高大男人正拿著斧頭,一下又一下的劈開碗口粗的木柴,初秋的天氣,在日出日落之時,溫度已經有些降了下來,男人卻不以為意,赤果著上半身,不多久,他的身邊已經堆起了半人高的柴火。
而男人的身邊則是站著一個穿著素衣的縴弱女子,身上即使多披了件披風,看著依然是弱不禁風的模樣。
她臉上掛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眶微紅,看著眼前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心中恨得想咬牙,可是出口的嗓音卻依舊輕柔婉轉,「夔哥,你難道就這麼狠心嗎?看在姊姊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幫幫我嗎?」
武軒夔停下劈柴的動作,轉頭看向林茉兒,如同古井般深幽的眼瞳里閃過一絲漣漪,用低沉的嗓音緩緩回道︰「就是看在她的分上,我才更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為何不能?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又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你就當救救我成嗎?我真不想嫁給隔壁村村長的兒子,那人都已經娶了第二個媳婦了,誰不知道前頭那一個是生生讓那家子給磋磨死的……」一想到自己的下半輩子就要跟著一個農家漢子,日復一日的在鍋灶還有田地之間打轉,整日不是男人就是孩子的過活,林茉兒本來只是佯裝哭泣的聲音也頓時真摯了起來。
他輕垂眼眸,沉默了半晌,剛硬的臉部線條沒有半點軟化,「所以呢?你想要怎麼做?除了娶你以外……」
他願意退一步,真的就是如她所說,看在她姊姊的情分上。
林茉兒不知道,所謂的情分在他的心里不是可以無止盡索取的,是用一次就少一次的,對武軒夔來說,這是容忍她任性的最後一回了。
林茉兒咬咬牙,心思敏感的她自然也察覺到他語氣中淡淡的不耐煩,可是她不甘心就這麼被家里人安排嫁給一個鄉下漢子,她明明不比姊姊差,憑什麼姊姊曾經能夠勾搭上的男人,她卻得不到?
她仍相當堅持地道︰「除了嫁給你,我想不到別的法子了,而且我家里人也不會讓我一直不說親事的。」她覺得這樣的懇求不夠,心一橫,直接跪了下來,動作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可以听見她的雙膝重重落在地面的聲音。
只可惜這樣的舉止對武軒夔一點用都沒有,更不可能讓他心軟。
他淡漠的看了她一眼,語氣依然清淡決絕,「我可以幫你重新找一門親事,離開這村子也成。」唯獨她提出的那個請求是絕對不可能的。
林茉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無法抑制的串串落下,「為什麼?為什麼這麼簡單的要求你也不肯答應?我……」
「我無法帶給任何女人幸福。」武軒夔淡淡地道,眼里的滄桑一閃而過。
「什麼……」林茉兒一听,小臉倏地變得蒼白。
她听說過他是因為受了重傷才回鄉,卻沒想到他多年來沒有娶妻生子,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若是其他的原因,她或許還能不在乎,可要讓她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她真的辦不到。
「你……你為什麼不早說?早知如此的話、早知如此的話……」早知道的話,她又能如何呢?林茉兒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打算似乎都因為這個意外的消息而被打亂了。
武軒夔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帶給她多麼大的震撼,只知道當他再次轉過身的時候,林茉兒已經不見人影。
對此,他並不感到意外,甚至也沒有其他多余的反應,畢竟一個村子里的小泵娘,反抗未來親事這種小事,還不值得讓他一直掛心。
劈完了最後一塊木柴,他還沒來得及擦汗,便淡淡地看向屋子邊上的樹叢後方,「既然看夠了戲,何不出來一見?」
打從剛剛開始他就注意到樹叢後面站了一個人,只是林茉兒那時候還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他不想節外生枝,便不作聲,現在林茉兒都離開了,那人還是繼續待在那兒,這樣遮遮掩掩的行事,讓他有點看不過去。
只是武軒夔怎麼也沒想不到,當看到那個人從樹叢後頭慢慢走出來的瞬間,他整個人像是懵了一般,只能眼也不眨的瞪大眼楮。
就像曾經在夢中見到的場景一樣,那個他一直等待又覺得無望再見的人兒,就這麼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