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娘、娘,回來吃飯了!」
空曠的山谷中回蕩著︰回來吃飯了、回來吃飯了、回來吃飯了……一陣陣的回聲充斥逗趣的童音。
綿延數百里的大山看不到盡頭,山巒相疊一座又一座,數得來的大小山頭就有百座,其中幾座山高聳入雲霄,長年冰雪不融,雲霧繚繞,若隱若現恍若仙山,傳聞不斷。
在略低的一座翠綠環繞的半山腰間,于兩座山交會的山坳處,有道炊煙裊裊飄出,伴隨著一股米飯香。
但是不論遠看或近看,就是看不到半間人住的屋子,白色的輕煙像是從石頭縫滲出,順著風往遠處飄去。
听到孩童的喊聲,此時一名束發如男子的年輕女子從野林中鑽出,她背上背著裝滿野果、蘑菇、鴨蛋的竹簍,手里提著裝了蜂巢的布袋子,誘人的澄黃蜂蜜從袋子底部滴出。
「小聲點,你把歸巢的野鴨、野雀給嚇跑了,晚一點咱們就收不到掉入陷阱的獵物。」動物比人敏銳,稍微一點小動靜便驚慌失措,但鳥獸也很遲鈍,嚇過了又回到原處。
「娘,柿子又熟了嗎?我們今年做不做柿餅?」一名五歲大的男童穿著耐髒的豆青色衣褲,一蹦一跳的朝女子跑去,明知力氣小還硬要接下比他重的竹簍,表示他長大了,是個能當家中頂梁柱的小男子漢。
「小心點,霜明,你提不動,讓娘來。」這孩子呀!老愛做能力範圍以外的事,總以長子自居。
「娘,我行的,你讓我試試。」小小身子還沒竹簍高,使勁的拖呀拉的,竹簍仍紋風不動。
「好,你試。」她笑著從後頭托了一把,以兩指勾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竹簍往前挪了幾步。
「娘,動了?」小霜明驚喜的咧開嘴笑。
「嗯!動了,我家兒子真厲害,可以上山打老虎了。」她取笑的撫撫兒子的頭,給予鼓勵。
「好,上山打老虎,給娘弄一張虎皮做大氅。」小胸脯一挺,十分神氣的發下宏願。
聞言,她輕笑道︰「娘穿虎皮能看嗎?你應該說打幾只雪狐給娘做披肩,那才好看又威風。」
他想了一下,小臉皺成小老頭似。「我沒看過雪狐……」黃毛的狐狸倒是見過幾只,狡猾又膽小,跑得很快。
「娘,大哥,你們回來了。」
石頭縫……不,是石頭後面走出一位面容娟秀的小女童,衣服有六成新,是去年穿舊的衣裙,這一年來個子沒什麼竄高,因此將就著穿,等過年再做新衣裙。
不過再仔細一瞧,哪里沒有屋子,分明是一間石屋,類似窯洞,門口的洞門不大,高一點的大人得彎身進出,左右各有四扇通風的窗戶,但都很小,約小孩子的腰寬。
這里很隱密又少人走動,原就有防著人的意思,里面的木門有三道木閂,上中下一閂,外頭的人就進不來,想鑽窗也不成,頭稍微大一點就卡住,進退兩難,住在里頭很安全。
這里是李景兒無意間發現的。
罷喊她娘的小女童便是當時被雙親丟棄的小泵娘,她原本只是帶著,想找戶好人家收養,沒想到一路走來,撿到的孩子足足有七個,有男有女,年紀最大的不到十歲。
後來有四個被領養,在災難中失去孩子的父母需要撫慰,一個和家人走散了,人家尋著孩子便回家團聚。
霜明的爹娘死于洪水中,他的爺爺帶著他逃了出來,可是祖孫倆又餓又累,病倒了,李景兒和他們歇在同一間破廟里,老爺爺撐不過去了,彌留之際將小孫子交托給李景兒。
但是霜明的病也很凶險,一度高燒到不省人事,大夫們都搖頭,要她早點準備後事,是李景兒不放棄,不眠不休的以烈酒為他擦身降溫,一日五回的灌藥,終于挽回他這條小命。
原本以為燒過頭會影響智力,沒想到霜明一醒過來反而把過去全忘了,淚眼汪汪的抱著李景兒喊娘。
見狀,小泵娘也跟著叫娘,緊緊抱著她大腿不放。
養一個包子是養,養三個包子也是養,她牙一咬,認了,難道還能把孩子往路邊一扔不成?
決定養這兩個孩子後,李景兒先到當地縣衙備了案,表示孩子是撿的,並非拐騙,若有親人來尋自當歸還。
只是備了案後一直沒人上門,她便自立女戶,將孩子歸在她名下,取她的姓氏李為姓,一個叫霜明,一個是霜真,和女兒霜月成手足。
唯一為難的是,孩子一多開銷就大,再加上霜明看病買藥的銀兩,六兩多真的不夠用,她想租間小院子暫時落腳的希望落空,幾個大人、孩子擠在屋頂破了個大洞的山寮棲身,夜里冷風呼呼的吹著,叫人幾乎要凍著。
到了北邊大山,已是深秋時分,她用僅剩的幾文錢請了一位叫胡婆子的老婦替她看著孩子,她獨自上山,找找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山貨好換銀子,一入山便是一整天,直到隔天早上才返回。
孩子一天沒吃,都餓壞了,她趕緊煮了一鍋蘑菇湯先讓他們填填肚子,而後再估算一竹簍山貨能賣多少。
但是看到孩子饑餓的吃相,李景兒知道這樣不行,她必須在短期間內累積五兩以上的銀子,找個平穩的地方安置孩子。
于是,她想到捕蛇。
在前世八、九年的消防員生涯中,她一年里至少要到民宅、工寮或山區廠房捕十次蛇,大部分的蛇類是無毒的錦蛇,也有常見的赤煉蛇、月復蛇、青竹絲等,她都手到擒來。
因為早做得很熟練了,她用自制的捕蛇器先在附近捕捉,第一次的收獲不錯,抓到十條蛇,七條無毒,三條有毒。
七兩銀子到手了。
有了順利的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捕蛇的技術越來越純熟,對山勢的地形越發明了,捕的蛇越多,她膽子越大,連足踝粗的大蛇也敢獨自面對,若是有人剛好路過,覺得她簡直是找死!
很快地,她存到三十兩,打算買間一進的院子,正式置產立戶,定居在楊柳縣外的水源村。
正當她在議價之時,又去了一趟山里,這次她遇到腰粗的大蟒蛇,是能把人一口吞了的大蛇,她真的沒辦法了,只能跑給蛇追,慌不擇路的往深山跑去,只求擺月兌大蛇。
誰知一失足往下一滑,人像一顆球滾落,她不知滾了多久,人撞到樹叢才停下來,她大約暈了半個時辰左右。
再醒過來時,巨蟒的屍體掛在山壁間,它大概追她太急,也煞不住身,龐大的蛇身掉了下來,蛇月復被突出的尖石劃破,肚破腸流,整個蛇身插在尖石里,一動也不動。
李景兒撥開樹叢找生路,意外的發現一處似乎有人居住餅的山洞,里面有一張能躺十數人的巨大石床,上面鋪放的稻束已腐爛,類似床褥的破布黑得發出令人作嘔的異味。
有灶台,有排氣孔,有簡單的鍋碗瓢盆,以及裝水的水缸和石甕,稍加整理整理就能住人。
她又在洞外看了一下,更令她驚喜的是,山洞不遠有個出水量不小的涌泉,匯聚成一座清澈的小潭,她不用走老遠就能提水,水質甘甜清潤,多喝能止咳清肺。
而洞里又有兩個天然洞穴,一個非常冷冽,彷佛放了千年寒冰,人在里頭待久了會凍成冰人,適合冷藏。
另一個洞穴則異常干燥,地上半滴水也沒有,她拿來當儲藏室用,一些糧食、干貨,甚至是煙燻品都可存放。
「妹妹,你沒看著月姐兒嗎?」霜明很緊張,擔心好動的小妹從石床上翻下來。
「哥哥,妹妹睡著了,吵都吵不醒。」月姐兒就是一頭豬,吃飽睡,睡飽吃,還愛跟她搶哥哥。
他一听,小嘴一咧,「那就好,我們不吵她。」
「娘,哥哥把早上的餅熱了,我們還煮了野菜湯,還有娘常煮給我們吃的蛇羹。娘,我們長大了,可以幫娘干活。」霜真一雙眼兒亮晶晶,一副求夸獎的模樣。
「好,真乖,霜明、霜真都是娘的小心肝。」唉!她最沒轍的就是老人小孩,敬老慈幼的觀念深植在她腦海中。
在山里生活對李景兒的影響不大,她熱愛這種山居日子,樂與山林為伍,和綠意做鄰居。
當她還是李雙景時,單位里每年會安排兩次左右的野外求生訓練和野外求生研習營,以及一年一次的國外觀摩實習,加強他們在救援時的行動力和臨場反應,而她本身也偏愛戶外運動,一有空就到山上露營,因此住在山洞里根本是正中下懷,求都求不到的好機會,她真心把石屋當家看待。
「嗯!我乖。」霜真笑得眼眯眯。
「娘,我也乖,听娘的話。」怕失寵的霜明趕緊往前一站。
「好,都乖。」她一個一個撫過孩子的頭,安撫他們的不安。「不過有一件事一定要記住,量力而為,太燙的地方不要踫,太重的東西不許拿,遠離熱湯熱開水,還有……」
「被燙到手或身體其他部位,要沖、月兌、泡、蓋,用涌泉的水淋在傷處。」兩人異口同聲的說著。
李景兒滿意的一點頭,教育成功。「娘不希望你們受傷,以後煮飯的事等娘回來再弄,你們還小。」
「我們想幫忙。」霜明抿著唇,他不喜歡被當成孩子,家里只有他一個男孩子,他要保護娘和妹妹們。
忘了過去的霜明把對他好的李景兒當成親娘,霜真、霜月是親妹妹,他們是一家人,沒有爹。
「對,幫忙,不讓娘累著了。」學說的霜真嘴甜的撒嬌,自認為夠大了,可以幫娘做點事。
兩個孩子都是經過苦難的,一個被父母丟棄,很怕沒人要她,特別黏李景兒,跟前跟後的沒安全感,一個連日高燒,吃了不少苦藥,記憶消失了,但依然記得住破屋的苦日子。
這一年來,他們也經歷了不少事,從遭人白眼到立足扎根,兩個孩子的心態都有極大的轉變。
所謂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母子四人的確是窮,窮到身上只剩下四十幾文,連間屋子也租不起,一塊大餅分著吃,李景兒因此被迫丟下孩子,入山捕蛇貼補家用。
從閩江縣出發時是盛夏,到了楊柳縣已是深秋,這一段路足足走了三個月,期間還有幾個孩子同行,餐風露宿的苦連成年男子都受不了,何況是一群沒腰高的孩子。
吃過苦的人才知道珍惜,越發懂得惜福。
好在秋天是收成的季節,即使晚了些,快入冬了,但未受到旱災、大水侵襲的山里,到處是可食的野果、山菜,掉落滿地的栗子,還有準備過冬、忙著儲藏食物的小獸們。
李景兒去時背著孩子,手提竹簍,帶著兩個大的去拾栗子、核桃,她將背上的孩子放在地上,上樹摘柿子、酸梨等果子,等裝滿一竹簍再將孩子背胸前,竹簍子扛背後,一手牽一個回山洞。
回程時看到個蜂巢,她怕蜂兒螫傷孩子,便趁孩子睡著了的午後,偷偷準備了干草燻蜂,摘蜂巢她算是專業了,身為消防員這是基本技能。
一般來說消防人員只需要打火救人、撲滅火勢就好,可是現代人將他們當成無所不能的超人,捕蜂、捉蛇還在其次,鑰匙掉水溝里,腳被電扶梯夾住,老人行動不便要搬移,甚至情侶吵架也要前往待命,以免一言不合放火燒房子……
李景兒被各種突發狀況訓練得很鎮定,也造就了她什麼都會的技能,也許不專精,但足以應付日常生活。
在寒冬來臨前,她已經將山洞布置成一間石屋,白米、白面、油鹽醬醋茶等民生用品一趟一趟搬進山,還拾了滿滿的柴火,賣蛇的銀兩買了兩床棉被和一些布料,一有空她就趕緊做幾件換洗衣物。
入冬的寒冷她是知情的,光是棉襖怕是不能保暖,一不小心弄濕了不容易干還十分沉重,因此她在村子里收鴨絨、鵝絨,羊毛也成,塞入原本該放棉花的襖子里。
不過不多,也就夠做她和幾個孩子的襖子,頂多再做一尺見方的小坐墊,給年紀最小的月姐兒用。
之前洞里有幾只置而不用的石甕,她便想著別浪費了,跟山下的農家買了四、五十顆大白菜,以及常見的豇豆、黃瓜、蘿卜、茄子、芥菜……做了韓式泡菜和以米糠腌制的日式醬菜,大山封山後也有些菜蔬給孩子吃。
辣椒沒找著,倒是山椒不少,泡菜她做了辣的和不辣的兩種,滿足了口月復之欲也補充了蔬菜的營養。
「幫忙要看情形,煮飯燒火時一定要有大人在場,湯太燙讓娘端,你們的小手還太細女敕,容易燙傷。」她伸出手,和兩只養得白女敕的小手一比,小小手心顯得粉女敕而健康。
山里面要找大夫很難,山中氣溫較平地低,為免孩子一見風就病倒,李景兒摘了不少野生菊花、金銀花、板藍根、黃花地丁和魚腥草,煮成一鍋當茶喝。
或許是她對孩子們的用心,一整個冬天沒一個孩子生病,頂多咳兩聲、流些鼻水,喝兩碗紅糖姜水逼逼汗就好了。
前一世單身,沒養過孩子的李景兒把孩子帶得很好,可說是無微不至的照料,符合她所知的現代法律規範。
事實上,她是個討厭孩子的人,最怕吵鬧,連親戚的孩子也懶得多看一眼,覺得是來討債的,抱定了一輩子不嫁的獨身主義,養得起房又有儲蓄的她不相信速食愛情。
可是看到從肚皮爬出來,長得像皺皮猴的小女娃,她一眼就喜歡了,養寵物似的喂她喝女乃。
反正有一就有二,霜真的纏人、霜明的懂事,讓養孩子這件事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只要不尖叫吵鬧,其他的情況她都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