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市一角,林靖風默默看著手機屏幕。
一張從陽台望出去的東京街景,以及黎詩雨一貫隨意揮灑的文字,在他的螢幕中亮著。
7/23 03:47
在陽台抽煙的時候,我想起某一任男友。
那年我二十二歲,剛從大學畢業,他已屆不惑,有點成就,卻依然單身。急欲掙月兌束縛的女孩和獨身寂寞的男人相遇了,他說我眼眸里的深沉吸引了他,雖然我至今仍無法確定,他到底是愛上我這個人,還是我的眼。總之,他毫無顧慮地讓我住進他的窩。在他身邊,我不用擔心任何生活問題,只要專心寫小說,那幾乎是我創作量最豐的一年。
我愛他嗎?
如果寂寞和愛可以劃上等號,我便可以確定,我們是極度相愛的。
我討厭被束縛,卻又不喜歡一個人,特別是在夜里;他有車有房有成就,心里卻是空洞洞的,覺得握在手里的一切盡是虛無,萬分惶恐。
某次假日,我在陽台寫稿,他坐在一旁喝咖啡、看夕陽,突然和我談起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女孩,明天我下班後,一起去八里看海。」
「明天?」我持續手中的創作,沒有拍頭,「明天我和朋友有約。」
「哪個朋友?」
「大學同學。」
「女生嗎?」
「女生。」
「去哪里?」
「喝下午茶,聊聊女孩的心里話。」
「什麼心里話不能和我聊?」
「大男人,」我抬起頭,笑︰「關于經痛程度的話題,你可以理解嗎?」
他低下頭,沉默。手上的煙燃起一支又一支。
我穿梭在手中進行的故事里,無暇顧反周遭,等他再喚我時,天色已不知暗了多久。
「小女孩,我在你心里是重要的嗎?」他問。
「不然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你會永遠留下來嗎?」
確認故事已到部分段落後,我合上筆電,反問他一句︰「那麼,大男人,『永遠』是什麼?」
我討厭「永遠」這個詞,雖然它在感情里總被視為至高無上的信物,卻是人類無法跨越的時間象限;更讓人不解的是,它不費分毫便能輕易許諾,讓男女之間更顯廉價。
我們又陷入無聲的靜止中,直到夜色開始侵襲他的面容,「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在我身邊嗎?」
「你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嗎?」
「所以,你會離開我?」
「看眼前,好嗎?」
「小女孩,我的意思是……」他呼出一口煙。實在不知道他抽多濃的煙,燻得我幾乎都要流淚了,「雖然無法預測明天,但我不希望你離開,也想把意外的機率降到最低。」
「你要我怎麼樣?」
「外頭的世界危險,你就好好在家里寫稿。你要什麼、喜歡什麼,告訴我一聲,我帶回來給你。」
「你要我像只洋女圭女圭,讓你藏在家里?」
「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是作家,關在屋里,哪會有靈感?」我露出毫無意義的笑容。
「但是,我不會離開你,這不好嗎?」
「大男人……」我狠狠喘了一口氣,「我不可能是你生命中的全部,你不會不懂這道理。」
他起身,用很強的力道將我拉進懷中,和他在\起鄧麼久,那是第一次,窒息感油然而生,我一度誤以為抱我的不是大男人而是捆繩子。
棒天,趁著他上班,我逃離了那棟屋子。
我可以陪在任何人身邊,只要我願意。但只要變成我不得不面對的責任或枷鎖,我就想逃跑,而且是徹底消失。我不想和他談,也不願意妥協,唯一清晰且確定的念頭,是離開。
我再寂寞、再不想一個人,都無法像他那般,生活中只得有對方一人。
我不缺少男人,對于身上吸引人的特質我再清楚不過,但也終究不是個好女人,從一而終那套劇情,完全不可能由我來演。我太善變,對喜歡的人從不持久,不願負責也不願付出;孤獨寂寞,卻又無力經營一份持久的關系。
大男人讓我明白,生活中若只以某一個人為重心,便無法得到愛情;從我身上,我也明白,不願意為任何人負責,也無法得到愛情。
流浪者從來都只能以旁觀者的角度說別人的故事,當自己的心流瀉太多情緒導致客觀性失準的時候,他們的動作只有這麼個——
逃。
已經算不出是今夜的第幾支煙了。
燃到盡頭的灰燼在煙灰缸里暗去,黎詩雨丟下煙頭,拿起一旁的手機。
在粉絲頁十數封的私人訊息中,她看見林靖風的名字。
一一回復讀者的心得分享和心情抒發後,她並沒有點開林靖風的訊息,直接收起手機,深吸了一口氣,離開陽台,進入屋內。
窩在床上,她將手機接上喇叭,將音樂開到最大聲。
「你不覺得很吵嗎?」坐在一旁玩手機游戲的七原秋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不覺得。」她閉上眼。
「這歌你每天听,她到底在唱什麼?」
沉默了一會,她以與音樂聲相當的聲量吼著響應︰「去你媽的愛情!」
「失戀了?」
「愛情只是生命里微小的一部分。」
「那麼微不足道的話,」他發出尖銳的笑聲,「我們為什麼變成這樣?」
「夠了。」她將喇叭移向自己,「我不想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他走下床,從她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開,「要是你不是在自欺欺人,你根本不會到日本來,大概。」
「你錯了。」音樂聲再大,她還是听得到他說的話。她擺手,一臉不以為然,「我從來就是個游戲愛情的騙子。」
「對我,或許是。」他喝了一口啤酒,毫不在意地揭穿她︰「對那個三十三歲的朋友呢?」
「夠了。」
「你只是個懦弱的人。」
「夠了。」
音樂再怎麼貫穿她的听覺,刺耳的言詞還是跟著旋律一起穿透內心。
「和我一樣呢。」他的目光移向床邊的穿衣鏡,以憐憫的神情看著鏡中的彼此。
「說別人懦弱,自己不會更強。」她走下床,把煙盒遞到他面前,「現在,請你離開。」
七原秋也很識相,收起手機和煙盒,默默離開她的公寓。
她關掉音樂。
隨即凝聚的死寂常伴著孤單而來。這是愛的循環之一,是起點,也是終點。
人到底為什麼害怕孤單?
她將身體重新拋回床上,掩面自問。
人該是習慣孤獨的,降生之前的十個月,一個人待在母親身體里「獨自」的小天地,沒有任何威脅,才能順利地來到世界上。由此可見,孤獨是有助于人體成長的。
但何以隨著年歲增加,社會化越來越深,「獨自」成了背離社會的標簽,為了順利度日,必須融入群體,學會少數服從多數那一套謬論?久之,便忘了與生來的獨活能力,無法自我保護,只能憑借外物彌補。甚至,用「另一半」的傳說來美化殘缺的本體。
人類沒什麼本事,說謊的能力倒是挺行的。
「So,what’slove?」對著蒼白的天花板,她平靜地問。
所謂心動、不舍、迷惑……種種被歸類于愛情的迷幻字詞,一旦出現以上反應,在理論學上的印證便是︰你愛上了那個人。
紛亂的念頭時時控制心跳,愛真的是無私的嗎?純然因為那個人的撩撥?又或者,只是那顆失去「獨自」能力的心作祟?然而,大抵能分為兩種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運作方式︰
其一,即使我們無法在一起,但放你在心里,我的生活從此就有了可依賴的寄托,我不是孤獨的。
其二,我們有幸在一起,我有機會付出並接受關心,生活從此成為雙向的,我也不再孤獨。
我們需要一個人讓自己變得不孤單。
我需要你。
我們總是對別人說這句話,卻很少對自己說,我需要自己。
無論孤獨與否,我們忘了,需要自己,才是人生必須。
「我需要我自己,我需要我寫、我活著、我存在。」她坐起身,打開一旁的筆電。
她需要寫作,要很多很多的故事,她必須走下去,為自己。不管有沒有愛情,有沒有林靖風。
她不能再消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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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大的標題在新聞頻道上播放,坐在櫃台前,蕭憶真下意識地抿唇。
「愛自己的生活、生命,不對任何際遇設限,自然寫得出好故事。」對于記者的發問,畫面中的黎詩雨有一張自信的笑臉。
這女孩無疑是人生勝利組,在台灣沒有多少作家能達到如此格局,但黎詩雨未到三十歲,就已經做到了,可謂前途無量。
她看過黎詩雨的粉絲頁,知道這個女孩擁有廣闊的生活圈,以及比常人敏銳的感受力,無論有沒有愛情,人生都夠多姿多采;更可以說,整個世界,都是她的材料庫。
一如新聞中對她的介紹,沒有人知道她下回會寫出什麼樣的故事,等同于看不出內容物的藏寶盒,每一次打開,都能給人帶來截然不同的驚喜。這樣捉模不定的女孩,值得任何人為她冒險。
林靖風理所當然會選擇她吧。
眼看休息時間已過,蕭憶真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上,開始處理下一批顧客預約訂單。
店內來客鈴聲在同時間響起。
她起身,對進入店內的女孩鞠躬問候︰「您好,歡迎光臨魔法之翼。」
「你好,我想詢問你們的攝影方案,能麻煩你幫我說明一下嗎?」
「好的,這邊請坐。」蕭憶真抬起頭,眼前女孩讓她的笑容硬生生僵在臉上。
「黎……詩雨?」
「蕭憶真?」黎詩雨詫異了一會,但比她更快回復平靜,「你在這里工作呀?」
「是的,我待在這好一段時間了。」她說︰「生活,總是要過下去。」
「的確。」黎詩雨在她面前的絨布座椅坐下,「你最近還好嗎?」
「不錯。」她轉身倒了一杯茶,遞給黎詩雨,「你想拍照的話,為什麼不去PR?你不是很喜歡阿風的作品嗎?」
「嘿,蕭憶真,你在工作,稱贊其它公司的攝影師,似乎不太好喔。」黎詩雨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不過,真要我回答的話,就只是想試看看不同的風格罷了,沒有人希望只擁有一個攝影師的作品。」
「阿風對你我來說是什麼,我們都很清楚。」深吸了一口氣後,蕭憶真拿出一本資料冊,攤在黎詩雨面前,「你是顧客,對你說明商品是我的責任。我們公司的價位比PR便宜、劃算許多,一共分成四個套組。A套組共兩個造型,可選十五張相片人本,相簿大小是六乘八,滿版不做美編,一共七千元;B套組共三個造型,可挑二十張相片入本,相簿大小一樣是六乘八,滿版不做美編,一共八千五,如果你需要美編的話……」
蕭憶真仔細介紹完攝影方案後,也針對黎詩雨的需求與預算給予適合的意見,兩人不再討論任何私事,而黎詩雨也很快做了決定。
黎詩雨從皮夾里取出現金,「這是五千元的訂金,尾款就依照預約單上寫的,到攝影當日再付清。」
「好的,這是你的預約單和訂金收據。」
「謝謝。」黎詩雨起身,「那我先離開了。」
「黎詩雨……」
「還有事嗎?」
「你……待會有行程嗎?」
黎詩雨對她露出笑容,「怎麼,想約我?」
「發生這麼多事,都還沒和你談過。」蕭憶真提出邀請︰「如果方便的話,待會我就下班了,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晚飯。」
「我不覺得有談的必要,畢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偶然間在岔路相逢罷了。但是,總有一天會擦身而過,現在多停留一會也是無所謂的。她笑著接受了,「不過,我是真的有點餓了。」
一個小時後,她們在捷運中山站附近選了一間安靜的意大利餐館。
點餐完畢沒多久,蕭憶真的手機響起,她接起電話,「喂,杜維倫,有什麼事嗎?」
「我剛下班,你差不多也離開公司了吧,一起吃晚飯如何?」
「我……約了朋友,今天不方便。」
「不會是阿風吧,他今天很早下班。」
「不是。」听到林靖風的名字,蕭憶真稍顯不自在,「我說了不會打擾他。」
「我開玩笑的,Takeiteasy,OK?」杜維倫笑著說,「機會很多,我不怕約不到你,先這樣嘍。」
「再說吧。」蕭憶真放下電話。
「杜維倫?」黎詩雨有些詫異,「不是f「那個踐踐的櫃台客服人員嗎?好像對你有意思?」
「吃頓飯就有意思的話,那麼我們兩個算什麼?」蕭憶真調侃著,「況且,在錯的時間,不會遇見對的人。」
「嗯,反正這不是你約我的主因。」黎詩雨開門見山地問了︰「說吧,想問什麼?」
「你很愛阿風……」
「愛,但是,我沒有打算和你爭。」黎詩雨細致的面部表情並無一絲波動,「要是你有把握能和他再續前緣,那是你的故事。」
「為什麼?」
「我不想失去他。」
「你不想失去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蕭憶真皺起眉,「我听不懂。」
「我和他在一起後,分手是必然的結局之一。」黎詩雨看著她,分不清她眼里的自己到底是膽怯還是超然。
「為什麼?」
「我太善變而他太脆弱。」
「所以,為了可能發生的後果,你就都不要了?」蕭憶真苦笑,覺得荒謬得不得了,「黎詩雨,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和阿風會走到這樣,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他把我推出他的心,是因為里面已經有了你。」
「不是每一對相愛的人都適合在一起。」
「你真的很自私。」
「已經不止你一個人這樣說過我了,我的確自私。」黎詩雨輕哼一聲,「但愛情,也是自私的啊。」
「這句話由你來說,很沒說服力。」
「不,由我來說,才有說服力。」她說,「感情這種事,不只沒有必要追究對錯,變心什麼的,也都是人之常情,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但是,說有多愛對方,多半還是為了自己吧?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原因只是不想孤獨的過下去;分開後的牽牽扯扯,又有多少情緒是來自不甘心?」
她們沉默了好一會,直到餐點送到。
黎詩雨拿起刀叉,切開意大利面旁的牛肉。肉塊的剖面,是五分熟的粉紅色。她說︰「我比你們都敢面對這一點,我雖自私,但很實際。」
「既然怎麼樣都是自私的,你何必管適不適合,至少能擁有他啊。」
「我的感情觀和你不一樣吧。」黎詩雨的吃相並不矜持,看樣子是真餓了,爽外地咬下一大塊牛肉,但仍不失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我太善變,不懂控制自己的心,與其讓消沉的原因迫使我和阿風分開,不如就把他留在心里,他永遠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阿風也同意?」
「無論他同不同意,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方式。」
蕭憶真的語氣急促許多︰「為了阿風,我尊嚴都賠盡了,而那個奪走一切的女孩,竟然告訴我,她不需要我永遠得不到的感情。」
「你要是這樣想的話,就會一直活在我的陰影里。」黎詩雨略帶無奈,「你的人生是你的,主角不該是我,也不該是阿風。」
蕭憶真轉動叉子,細長的面體在盤中如漩渦轉動,「這些日子不是沒有男人對我有興趣,杜維倫是其中一個,公司里也有其它的。但是,和這些男人聊天,對我來說都只是失去後無聊的時間打發。」
「感情的存在不只是你想的那種方式,你和阿風擁有過的並不會消失。」
蕭憶真不禁失笑。
也難怪林靖風會被黎詩雨吸引。她像永遠捉不住的流雲,純真的眼里藏著費解的謎,並不是不需要愛情,卻也不是個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她留情卻不守情,愛人卻不求人愛。
但越是難以捉模的女人,就越容易惹來關切,就像當年的自己。
「如果你還能笑,就表示問題沒那麼嚴重。」黎詩雨以笑回應,「從來都沒有過不去的事情,只有過不去的心情。」
「所以,你都過去了?」蕭憶真看著她,「你不難過?」
「太熟悉彼此而分離的結局,才更讓人難過。」
話說出口,黎詩雨無瑕的笑顏背後蒙上一層蕭憶真未察覺的、如霧般的質疑。難道她真的不因為蕭憶真的存在而波動嗎?她可以閃避蕭憶真的質疑,卻躲不了自我的質疑。而她再清楚不過,當這個問題涌現時,無疑是另一種形式的不打自招。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那句才說過的話來自我搪塞︰沒有事情是過不去的。況且,愛情的無常會把人逼到什麼地步,眼前的女人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證?
懊說老天故意開了他們一個天大的玩笑嗎?蕭憶真也只能苦笑了。「算了,很多事都無法盡如人意。你說得對,感情的存在不只有一種方式。我已經算幸運了,做不成他的情人,至少還能成為一輩子的家人。」
「家人?」黎詩雨皺起眉,「他承諾你的?」
「大學時他就說過,不管怎樣,我都還有他這個朋友,現在他提升了承諾的時限。家人,是一輩子都切不斷的關系,我們還是可以互相關心。」
黎詩雨低下頭,無聲切著盤上余的牛肉。
家人?
這個字眼,對她來說,一直沒有太大的正面意義,甚至,當蕭憶真將那兩個字說出口,她彷佛清晰感受到,母親那雙細瘦得過分且布滿褶痕的手,狠狠掐向她頸項;同時也證明蕭憶真的話︰家人,是永遠都逃不掉的存在。
「蕭憶真,你挺聰明的。」她抬起頭,直直望進蕭憶真的眼眸,「你用這個方法,讓阿風直接承認你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
「但不會是最重要的那個。」
「最重要的往往最容易變成不重要的。」黎詩雨將肉和著面,同時放入口中,咀嚼吞咽後,才開口︰「人是會變的,最先被拿來開刀的,總是那些留下深痕的。淡淡的、看似可有可無的存在,卻可以意外的活得很久,甚至最久。你知道嗎?你並沒有失去,你用一段愛情換來了不變的感情。」
「不變?」蕭憶真垂下眼睫。
「你一開始問我的問題,你也想看看吧!你還愛阿風嗎?你真的愛他,還是只是習慣自己應該是陪在他身邊的人?有沒有可能,你也是不甘心有人取代了你曾經有過的位置?」
「我才不是不甘心,我是真的——」話才說一半,蕭憶真隨即陷入沉默。
是嗎?
是愛?還是習慣?
可是,她曾經是最懂林靖風的人啊,而且是林靖風拍攝的風景里唯一的人物,盡避如今風景依舊,影中人已替換。
回國後經歷的一切,她早已明白,過往種種,在林靖風心中僅只是一張發黃的相片,曾經驚心動魄,卻只能永遠存在于記憶深處。現在,林靖風所見的任何風景,都只會有黎詩雨的身影。
她之所以不顧一切,甚至以性命試圖挽回林靖風,是否不是為了愛,而只是她不願正視的嫉妒和不適應?
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和孟滄滄糾扯分離後,還是一無所有;不甘心曾經深愛的人,選了另外一個女孩,而自己輕易被取代了;她不甘心,她在感情里是最慘烈的失敗者……
然而,她和林靖風……
「過去了。」倏地,一滴淚落在旋轉的面中,她吸了吸鼻子,以緩慢的節奏吐出一句。
然後,她放下刀叉,將雙手交錯在發線中,無聲地啜泣。
這些年來她一直不快樂,因為她追求的是虛幻的過去,如光影一般,曾經存在過,卻什麼也握不住。追求注定追求不到的連結,怎麼可能快樂?
淚水持續滑落,是對自己的惋惜,她受了太多不必要的苦,連帶也折磨著林靖風。
她應該放手了,讓林靖風去追求他想追求的。緣分若是繼續,也應如他們所達成的共識,是一段轉變後的重新開始,而不是過去的未完待續。
「過去了。」她抬起頭,再說了一次。
「過去已經過去,但也因為過去,抽離了愛情,你們的關系才有此後的和諧。」黎詩雨解釋,「這就是我所謂的不變。」
「但我很羨慕你,可以在毫無顧慮的情況下遇上阿風,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放他走。」
看著蕭憶真,黎詩雨心中多了一份莫名的相惜。她所做的和蕭憶真其實無異,同樣都是為了愛,用能力所及的方式讓自己好過一些,或許,蕭憶真所背負的,還比她更多一些。
「我和他的關系也會用另一種方式轉換。」黎詩雨遞上一張面紙,「但我真的希望你能過得更好,為你自己,也為了阿風。如果你的生命有更好的開始,我想他也會很高興的。」
蕭憶真接過她遞上的善意,「黎詩雨,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
「我看過你的粉絲頁,詠如也跟我說了很多,我們都知道你的感情經驗很豐富,你也說,你不缺少男人。這一回你和阿風相愛,你卻選擇不要他,你曾經這麼做過嗎,對其他男人?」
「沒有。」黎詩雨坦承,「我沒有放過任何我喜歡他而他也需要我的男人。」
「所以,阿風在你的心里,和那些男人是不一樣的?」
「是的,到目前為止,我可以肯定沒人比他特別。」
「為什麼?你到底愛他什麼?」
「蕭憶真,我想這件事,我們是有默契的。」黎詩雨眨眨眼,以輕松的口氣回答︰「我們愛上的,是同一個男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