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戴媛元走後,陳樂安問康偉業。
康偉業嚇了一跳。「哪是!她是我堂嫂。」
「喔。」陳樂安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看她的樣子有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你會緊張。」陳樂安夾了一筷子小菜放進口中。「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算太久,但我感覺你剛剛有點緊繃。」
「你不要敏感過了頭,」康偉業道︰「這樣對我堂哥不禮貌。」
陳樂安夾起另一道小菜,點了點頭。「喔。」
看陳樂安半天不說話,康偉業又強調︰「不可以亂想喔。」
「我沒有亂想啊!我是在專心品嘗這道小菜。」陳樂安一派淡定,「這苦 瓜燜得這麼爛,只留清香不帶土味,淡淡的苦澀之後有回甘的余韻,一絕。
「媛元是我堂哥偉寧的太太,我們從小認識,算是滿熟的朋友。」康偉業又道。
「喔。」陳樂安又點點頭。
「我剛剛如果有什麼不自然,那是因為我在想為什麼我堂哥沒有來,只有堂嫂一個人來,我覺得很奇怪。」康偉業又道。
「喔。」陳樂安停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欸陳樂安,我跟你講了這麼多,你一直『喔』是什麼意思?」康偉業不滿意。
陳樂安看了他一眼,「喔就是喔啊。」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康偉業不高興。
「我有說不相信你嗎?」陳樂安奇怪地看著他,「何況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重要嗎?那是你的事情吧。」
康偉業被她打槍,悶了半天。
「我不喜歡你這種態度。」他又道。
「那你希望我是什麼態度呢?康先生。」陳樂安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我希望你誠懇一點,對我說實話。」
「你真的要听實話?」
「對。」康偉業點頭。
「好,是你要听的喔。」陳樂安發揮「友直」精神,「我覺得你反應過度。」
「我哪有?是你一直用這種態度對我,我才會一再解釋。」康偉業反駁。
「我倒覺得是你一直在對我吹毛求疵。」陳樂安淡淡一笑,「我怎麼回答你都不會滿意,不如不答。」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很難搞?」康偉業擴大解釋。
「絕無此意。」陳樂安又淡淡地笑了笑,「你是個很不錯的合伙人,除了剛剛以外。」
康偉業不語,半晌,有點抱歉︰「樂安,我……」
「我們是來喝喜酒的,有必要這麼沉重嗎?」陳樂安開朗一笑,夾了一塊苦瓜到他盤子里。「你都沒有吃苦瓜,辜負了廚師的手藝和飯店的深意。很多事,包括婚姻,本來就是要從苦中淬煉出甜味來的。」
陳樂安輕松的態度化解了康偉業的不安,他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握了握她的手。
陳樂安的心情卻開朗不起來了。康偉業的反應說明,他和戴媛元絕對不只是堂嫂和堂弟的關系。
婚禮正式開始,炫麗的聲光效果,幾乎已經成了現代婚宴的必備元素。
會場的大屏幕上,投射出男女主角的童年、少年、青少年和長大後的相識過程,配上幸福洋溢的歌曲,給人浪漫與感動。陳樂安不禁想,如果她和康偉業是這場婚禮的主角,那他們相識的過程肯定會嚇壞所有賓客。想到此,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康偉業,卻發現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怪她,她挑起了他某些記憶。
她應該裝作不知道……
第一道菜上桌後,招待晃到了他們這一桌,向康偉業敬酒——
「偉業哥,謝謝你百忙之中還撥空來參加我妹的婚禮。」
「不用客氣。宇翰,你結婚的時候我也會來。」康偉業起身,和柯宇翰握手。
「這位是未來的大嫂吧!」柯宇翰對陳樂安點頭,微笑致意,「偉業哥什麼時候結婚?如果需要我幫忙,我絕對義不容辭。」
「一起加油吧。」康偉業輕巧帶過,話鋒一轉︰「今天偉寧有來嗎?」
「偉寧哥在美國,沒辦法回來。」柯宇翰道。
「喔,因為剛剛看到我堂嫂。」康偉業的視線投向後方某一桌,「我堂嫂沒有坐在親戚席。」
「嗯……原來偉業哥也還不知道,」柯宇翰有點尷尬,「其實這是戴小姐交代的。戴小姐,已經和偉寧哥離婚了。」
「什麼?!」康偉業吃了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才一、兩個月。」柯宇翰道︰「偉業哥你也知道,戴小姐是紐約知名的珠寶設計師,我妹為了結婚,請她幫忙挑選幾款首飾,戴小姐幫了我妹這個忙。最近因為戴小姐他們公司想開發亞洲市場,所以派她來台灣,她現在已經升到品牌經理了,我妹就邀請她來參加婚禮。」又指了指戴媛元所在的方向,「坐在她旁邊的外國人,就是他們公司的高層,是來見識台灣人的婚禮的……」
柯宇翰後面的話康偉業都沒听清楚,腦中盤旋的只有「戴小姐,已經和偉寧哥離婚了……」
婚禮結束,賓客步出喜宴會場,陳樂安跟著康偉業到主桌,向康家二老道別——
「樂安,找個時間到我們家來玩,康伯母想跟你多聊聊。」康偉業的母親親熱地拉住陳樂安的手。
陳樂安點點頭。「謝謝伯母,我一定會找時間去拜訪伯母。」
「好,不要忘記喔!」康偉業的母親一臉慈愛,「要快點來,而且要常常來。」
「一定!」陳樂安笑著道。
「小子,好好照顧陳小姐。」康學沂也交代兒子。
「我會,爸您放心。」康偉業笑了笑。
出了會場,陳樂安去洗手間,康偉業在門口等她;等陳樂安回到門口時,沒見到康偉業,卻看到戴媛元在和柯宇慧話別。見到她們二人,陳樂安忽然有點不想走過去,于是不招人注意地默默藏到入口處的柱子後面。
「媛元姐,今天真的多謝你。」她听到柯宇慧說。
「哪里,太客氣了,自家姐妹啊。」然後是戴媛元的聲音。「而且今天的,我太喜歡了。」
今天的回禮是一家名店的泡芙,陳樂安一看就有印象,那是她跟康偉業去別墅時,康偉業請她吃的飯後甜點。
「媛元姐喜歡就好。我听說小時候,媛元姐最喜歡吃這一家的泡芙。」
「是啊!」戴媛元清脆的笑聲听起來十分悅耳,「小時候我每次去大伯父家,大伯母都會叫人準備泡芙,我一次都可以吃好幾個,女乃油常常沾得一臉都是……」
她口中的大伯父,是指康偉業的爸爸吧?宛如烏雲密布的夜里一道又疾又猛的閃電當頭劈下,霎時間,陳樂安全看清了——
原來,泡芙是康偉業與戴媛元的回憶……
原來,戴媛元才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人……
原來,他一直在借著她彌補他的遺憾……
原來,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原來,這才是真相。
康偉業匆匆忙忙從婚宴會場走出來,看到他出來,陳樂安下意識地從柱子後面走出來,遠遠地站在他對面。隔著人群,她望著他,有點怔忡——
這一刻,她覺得他們已經是陌生人了。
康偉業看到了她,快步朝她走來。在他經過戴媛元身邊的時候,她特別留意了一下,但不能確定自己看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在人前,也許是因為她在看,總之,她見到他只是朝戴媛元點頭招呼了一下。
「我剛又被我媽叫回去耳提面命了半天,沒等很久吧?」他很快來到她面前,對她苦笑,舉起手上兩盒泡芙。「我爸媽他們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叫我多拿一盒。」
她看著那兩盒泡芙,胃里頻頻發酸,表情卻淡淡。「那你慢慢吃吧。」
他一愣。「你不吃嗎?」
「我不喜歡吃泡芙。」她置身事外,有種出了口惡氣的快感。
他又是一愣。
「樂安,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坐上車,康偉業向她道謝。
「也沒什麼,我該做的。」她挺客氣地笑了笑。「倒是令尊令堂對我很好,讓我受寵若驚。」
「所以我跟你說過不用擔心了。」康偉業微微一笑。
接下來幾分鐘,車內陷入一片沉默中。
「怎麼不說話?」她打破沉默,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想要發作的怒氣。
「想不到有什麼要說的。」康偉業又笑了笑,略顯疲憊,「有點累。」
「嗯,」她點頭,「今天喝喜酒的時候你一整個心不在焉。」
「有嗎?」
「對啊!」她以輕松的口吻數落他的罪狀︰「石斑魚還沒熱好,你就幫我夾了一塊,而且是刺很多的一塊;炭烤肋排你已經幫我夾過了,卻又夾了一塊給我;我的飲料是柳橙汁,結果續杯時你幫我倒了奇異果汁……」
「真的?抱歉……」
「不用抱歉。」她故作大方地笑了笑,「反正以後我也不會再跟你家那些親戚見面,就讓他們以為我貪吃也沒關系。」
「樂安,對不起。」
「你今天很反常喔!一直跟我道歉。」她輕笑,「我在電視劇里看到,男人一直跟女人道歉,常常是因為他們做了虧心事。」
「我沒有……」他立刻否認。
「不用緊張,我不是說是在電視劇里看到的嗎?電視劇里演的也不一定都對。」她又笑了笑,「何況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是男人與女人,而是合伙人。」
康偉業無語,又是一陣沉默。
他的沉默讓她受傷,她不願讓他回避。「她才是我真正要掩護的對象,對嗎?」
「不是!」康偉業一臉震驚,立刻否認。
「喜歡上自己的堂嫂,很辛苦吧?」她又道。
「我沒有!」康偉業又否認,臉色不大好看。
「『不能攤在陽光下的感情』,是指這個吧?」她刻意忽略他的情緒。
「你不要亂猜!」康偉業的表情顯示他即將發作。
「『憧憬愛情』、『執迷不悟』的對象,都是同一個人吧!分享夢想的對象,也是她吧。」她無視他的臉色,把話說到底。
「陳樂安!這關你什麼事?!」康偉業真的發作了,「你憑什麼過問我的私事?!合約里面寫得清清楚楚,你不可以問我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抱歉,我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她立刻很沒有誠意地道歉,「但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他最討厭這條條款。」
康偉業立時後悔又慚愧,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陳樂安也不再說話,就讓沉默在小小的空間中無休無止地蔓延。
還好,沒過多久車子就開到了她家。
康偉業下車,想幫她開車門,然而在他開門之前陳樂安已經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樂安,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對你發脾氣。」康偉業內疚。
「夠了吧。」陳樂安無所謂地笑了笑,「『對不起』、『抱歉』,這成了我們之間新的招呼語嗎?合約上好像沒有這一條喔。」
「樂安,拜托,不要生我的氣,」康偉業低聲下氣。「在我心中,我們之間絕對不只是合約關系,我早就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了……」
「但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應該尊重對方的隱私是吧。」陳樂安笑了笑,「就這一點來說,你並沒有錯,所以你無須跟我道歉。」
陳樂安的話說得有理,可是康偉業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而變得輕松,他覺得內疚、不安、彷徨,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與失落……
「今天謝謝你的招待,我要回去了。」陳樂安對他禮貌一笑,輕聲道別。
「好,那……晚安。」康偉業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怎麼說,只能傻傻地看著她離開。
陳樂安背轉身子,蹬著不熟悉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家的方向移動。
不過是幾個小時前,她還沉醉在這雙鞋子帶來的夢幻感中;現在,她發現它不過是一件虛榮的奢侈品,每踏出一步,就折磨她一次……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應該貪圖。
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她從包包里拿出鑰匙——
「樂安……」
康偉業忽然叫她,她回頭。
「我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即使在黯淡的路燈下,康偉業臉上的祈求仍然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眼里。
「當然。」她要自己微笑,「這是你的權利。」
然後她打開家門,走了進去。
十二點的鐘聲還未響起,但是屬于灰姑娘的華麗冒險,已經永遠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