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歡迎你回來。」
一到「百年好合」部報到,娟姐立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陳樂安被文、曲二人傷到鮮血直流的心總算暫時止了血。
回到「百年好合」部是對的。「娟姐,我好想念你。」
「我也是。」已經是坐四望五年紀的莊惠娟模了模陳樂安的頭,笑道︰「你走了之後,部門里就很少再听到笑聲了。」
陳樂安覺得心上的傷口開始長肉。「娟姐,我會認真工作。」
「我知道,過去你的表現一直很好。」莊惠娟點點頭,「你現在升高專了,工作內容和以前有點不同,但我相信你可以勝任愉快。」
听到「工作」二字,陳樂安的傷口又開始裂開。「不知道娟姐要我負責哪一位客戶?」
「不急不急,你先安頓好,我們等會兒再談。」娟姐非常有人情味地道。
唉!早說晚說又有什麼不同嗎?文昭昭如果肯放過她,她就跟他姓。
陳樂安把辦公和私人物品一一就定位,舊同事和新同事紛紛過來跟她打招呼,恭喜她高升。
是,高升。雖然她和劉婷婷實際上是對調,但文昭昭卻沒讓她接手劉婷婷的職位,而是直接晉升她為高專,這麼做算是顧全了她的面子。若在平時,她一定感激涕零,甘願為文昭昭上刀山下火海,但此時……
不,她一定要咬牙挺下去,不然真讓人看扁了。
抱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決心,十五分鐘後,她主動找娟姐報到。毫無懸念的,娟姐果然把康偉業交給她。
「我只負責這一位客戶?」如果還能有其它客戶,她一定把康偉業排在最後。
娟姐和顏悅色道,「本部門的高專,因為要服務的是超級VIP會員,所以走精致路線,每個高專只負責一到二位客戶不等,因為康先生是金字塔頂端的客人,像這種客人,我們都采一對一服務。」
陳樂安覺得頭頂有一群烏鴉飛過。莊惠娟又道︰「VIF會員享有的禮遇,相信小安過去兩年都已經清楚了;至于頂級VIP,除了一般VIP會員享有的禮遇外,更多了指定和優先選擇權,而在相親對象的人數上則無上限。」
「所謂的指定和優先選擇權,這不是會觸犯其它會員的隱私?」陳樂安立時想到一個法律上的問題。
「所以必須保密進行。一般是由我們提供候選人的身高體重三圍學經歷數據及照片給客戶,再由客戶決定是否見面。」
所以,她當初也被康偉業這麼看過?雖然這種不尊重人權的「選妃」或「選面首」制度在現代社會中根本就該被打下十八層地獄,但陳樂安又無可避免地有那麼點小虛榮,因為這表示康偉業在還沒見到她本人以前,就已經認可了她的外型……
認可?她頭殼壞了嗎?他的標準,只是「一個女人」好不好!
莊惠娟又講解了一些工作眉角,然後打開保險箱,從里面拿出一個隨身碟「這里面,就是你要服務的康先生。因為事關機密,所以隨身碟務必要保管好。」
陳樂安接過隨身碟,娟姐又叮嚀︰「這位康先生,是我們會員中最優秀的黃金單身漢,把『高富帥』這個詞放在他身上都不夠形容,因為小安剛升上高專,娟姐希望你有一個好的開始,所以特別把他交給你負責。」
好的開始……陳樂安不動聲色地看了娟姐一眼,然後發現娟姐的表情真的十分誠懇,除了眼神忍不住放空。
唉!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無良的文昭昭逼得娟姐都得說謊了呢。
陳樂安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回到座位上,無精打采地把隨身碟插進計算機主機里,為五斗米折腰。本來以為關于康偉業這個人沒人比她更了解了,沒想到檔案一打開,她便嚇了一大跳——
蝦米?!康家答應給他們公司的謝媒錢,竟然高達六百萬!
難怪文昭昭死活都要抓著康偉業了。六百萬,根本是天價!
不過,文昭昭為什麼要把這件事透露給她知道?震驚過後,陳樂安想到關鍵問題,老謀深算如文昭昭,不可能想不到她一旦開始負責康偉業這個案子,所有的機密數據都會在她面前曝光。
難道,文昭昭是在告訴她,即使失去了康偉業與她的合約,只要她能讓康偉業結婚,她就能補償不履行合約所造成的公司損失,而且她也能徹底擺月兌他?
沒錯,絕對是這樣!
雖然要康偉業結婚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放眼全公司,如果還有一個人能達成這個任務,那必定非她莫屬。
這個發現讓陳樂安振奮起來,畢竟比起那些因為自身條件不足或某些莫名的堅持而結不成婚的客戶,康偉業的問題算是單純得多,他只是「不想」而已;但世上從不想到想的事無時無刻都在發生,像外遇,像花錢,像蹺班,更大眾化的經驗就是去吃到飽,即使已經吃撐了,只要看到生蠔端出來,胃里自然能生出新的空間一樣。
食色性也,只要她能端出頂級料理,還怕動搖不了康偉業的意志?陳樂安興匆匆滾動鼠標,瀏覽康偉業看過的「菜色」,試圖找出他心中的理想型——
醫師、律師、設計師、演奏家、聲樂家、助理教授、科技新貴、研究人員、高國中小老師、空姐、護理師、營養師……
天啊!何止生蠔,連鮑魚、海膽都上過了,陳樂安瞠目結舌。這種菜色,簡直可以編成一本台灣人心目中女性最佳職業全紀錄了。
而且更夸張的是,這些菜的賣相都還不差,是打打光放點煙霧再加些後制就能拍成菜單的那種水平;可是康偉業竟然就這麼把人判出局了。
造孽啊造孽!陳樂安邊看邊搖頭,雖然心里深處同時有種竊喜在蠢動——
對一個女人來說,最虛榮的事,莫過于發現男朋友曾經拒絕比自己各方面條件更好的女人。這種發現,往往會讓她相信,他對她的,是真愛……
真愛?
如果他們之間是真愛,那歡場也是真情了。
陳樂安敲了敲自己的頭,收拾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研究康偉業的資料。不過半小時後,看完了所有的生蠔海膽鮑魚,陳樂安發覺自己搞錯了方向——
想要用消去法篩選出康偉業心中的理想型,那只會得出一個悲哀的存在,像是她那從小缺乏美術素養的弟弟畫出來的「近似異形的人形」,令人不敢直視。
如果這是康偉業心中的理想型,那她恐怕得租艘宇宙飛船,幫他到外星找對象。所以,問題不在康偉業的相親對象,而在于他不想的原因。
一個事業有成、各方面條件不俗的男人,到了適婚年齡,不是同性戀,也不是公子,為什麼不想成家?雖然他說過他爸媽幫他找的對象「都很恐怖的」,但對他來說恐怖的並不是女人本身,至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挺悠游自在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康偉業不想結婚?
陳樂安忽然發現,問題的癥結她沒有弄清楚;她以為她完成了任務,只是太過樂觀而且不負責任的想法。
所以,她應該再進一次虎穴。
可是,該怎麼進去?這兩天,絕事都被她做完了,她就像個負氣離家出走的小孩,現在後悔了想回家,卻怕丟臉怕挨罵……
有了!她想起當專輔老師那一年的案例,一個離家出走的學生,因為她的居中協調,最終回到家人的懷抱。
所以只要有調人,康偉業應該不會太為難她,她也能保住面子。一想通這點,陳樂安不再遲疑,拿起話筒便撥了出去——
「喂。」
話筒那頭傳來康偉業字正腔圓且富磁性的嗓音,雖然刻意壓低了音量。
陳樂安把右手食指堵在鼻孔下方,嬌聲嬌氣地自己扮起調人︰「請問是康偉業先生嗎?」
「樂安,是樂安嗎?」康偉業在話筒那頭急問。
陳樂安嚇得話筒差點月兌手,連忙否認︰「不!我不是……」
「是,你是樂安!」康偉業直接忽略她的否認,「我現在在開會,等會兒打給你。」兩句話說完就把通話切斷了。
陳樂安心髒跳得差點沒衰竭,像丟掉什麼髒東西似的用兩只指頭把話筒拎回話機上。
真是見鬼!她都已經把聲音捏成這樣了,為什麼他還認得出她?
還好還好他要開會,不然再跟他說下去,她肯定心髒麻痹……驚魂還沒定,電話響了起來,陳樂安嚇得就想把電話線拔掉,一瞥眼,卻看見娟姐正透過辦公室的隔間玻璃在看她……
要命!死就死吧。陳樂安牙一咬,拿出彼得潘拔起石中劍的力氣接起電話「喂。」她的右手還是很不爭氣地在自己鼻孔下就定位。
「喂,樂安嗎?你感冒啦?」康偉業道︰「為什麼怪腔怪調的?」
康偉業的話給了她個下台階,她立馬順著台階走下來︰「對啊,我感冒了,這幾天都沒開手機。」
「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天我打手機給你你都沒接。」康偉業道︰「你現在還好嗎?我可以去府上看你嗎?」
听他對舊帳輕輕揭過,她才剛松了一口氣,「府上」兩字又讓她一口氣哽住。
「不用不用!你不用來,我快好了。」
「可是我想跟你見面。」
「我知道啊,文老板有跟我說。」她邊說邊握拳。雖然是千萬個不願意,她還是得為了公共利益低頭。
「那我真要好好謝謝文老板了。這幾天聯絡不到你,我真怕你要毀約了。」
「毀約?哪有這種事。」她打著哈哈。
「那就好。」康偉業的聲音明顯松了一口氣,「那我們今晚可以見面嗎?」
「今晚?」雖然虎穴遲早得進,但不能給她點時間做做心理準備嗎?「我感冒還沒好耶!恐怕沒辦法出門……」
「你現在不是在婚顧公司?」
她嚇了好大一跳,立刻按住話筒發話端左看右看。他怎麼知道?他該不會埋伏在她周圍吧?
「我知道找飯票對你來說很重要,但你應該先把身體養好……」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在哪里?」
「你打的是婚顧公司的電話啊!」康偉業理所當然地道。「一般我開會時間是不接電話的,但一看到熟悉的前五碼,我怕是文老板打來的,所以破例接了,沒想到竟然是樂安……」
原來如此,早知道他夠精。「我是怕傳染給你,你知道感冒快好的時候是傳染力最強的時候……」
「你可以戴口罩啊!」
戴口罩?有沒有這麼想約會啊!她正要打他槍的,忽然想到戴口罩也許是個好主意,她戴了口罩,他就不能對她亂來了;他不亂來,她就不怕他的美男計了。
「OK,那就這麼做。」
五點半,陳樂安的手機準時響起「叮」的一聲——
我在樓下了∼偉業
是康偉業傳來的簡訊。
「娟姐,我要去見客戶了。」陳樂安離開時特別跟娟姐報告。
「好。」
莊惠娟臉上有難掩的喜色,陳樂安幾乎可以從那上面讀到馬爾地夫的風景。
唉!這就是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滋味吧!她一般加班也不會到處嚷嚷的,但是去赴康偉業的約,就一定要給上級知道。如果她猜得不錯,她前腳一走,娟姐就會喜孜孜地去向文昭昭報告了。
無所謂,反正她今晚一定要探出真相。
到了樓下,康偉業已經站在車子旁邊等她,一見到她,便給了她一個甜到不行的笑臉——
一股電流猛地竄過陳樂安全身。唉!亡國禍水大約就是這種等級吧!不過她今晚一定要當英明的帝王。
「現在感冒怎麼樣了?」上了車,康偉業開口慰問。
「還好。」戴了口罩的陳樂安故意裝得氣若游絲,「現在就是喉嚨還在發炎,病毒不肯放過我啊。」
她特別提醒他她是個帶原者,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干嘛還出來相親呢?應該在家多休息。」康偉業小抱怨。
陳樂安不慌不忙,搬出事先想好的說詞。「其實我今天不是去相親,是文老板叫我,所以我才去的。」
「叫?文老板可以叫得動你嗎?」康偉業果然道。
「你有所不知,我有在婚顧公司接案子。」
「接案子?」
陳樂安點頭。「我因為相親常跑文老板他們公司,跟文老板就熟了,文老板知道我現在待業中,又有輔導這個專長,就問我願不願意幫忙做些心理諮商,我想也是個學以致用的機會嘛!就答應了。」
康偉業愣了一下。「是幫員工還是幫客戶諮商?」
「當然是幫員工啊!」陳樂安暗中捏了一把汗,忙粉飾太平︰「今天你去婚顧公司想認識對象,結果老板卻叫人幫你做心理輔導,你一定會覺得這是什麼公司啊……呵呵……」
「的確。」康偉業點了點頭。「雖然現在什麼樣的客戶都有,但做服務業的,還是得以客為尊。」
「是啊是啊!」一听「什麼樣的客戶都有」,陳樂安立刻心有戚戚焉,巴拉巴拉打開話匣子︰「現代人以為有錢的就是大爺,只要有錢就可以予取予求,作踐服務人員,卻沒想過別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樂安好像深受其害?」
一句話把陳樂安拉回現實。「呃……我感同身受。」
「樂安果然很有正義感。」康偉業笑了,「所以在婚顧公司工作,壓力也很大了?」
「嗯。」陳樂安用力點頭附和,抓住機會道︰「特別是踫到一直沒辦法配成對的會員,那壓力更是大——得不得了。」
康偉業頓了一下,然後露出「好家在」的笑。「還好我認識了樂安。」
「嗯?」
「我相了四年都沒有結果,婚友公司應該也很頭痛,幸好樂安出現,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哪有解決?「我們是假的耶。」
「又沒有人知道。」
「如果文老板知道了,一定會崩潰。」
康偉業愣了一下。「文老板還煩惱什麼呢?我不是已經在跟你交往了嗎?喔,我知道了,因為我這幾天聯絡不到你,所以打了電話給他,他壓力很大嗎?」
「也不是啦……」壓力大的是她好不好!
「那他還有什麼煩惱呢?我們又開始約會,他可以放心了。」康偉業意味深長地一笑,「而且我跟你保證,未來文老板會大展鴻圖,接下來好幾年時間,他都會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陳樂安默默睨了他一眼。對,文昭昭無憂無慮,她又憂又慮。
「可是這不是長遠之計啊!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道揚鑣的……」
「所以啊,樂安要繼續跟我交往,這樣文老板就不會煩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