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茶水間,陳樂安幫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做了幾次深呼吸,伸展了幾下肢體,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
回到座位上,她打開計算機,打算繼續研究她那幾個從「百年好合」部轉介來的case的資料。她目前手上有三個case,一個樞門男,一個媽寶,還有一個是25歲控,全都是婚姻市場上的滯銷品。原先她那過于旺盛的正義感讓她一見這三人的數據就頭痛,但跟康偉業過招之後,她深深體會到「平凡就是福」的真諦。畢竟這三人再怎麼怪,對她也無害;不像康偉業,殺傷力一等一。
她鍵入密碼,準備進入「分分合合」部數據庫讀取數據,結果屏幕顯示「查無權限」。
偶爾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每次都是因為她輸錯密碼,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鍵入一次,結果計算機仍然不給面子,一樣是「查無權限」。
她覺得奇怪,接連輸錯兩次密碼的情況還沒發生過,她不死心再輸入一次,結果仍然是「查無權限」,而且接下來是更慘的——
她的密碼被封鎖了!
她立刻打電話給信息室,卻得到不可思議的回復——
她的權限已經被取消了,時間就在三分鐘以前,由老板親自下令。
她一把火從肚里燒上來,把她一路燒進文昭昭辦公室——
「老板,你為什麼取消我的權限?!」
相較于她的激動,文昭昭顯得好整以暇。「喔,正常程序。」
「正常程序?」
文昭昭輕巧地點了一下頭。「記得嗎?一個月前,你跟我說過你要調部門,這段時間我太忙了,所以拖到現在才辦。因為換了部門,所以你不能再進『分分合合』部的數據庫。」
太夸張了!調職不通知她的嗎?「我現在換到哪個部門?」
「百年好合部,你的老部門。」文昭昭特別和藹道︰「正好你在百年好合部的老同事劉婷婷想調來分分合合部,她都等四年了呢……」
劉婷婷?那個喜歡自我標榜、在客戶面前亂說話、隨便幫客戶打折、專挖同事牆角、為搶客戶不擇手段的劉婷婷?!
「所以我就把你們兩個人的職務換了換,調你過去當高專,專門負責頂級客群。不過你不用擔心,薪水不會減少,會比照你的舊職發給。」
頂級客群?「也包括康偉業嗎?」
「那就要看你的新部長怎麼安排了,我一向尊重部長的職權。」文昭昭事不關己地聲了聲肩。
撇得真干淨啊!當初康偉業這個case不就是他硬塞給她的,哪有經過部長!
「老板,你要不要做到這麼絕?」陳樂安豁出去了。
「從事服務業,我們不能挑選客戶的。」文昭昭講得不痛不癢。
「老板,你就不在乎我的心理狀態?我上個禮拜才飽受驚嚇,好不容易跳出火坑,現在你又要推我下去?」
「哪有這麼嚴重。本來你最擔心的就是當小三,現在真相大白了,你也不是小三了,還有什麼心理負擔?」
陳樂安語塞,這理由,怎麼說得出口啊?想了想,放軟語氣,動之以情——
「老板,我好歹也是個大學畢業生,學有專精,一心想貢獻所學報效國家服務社會,從來沒想過靠賣身來賺錢……」
「你把這件事情想得太負面了,康偉業相過這麼多人,惟獨中意你,你不覺得這也是一種成就嗎?」
陳樂安必須很克制,才能不讓黑眼珠轉到眼皮里面,繼續使出哀兵策略︰「老板,跟他在一起,我很痛苦啊。」
「怎麼說?」
「我都不能做自己。」
「是嗎?」文昭昭臉上寫著「這樣喔」。「你收起了正義感?」
陳樂安無言,腦海中忽然響起康偉業說「正義感是道德勇氣」的聲音。「不是……」
「那你是裝文雅嘍?」
陳樂安還是無言,腦海中閃過康偉業被她肘擊肚子痛得站不起來的畫面。「不是……」
「那你是不樂觀不開朗嘍?」
陳樂安仍然無言,無言中還多了慚愧。他幫她冰敷、她跟他拌嘴、他被她勒索也不計較的片段在腦海中如跑馬燈般轉了又轉……跟康偉業在一起,她簡直是為所欲為肆無忌憚了。
不能不能!她不能想他的好,這會動搖她的意志。
「我只是覺得,我一直在欺騙他。」憶起過往,陳樂安心頭不期然涌上一些歉疚︰「我一直在騙他的錢。」
「不要這樣想,你們本來就是合作關系,你掩護他,他付錢,這很公平。」
真的公平嗎?听文昭昭說得輕巧,陳樂安的歉疚又被不甘取代。「老板,如果今天你的女兒回家,跟你說有個男人告訴她,只要肯讓他模讓他抱讓他親就給她錢,你也鼓勵你女兒答應嗎?」
「我會讓那個男人死!」文昭昭目中寒芒一閃,隨即笑得慈眉善目。「不過我女兒才八歲。」
問題不在年齡好不好!「老板,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因為對象是康偉業啊!」文昭昭很直接地回避問題。「康偉業是青年才俊、黃金單身漢,這麼好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啊。」
陳樂安老實不客氣地把黑眼珠翻上去,文昭昭的冥頑不靈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老板,你老實說吧,康偉業許給你什麼好處?」
文昭昭嘴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如果知道了,小安就會答應嗎?」
陳樂安含悲忍辱。「最少我要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被賣掉。」
文昭昭點了點頭,雙手交叉胸前往椅子里一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康偉業跟我說呢,他最近發現他們集團旗下員工有很多人因為忙于工作以致耽誤了終身大事,所以他有意願讓我們公司幫他們集團辦辦聯誼活動。」
「就這樣?」
「名世集團員工成千上萬,而且加盟商遍布各地,不只國內,連國外都有。康偉業說了,他可以考慮在所有直營與加盟店內張貼活動海報,並且在所有店頭海報上置入我們公司的名字,不用一分權利金。」
「名世集團是他家的嗎?他說了就算?」
「只要他想做,他就有辦法。」
陳樂安愕然,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後知後覺,她想與康偉業抗衡,豈止是小蝦米對大鯨魚,根本就是螞蟻對霸王龍了嘛!
「如果我們公司能夠承辦名世集團的聯誼活動,不只能提升公司形象,而且年終獎金應該可以突破十個月。」文昭昭興奮得面上放光,「所以我已經決定,如果真能爭取到名世集團的合約,明年的員工旅游,我要招待全體員工到馬爾地夫度假,六天四夜全程免費!」
這、這是用公共利益迫她就範了!她如果不答應,只怕難以在公司存活下去。
「老板,如果我不是你的員工,你怎麼辦?」她咬牙。
「所以我好慶幸你是我的員工。」文昭昭眉開眼笑,隨即一臉感動,「小安,公司有你,真好!」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老板你確定,今天坐在這里的,不是你的孿生兄弟?」明明上個禮拜還患難見真情的,這個禮拜就逼良為娼了。
文昭昭好天真地眨了好幾下眼,然後嘻嘻一笑。「我兄弟昨天听說了這個消息,晚上亢奮到睡不著,怎麼也想不到這輩子還有機會沾到員工的光,所以睡過頭了,今天沒來。」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陳樂安像泄了氣的皮球攤在桌上,一整個沮喪——
以前不是沒被文昭昭罵過,可是不管他罵得再厲害,也沒讓她懷疑過自己的價值,因為她覺得他是一個有所堅持的老板,雖然開口閉口都是錢,但仍秉持著生意良心,也因此即使被他責備,她都能嘻皮笑臉地面對。
可是此時此刻,她深深感到自己被拋棄了。雖然康偉業許給文昭昭的好處優渥得過分,文昭昭因此動搖也無可厚非,但她私心里仍希望文昭昭能夠多少掙扎一下,最理想的情況,應該是他為了保護她堅拒一切誘惑,而她勇敢地挺身而出,大喊︰「為公司牲,我願意!」
電視劇都是這樣演的嘛……
至少這樣,她會比較有面子。
包難堪的是,他居然用那個在同事間風評很差的劉婷婷換掉她。她知道她在「分分合合」部表現得不夠好,讓原本看重她專業、有心提拔她的文昭昭失望了,但她至少是個有所堅持的人,有基本的道德底線。她一直以為文昭昭明白,才會在去年她第一次申請調部門時,就選擇了她,而非在年資與業績上都勝過她的劉婷婷。
可是如今,人情義理終究敵不過現實的考慮?
是啊!開公司就是為了要賺錢;而她,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冗員……
真的好沮喪……
沮喪……
「樂安……」
朦朧中,听見有人在喚她,她張開眼楮。
站在面前的,是部長曲懷默。
「陳樂安,你不舒服嗎?」部長問。
她倏地清醒。真糟糕,她竟然被沮喪吞噬了。
「沒有。」她連忙站起來,「部長,你出差回來啦?」
曲懷默點頭。「我一回來,就接到你的調職命令,現在婷婷已經來本部門辦理報到手續了,如果你方便的話,麻煩請盡快把東西收一收,到樓下報到,娟姐已經在下面等著你了。」
曲懷默的話讓她徹底清醒過來。是的,她現在就得到「百年好合」部,找部長莊惠娟報到了。
曲懷默拿來一個紙箱放在她桌上。「十分鐘夠不夠?」
本來沮喪的情緒在听到這句話後反彈上來。「這麼迫不及待你?」
曲懷默面無表情地看了一下手表。「九點十八分命令發布,十點生效,你原本有四十二分鐘的時間收東西,扣掉你霸佔辦公桌三十五分鐘無病申吟的時間,現在只剩七分鐘。多出來的三分鐘,是我給你的優惠。」
無病申吟?她睨他一眼,不情不願地打開抽屜,把私人物品放進箱子里。曲懷默站在原地看著。
是怎樣,還要監視她嗎?他不知道收東西是很私人的事嗎?底層大抽屜里放著她已經開封還沒用完的衛生棉,他這樣盯著她,她是要怎麼拿出來?
「你想擺月兌我很久了吧!」因為尷尬讓她情緒更失控,跟他嗆聲︰「放心,我不會賴著不走!」
曲懷默似乎一點兒也沒自覺,繼續留在原地不痛不癢道︰「我只是想象你這種收東西的速度,應該沒法兒在劉婷婷來到之前收完。」
「劉婷婷」這個關鍵詞像閃電般朝她當頭劈下。是啊!如果她再不趕快,等下就得跟劉婷婷狹路相逢,那「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對比足夠讓她內傷嘔血。她立馬跳起來,一伸手就把抽屜抽出來,把東西往箱子里面倒。
「這麼收東西也太粗糙了。」曲懷默不慌不忙地拿起放在自己腳邊的另一個紙箱,走到她旁邊。「等下回到百年好合部,你要花多少時間復原?」
然後他二話不說蹲子,打開她桌子底層的大抽屜,快手快腳地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在箱子里一一排好。
她血液騰地一下都往臉上竄,偷覷曲懷默一眼,他臉上倒是一貫的無風無雨,連拿到衛生棉時都彷佛只是拿著包消毒棉花……
也對,如果連看到衛生棉都有心理障礙,那還真虧他能跟女人交手這麼多年了。
雖然如此,她還是挺不好意思的……
「部長,我自己收拾就好。」
「為了公司整體氣氛的和諧和工作效率的提升,我不介意幫點小忙。」他邊說邊打開另一個抽屜。
她再覷他一眼,果然是文昭昭的愛將,不知道他背上是不是刻著「盡忠報文」四個字。
「部長,你跟老板很熟吧?」她靈機一動,也許能請他幫忙勸勸文昭昭。
「我不關說。」他直接打她槍。
「老板不了解情況。」她不死心道。
「請直接跟老板反映。」他不為所動。
「可是你了解啊!」
「我了解什麼?」他終于停下動作,轉頭看她。
「你知道劉婷婷是怎樣的人。」不然,他剛剛不會暗示她避開她。
「你誤會了,」曲懷默移開視線繼續收東西,「我只是希望你趕快把辦公桌清空交給人家。」
需要這麼不沾鍋嗎?她就不信他剛剛是這個意思。「等她到你部門,你就有得受了。」她故意道。
曲懷默又停下動作,面無表情地轉向她。「我這部門里什麼狀況沒有?如果我指望著別人,那過去一年我也該請調了。」
餅去一年?那不恰恰是她調到他部門的時間?
「你是在說我嗎?」火氣重新在她月復內膨脹。
「你已經月兌離苦海了。」他一派淡定。
她是想月兌離,但不是這種月兌離法。「你們都覺得我沒用,但我至少有品,不會踩著同事往上爬……」
曲懷默看也沒看她一眼,站起身來,兩只手互相抹了抹,拍掉灰塵,又從地上抱起紙箱。「走了。」
這……這是漠視她的意思嗎?太污辱人了。「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曲懷默原本已經邁開腳步,听到這句話又停下來,再次以沒有表情的臉對著她。「要別人覺得你有用之前,先問問自己做了什麼有用的事。」
她被他氣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曲懷默跟文昭昭果然是一家,丟進鍋里煮了都分不清楚是誰的骨頭誰的肉。
她一定會讓他們知道,她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