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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發福妻 第七章 前生薄幸郎(1)

敬茶的時辰確實是晚了,但談思璘似乎毫不在乎,駱佟的心便也跟著篤定。

他確實很不一樣,跟她幾個兄長都截然不同,她四哥駱子應就不必說了,若是同樣情況,她四哥肯定急得像陀螺,保不定還會尿褲子,而談思璘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氣度,就是她那向來頗為沉穩的大哥哥——駱家大爺駱子禮也比不上三分。

兩人跨進和翠院,廊檐下伺候的丫鬟就忙去通報了。

等候通傳時談思璘對她說道︰「祖母向來眼里只看嫡不看庶,她若冷淡了你,無須往心里去,只要你生下孩子,祖母便會對你改觀。」

這話讓駱佟有點上心了,若她生不出孩子呢?

前生她對孩子沒有感覺,挽香坊里的姊妹個個都沒有孩子,孩子是她們的阻礙,若有了,也只能打胎,就算懷上達官貴人的種也是相同,除了商人之家較不在意妾室身分,沒有哪個煙花女子能因為懷了顯貴骨肉而被迎進府里為妾的。

可這一世,在侯府的歲月讓她很明白大宅內的女人不能沒有孩子,正室不用說,一定要有兒子才能穩固地位,就是小妾通房也要生下孩子才能抬為姨娘,丫鬟想靠爬男主人的床飛上枝頭,也要先懷得上孩子才能有眉目。

因此,孩子是至為緊要的,可以說是排在頭名的。

她看著將這話說得極為平常的談思璘,心頭悶悶的。

若她生不出孩子來,他便要再納個能生孩子的側室嗎?若側室也生不出來呢?再納幾名姨娘美妾嗎?

她知道舉凡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但她不想,她沒那麼大度,不想跟別的女人共有他……

咦?為何會變成這樣?這樣可是「妒妻」啊,犯了七出的。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起了獨佔他的心思?怎麼會莫名其妙就對他有了感情?想不透啊,不是才一夜……一夜何以改變如此之多?

她原是抱著沖喜之心來的,抱著為自己前生仰慕之人「捐軀」的純粹心思來的,可現在卻一點也不純粹了……

「怎麼?我讓你心上壓石頭了?」看她臉上神色有異,他心中一動,握住了她的手。

「雖說生出孩子,祖母會對你改觀,可若生不出孩子,只要我不對你改觀便成,無須介懷,我對子嗣並無執念。」

她覺得他這番話並非是安慰她,而是真心的,因為在歷史之中,他並無子嗣,若他對孩子有執念,大可找十個八個女人來為他綿延子嗣,但他沒有那麼做。

她仰起頭,朝他一笑。「孩子並非咱們想就會來,順乎自然便是,夫君不必掛心,我不會亂想。」

她覺得不解,為何才一夜,他們的關系就變得如此緊密了?竟談論起孩子來也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臉不紅,她面上不知怎麼的就紅了一下,她怎麼似乎……似乎想生下他的孩子……

她還沒細細琢磨自己的心思轉變,談思璘便繼續說道︰「在這府里,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其余有我擋著,有委屈就與我說,事事在心里藏著掖著,沒人知曉不叫賢淑,叫做笨蛋。」

她一愣。

他可真是顛覆了教引嬤嬤對賢妻的定義。

教引嬤嬤言道,身為一個賢妻,需懂得將苦楚往心里吞,非到萬不得已,不可驚動夫婿,否則動輒訴苦,會令家宅不寧,還會把自身的福氣都趕跑了……總之身為人妻,把在夫家遭受的不平告訴自個兒夫君,那就是個大過錯,就是想在夫家攪弄風雲,是不安好心的事,所以在夫家最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才能家和萬事興。

可照他的說法,她什麼都不說倒成了笨蛋,若她的賢淑到他那里成了笨蛋,那她還要遵守賢妻教條做什麼?

「可教引嬤嬤不是這麼教的,我真能對你說?」這一世她在侯府當庶女已經忍慣了,繼續忍下去也無大礙,她可不想被他當成愛嚼舌根的女子。

談思璘一笑。「你被騙大的?」

他顯然是將她放在心上的,才會說那番話,她心中不覺暖暖的,微笑道︰「倒也不至于被騙大的,不過僅僅是听夫君這麼說,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深深的看著她。「佟兒,國公府水深難測,我娶你,無疑是置你于風口浪尖上,但我保證會永遠維護你,這一點你無須擔心。」

她之前便要駱菲幫她打探過,所以知道他的意思。

他父親敬國公談雲東是朝中重臣,先帝在位時,他便開始獨掌中書省大權至今,眼下,他也是將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在輔佐太子身上,對他來說,追逐權勢與確保地位是第一要事,他是個不問後宅之事的大男人,要他主持公允比登天還難,府里之事全交給了妻子單氏。

談思璘的生母莫氏,因生下他難產而死,祖母安老太君問神,若不實時沖喜,談家會走二十年霉運,因此在她做主之下,單氏不到一個月便過門了,且很快有了身孕,生下的兒子跟談思璘只差一歲多,便是那先前榮耀了談家的談二爺。

談二爺一表人才、文采過人,是前文狀元公,深受皇上重用,原是從二品參知政事,後因右丞相忽然之間得急病死了,踫巧三個月前左丞相因年事已高,告老還鄉,左丞的位置還沒補上人,右丞又死了,一下缺了左右臂膀,皇上一時也找不到適合人選,而後談二爺在西北戰事上獻了一計,他的足智多謀得到皇上肯定,升為右丞,成了朝中最年輕有為的正二品官員。

單氏對這個兒子有多驕傲可想而知了,一心巴望著談思璘病死之後,她的兒子能遞補世子之位,未來承襲敬國公的爵位,就算以後沒有了官職,仍可綿延富貴。

可如今,談思璘卻因詔舉得皇上青眼,破格拔擢為左丞,同樣是正二品大官,單氏還能不沖著他們來嗎?對付談思璘這個世子可能有些難,但對付她這個初進門且又是庶女出身的新媳婦還不容易?

所以,他說娶她是置她于風口浪尖上,一點都沒錯。

「我覺得,有你在,我半點都不擔心。」她相信他不是遇事就龜縮之人,因著前生對他的了解,因此她全然的信任他。

他看著她,她目光中的信賴告訴他,她不是在應付他而已。

「進去之後,你盡避堂堂正正,我並非為了沖喜而娶你,你也不是什麼沖喜小娘子,你如今是我的正妻,無須卑微,倘若我的舉止狂妄,你就夫唱婦隨,與我一道狂妄,無人敢說你什麼。」

他很清楚單氏那個女人,若是她自認身分卑微,只是沖喜媳婦,那麼單氏會踩得她無抬頭之日。

「不是為了沖喜而娶?」駱佟抓住了重點,目不轉楮的看著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身子無病?」

「還需問?」他附在她耳邊,低沉嗓音帶著笑意響起,「昨夜與今晨為夫不是證明了嗎?」

駱佟貝耳一下子通紅了。

雖然他們站得近,交談的聲音低不可聞,但前頭還有守門的丫鬟婆子呢,他真是敢說,性格也與她想象中的兩朝金相不同……

談思璘看著不自在的她,面露微笑道︰「若是娘子還懷疑,晚上為夫再給娘子繼續證明就是。」

繼續證明……她腦中竟生出了香艷畫面……老天,她這是怎麼了?被教壞了嗎?

幸好進去請示的大丫鬟出來了。「大爺,大女乃女乃,里面請。」

另有小丫鬟挑起簾子,兩人進了花廳,駱佟看到上頭有個滿頭銀絲的尊貴老婦端坐著,想必就是安老太君了,下面兩排也坐滿了人,瞧著他們兩人進來全都側目瞅過來,個個都在打量著她這個新婦,若她是原主,一個被打壓著長大的小庶女,肯定被這場面嚇死了。

幸而她並非原主,趙名希見過的大場面還會少嗎?

她低首斂眉,從容的跟在談思璘身後,猛地感覺到這廳里有一雙灼灼的眸子正盯著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兩人走到了堂前,她看到老太君對談思璘露出了笑容,但對她就沒那麼和藹可親了,只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便移開視線。

據駱菲打听的結果,安老太君十分看重嫡庶之別,自然也就最為重視談思璘這個大房的嫡長孫,單氏雖然是八抬大轎抬進門的繼室,但不知為何,老太君也把她生的兒女當庶出看待,對談二爺就沒那麼熱絡。

談思璘的生母死時,他才剛出生,老太君憐惜他,把他帶在身邊養著,情分又更不同了,老太君與太後是手帕交,談家孫輩眾多,也只有談思璘跟著她時時進宮向太後請安,對于這一點,單氏自然是很不平的。

既然老太君如此看重嫡庶,自然對她這個庶出的長孫媳很不滿意,雖然當初是談思璘讓她派人去駱家提親,但那時他病重,病得快死了,老太君焦急,又無其它嫡女可沖喜,只得屈就她這個庶女。

可參加詔舉得皇上青眼後,他病也奇跡好了,有何理由要履行婚約?老太君一心想毀婚,偏偏說服不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她這個孫媳婦了。

是啊,她可以體會老太君的心,堂堂敬國公府的世子,竟然娶一個庶女為正妻,老太君自然是萬般不甘心了。

丫鬟拿來膝墊。「大爺、大女乃女乃給老太君磕頭。」

兩人跪下磕了頭,奉上茶。

安老太君喝了茶,把見面禮放在茶盤里。「起來吧。」

丫鬟將膝墊移往談雲東和單氏面前。「大爺、大女乃女乃給大老爺、大太太磕頭。」

大周禮法,新媳婦進門,對嫡親的父母長輩必須磕頭,因此兩人又一同跪下敬茶,收下見面禮,跟著見談家的二房、三房,他們是叔嬸輩,不需磕頭,談思璘引見她一一喊人、敬茶,收下見面禮。

談家二房二老爺談雲南是老太君嫡出,他喜愛游歷四方,耽擱了婚事,直到二十七歲才成親,夫妻鶼鰈情深,成親未滿一年便意外落馬過世了,妻子柳氏當時有孕在身,因受到打擊而滑胎。

柳氏是官家出身的賢淑女子,性格貞潔,守寡至今,因為這份貞烈,甚得老太君愛護,時時讓她過來陪著說話,而柳氏為人謙和,府中也都敬重她這個二太太。

三房三老爺談雲西是庶出,老太君原就不看在眼里,且他生性也牖小怕事,妻子秦氏性格與他相似,兩人素日里皆是唯唯諾諾,且只生了兩個女兒,因為沒有兒子,在府里這一房跟不存在似的,今日若不是有新媳婦兒進門,他們也進不了這和翠院。

見過叔嬸輩,收下見面禮,最後見的是與談思璘平輩的談家爺們、女乃女乃及小姐們。

首先見的便是與談思璘只差一歲的談家二爺,而原該在這場合里為她引見眾人的主母單氏卻是坐在椅中動也不動,像沒事人一般,談思璘也不開口要求,只當單氏不存在,親自為她引見。

「二弟思湛。」

駱佟抬起眼睫,身為大嫂,她原想對談思湛落落大方的一笑,然而映入她眼中的熟悉面孔卻令她的笑容在一瞬間凍結了。

兩人的視線相接,她如遭雷擊,眼眸倏地睜大,天旋地轉的感覺亦同時排山倒海而來,她呆立在原地,胸口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伏著,魂魄宛如出了竅,身子彷佛不是自己的了。

怎麼會是他?這不可能……他為何會在此地?

她眼前的男子分明是湛玉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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