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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今宵多貞重 第6章(1)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

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

他鄉各異縣,展轉不可見。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訴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

上有加餐飯,下有長相憶。

漢。蔡邕〈飲馬長城窟行〉

他們總算趕在那陣落雷前找到了個還算干燥的山洞,完顏猛先將懷里小兒密密裹好,抱下了馬往山洞里走。

「等等,馬兒呢?」風珠衣自狼皮大氅中鑽出頭來,焦急地望向他後方。「不能系在樹下,會給雷劈的。」

他目光一暖,柔聲道「烏鉤不會有事的。」

「這麼大的雷雨,它就算是匹馬也受不住。」她一臉認真地望著他,「山洞看起來夠大,讓烏鉤也進來躲躲吧?」

完顏猛回頭瞥了眼已然在洞口旁大石畔,覓了處干地自行臥躺的烏鉤,心下好笑,卻還是抵不過小兒的央求,扣指在唇邊打了聲呼哨。

烏鉤乖巧地起身鑽進山洞,渾身烏黑油光水亮的馬毛微微抖動去了雨水,烏黑深邃的馬眼疑惑地盯著自家主人。

「咳。」其實……烏鉤在這兒還「挺礙事」的。

風珠衣渾然不知完顏侯爺一肚子官司,徑自快手快腳地收集起山洞里干枯的枝枝葉葉堆成了一處,還賣力地半搬半滾動幾顆大石到枝葉堆旁,毫不猶豫地掏出手絹略略擦拭干淨,頭也未抬地招呼道「坐吧,等會兒把衣衫解下,讓我看看有沒有哪兒傷了。」

她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小臉瞬間漲紅滾燙了起來。

要命了,她平常幫練功折騰出一身傷的哥哥敷藥慣了,剛剛竟一時忘了他可不是她家「溫柔婉約好推倒」的哥哥。

衣衫解解解……解下?

完顏猛心一怦咚,俊美臉龐倏地紅了,高大挺拔的身軀有一絲尷尬地立在原地,只覺臉紅心跳得厲害。

「我只是想……」

「我沒胡想……」

他隨即模了模高挺的鼻梁,避重就輕地道「咳,我是說,這些該當是男兒做的,小兒動作也太快了。」

兩人眼神一對撞,不知怎地又心慌慌地分開了。

風珠衣平素一副妖嬈潑辣又嬌憨大刺刺,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于情之一字,更是自幼便理解有誤,滿腦子想著以後養上無數面首在後院可以瞧著好看,可說到底,她終究也只是個冰清玉潔又懵懵懂懂的小嬌嬌兒,哪里就真踫觸過這風月之情?是以會害羞茫然畏怯等等,亦屬正常反應。

可完顏猛今日竟也白費了他覽遍花叢的浪子封號,一見著人家小嬌嬌兒的小眼神兒,就手腳發麻心如瘋鹿,活月兌月兌跟個愣頭青似的,再不見尋常的半點風流瀟灑好自在。

半晌後,終究還是風珠衣先回過神來,狀若無意地假作忙碌。

「……咳,放心吧,我把起火的活兒交給你了。」她看著他用金冠束起的一頭烏發濕淋淋,不知怎地心下一動,忍了再忍,還是一咬牙低頭撕了塊裙擺,粗魯地遞給他。「喏!」

完顏猛接過那一方鵝黃軟緞,嘴角不自禁上揚,心也柔軟成一團。

「傻小兒,爺隨意擦擦便是了,哪里就需要你撕裙角了?」

她一愣,有些懊惱又心虛地別過頭去,囔,「要不還我啊!」

「不還。」他嘴角的笑意上揚得更歡了。「這是小兒給爺的定情信物,如何能還?」

「什麼定……」她霎時岔氣了,「咳咳咳……還來!」

他將鵝黃軟緞塞進衣襟里,對著她一攤手,笑吟吟道「送了便是我的,說不還就不還。」

「你——你個堂堂定國侯爺,做出這麼幼稚的行止不嫌丟人哪?」她氣得跳腳。

「一點兒也不……哈啾!」他忽然打了個大噴嚏。

風珠衣本是幸災樂禍,可目光一觸及他被冬雨淋得濕透的頭臉,因為一路緊勒韁繩而隱隱磨出血痕的手掌,還有那俊美臉上受凍的青白之色,心頭驀然一軟,滿肚子的火氣消散了大半。

若不是為了護著她,他又如何能這般狼狽?

他胸口的溫暖彷佛還在她頰畔……

她的眼神不自覺溫柔了下來,咬了咬下唇,低聲道「你——還不快除下外袍?寒氣透進身子里就不好了。」

「好,都听你的。」他低頭對著她笑。

「笑屁啊!還你。」笑得她心肝兒一顫,慌亂地月兌下狼皮大氅就扔還給他,隨即背過身去,「那個,我往里頭瞧瞧還有沒有柴火。」

「別去。」他微涼的大手突然攫住了她的,眼神嚴肅。「這山洞看來不淺,里頭許是有冬眠的猛獸,萬萬不可驚動。」

猛獸?難不成他們誤打誤撞闖進熊瞎子的窩了?

今兒這是什麼刑煞日?又是逢大雨又是遇刺客的,連躲個山洞避雨都能惹著熊瞎子……若是說待會兒會天崩地裂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她也信了。

她臉色發白,身子一抖,頓時氣音,「那、那怎麼辦?」

「只要輕點兒聲便好。」完顏猛回頭看著在雷雨下噴濺如水柱般的山洞口,蹙了蹙眉,拉著她的小手,感覺到了掌心里的僵硬,他藏住一絲笑意,臉上神情卻越發端正認真,堅定地將她拉近自己身前,將手中的狼皮大氅又披回她身上,輕聲道「別怕,有我在。」

風珠衣使勁地吞著口水,想抑下不爭氣的恐懼,卻也有一絲絲的驚疑,側著頭仰望著他。「里頭可能真有熊瞎子?」

「爺不會拿你冒險。」他目光專注地注視著她。

她的心重重一跳,頭一個閃過腦中的念頭便是——快沖出山洞啊還等什麼喂……可隨即又想起他此刻疑似受風寒的情況,原本想抬起的腳,霎時又定在原處不動了。

「那火也生不得了,怎麼辦?」她憂心地小聲問。

「我們可以互相取暖……」他接觸到她升起防備的目光時,忙改口道「我是指,我們可以挨著烏鉤互相取暖。」

風珠衣眼底的戒備總算消散了不少,完顏猛心下一松,此時此刻再也不嫌烏鉤那麼一大頭堵在這兒礙事又礙眼了。

「我身上沒怎麼濕,不冷的。」她擔心地催促道,「侯爺,你快去偎著烏鉤吧!」

他頓時無言。這,這不是他想象中的

情景啊……

「別磨蹭了,萬一您真的病倒,大雨又不停,就只能留在這兒給熊瞎子當點心吃了。」她老實不客氣地道「我手無縛雞之力,可沒本事跟熊瞎子搶人,到時候就別怪我自個兒先逃命了啊!」

這小兒……就不能嘴巴甜點,說點好听的嗎?

完顏猛許是當真受涼了,只覺腦門暈暈的,心下更是不是滋味,悶悶地嘀咕了聲——

「白長了身妖嬈風流嬌嬌兒的皮相,嘴硬心也硬,就非得氣死爺不可嗎?便是哄爺兩句又怎麼了?」

風珠衣哪里知道完顏侯爺此刻內心正幽怨深深,在把他推給了烏鉤後,便回過身對著那堆既不能燒、也不能蓋來取暖,還佔了老大位置的枯枝傷神。

「哈啾!」

「噓!噓!」她心一緊,趕緊對著他比手勢。

可憐完顏侯爺一朝落難,連打聲噴嚏都要被吹胡子瞪眼楮的,幽深碧眸哀怨地瞅著她,瞅得她都破天荒愧疚了起來。

看著他身上僅著一件濕透了的玉色長袍,盤腿靠坐在烏鉤身畔,目光有一絲疲憊,難得他撐到現在還未發抖。

方才他就僅著這身單薄,在冰寒的大雨中和刺客交手……

風珠衣胸口那股怪異的悶痛感更嚴重了,她腦子有些亂哄哄,張口想問些什麼,卻覺得自己問什麼都不對。

無論他動機為何,事實便是他為了護她,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了。

她再鐵石心腸、沒心沒肺,這一刻心底還是極不好受的。

「唉。」她暗暗嘆了口氣,默默走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于他微詫的驚異目光中,略抖的小手解開了系在頸項間的狼皮大氅衣帶結,將大氅攏蓋住兩人,嘴上還是說得生硬,「這大氅雖然蓋不了兩人,可您腿長,我腿短,侯爺就將就將就吧,不凍死人就行了。」

完顏猛先是感覺到一個溫暖柔軟的小身子靠近自己,心髒狂跳的剎那,隨之而來的是帶著她體溫與幽香的狼皮大氅包裹住了他……的胸膛以下,完顏猛屏住呼吸,只覺耳際嗡然,血液在體內瘋狂地竄奔著,青白的俊臉浮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肯定是真病了,要不怎麼小兒僅僅挨著自己身邊坐下來,他就有呼吸困難頭暈眼花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的沖動?

如果不是因為頭昏腦熱病傻了,這叫十五歲就開葷,並多年來「身經百戰」的完顏侯爺「情何以堪」啊?

風珠衣被他熾熱的眼神盯得心一陣陣發慌,雙頰不爭氣的涌起了小小的酡紅,想也不想便用手緊緊搗住他的雙眼,低喝道「看啥?閉眼,休息,不準胡思亂想!」

「……爺偏要胡思亂想。」他的嗓音沙啞而誘人。

她的手微顛,卻感覺到了柔軟掌心下異常的燙意,心一咯登——糟,發熱了,難怪人都開始胡涂了。

——喂喂喂,侯爺大人啊,您現下這弱柳扶風嬌無力的畫風不對吧?

此刻,京郊野外雷雨山洞中的大侯爺與小戲子正水深火熱,京城內鳴玉坊「綺流年」里更是雞飛狗跳……

「汝定國侯府欺人太甚!」風霞光清俊眉眼淚光漣漣,激動難忍,修長玉指指著安管家的鼻頭,幾乎失態地戳將上去,「快將我妹妹還來!」

「霞光班主,您冷靜點,這個中定有誤會……」安管家強自定神,語氣深沉平靜,努力不讓目光隨著那只修長漂亮如皓玉的指尖打轉——天老爺,老奴明明從無龍陽之好啊,可眼珠子收不回來是為哪般啊啊啊?!

「沒有誤會!」風霞光一想到自家妹妹被定國侯爺強擄而去,至今下落不明,已經過了整整四個時辰,若非律法規定的失蹤辰數還未到,他早已去報衙門幫忙尋人了。「縱然侯爺位高權重,也不能求親不成就非法擄人,這與強盜何異?難道侯爺就不怕王法昭昭嗎?」

「咳。」安管家看著這素來清風明月般溫雅男子盛怒失態的模樣,心里真是跟吞了十斤八斤黃連一樣,有苦難言啊。「霞光班主息怒,我家侯爺待令妹確實一片真心——」

「我妹妹不做妾!」風霞光清眸冷冽,拳頭緊握,滿身怒意並同淒愴,越發令人觀之心顫。

「是貴妾……」安管家陪笑臉。

「是正妻都不稀罕!」風霞光回答得鏗鏘有力。

真不愧是親兄妹,都想到一處兒去了。

安管家都快哭了——侯爺呀,主子喂,您到底把人家小泵子叼到哪兒去了,要下口還是要松口,您也得回來招呼一句,再不奴們都要頂不住了啊!

「安管家,」風霞光見他沒有回答,只是苦笑,心下一驚,眸子倏然紅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由得權貴踐踏到頭上來,幾度忍氣吞聲,便是自知身分低微,不敢相抗,然妹妹卻是我畢生至親,無論是誰想辱及舍妹,都得從我風霞光尸體上踩過去!」

「霞光班主此言偏頗了,侯爺若非對班主和珠衣大家格外敬重青睞,也不會因心生愛慕而欲破格求之納為貴妾。」安管家心肝兒顫抖,可此事牽扯嚴重,還是拿出了侯爺府管家的端正傲然氣勢來。「您當知道,以侯爺的身分,就是尋常一二三品的官家千金也能輕易納得,此番若非對珠衣大家情深意重,又怎會特意許下貴妾一位?」

風霞光胸口濁氣陡生,可卻只能嗆在喉頭吐不出也咽不下,因為他心知,安管家字字句句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堂堂侯爺看上了個戲子,不說鄭而重之許以迎納之禮了,就是隨隨便便一頂小轎就把人抬進侯府後門,都已經是給他們「綺流年」面子了。

這就是貴族和庶民之間永恆不可跨越的身分鴻溝,貴人只要輕輕一根手指頭,就足以輾死他們一大片。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會眼睜睜由著妹妹落入這般淒慘卑微的境地!

「如此說來,定國侯府還是不肯把舍妹還來了?」他清雅的黑眸蒙上赤紅。

「好!那就莫怪風某——」

「班主有話好說!」安管家見狀,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對一旁的府兵使了個眼色。

斑壯精悍的府兵面帶不忍,卻二話不說抬手劈昏了風霞光。

「安管家,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安管家愁著張老臉,唉聲嘆氣道,「還不趕緊把咱們侯府未來的大舅爺安置到府中「流雲院」去,點上安神香,再請太醫過來開幾帖寧神靜氣補身的好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等主子回來便萬事大吉了。」

愛兵對此表示十分懷疑中,盡避那夜只是驚鴻絕艷一瞥,也知道自家侯府未來的「貴妾夫人」並不是好克化的軟團子啊!

安管家小心翼翼地親眼看著人護送風霞光到侯府中專迎上賓的「流雲院」,還點齊了侍女用心伺候著,待全部安排妥當了,他一跨出院門,這才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侯爺,您還是快點兒迎娶一房正兒八經的侯夫人吧,這府中中饋和後院姬妾管理的林林總總,沒個名正言順的正妻來轄管還是不能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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