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位在林森北路巷弄中的一幢華廈,跟白美華住的地方類似,一樣是出租大樓,只是感覺得出租金要高些,裝潢設備都新穎許多。
「頭兒,這里。」
才走近大廈門口,早先過來的其中一個刑警歐騰祥接獲通知,已經站在警衛室前,朝著他們招招手,等看到站在嚴鎧身邊的甯靜時,神色明顯地怔愣了下,可很快又恢復正常,只是那一雙眼楮不住地在兩個人之間瞟。
敝了,他記得他們之前穿的不是這套衣服啊,怎麼一轉眼就穿起情侶裝來了?
「有什麼發現?」嚴鎧彷佛對他的注目視若無睹,淡淡的問。
「呃——」歐騰祥收回視線,連忙匯報,「目前確認死者是二十五歲的邱若梅,酒店小姐,父母前幾年車禍過世,因為從小叛逆,所以早早就離家自力更生,唯一的哥哥目前因竊盜還在服刑,跟親戚沒有往來。通報者是同樣在酒店工作的同事,現在在樓上等著。」
嚴鎧點點頭,「上樓看看。」
歐騰祥走在前面,按開電梯,正打算走進去時,嚴鎧卻一手按住電梯門,看了眼甯靜,甯靜低垂下頭,沒說什麼,舉步先走進去,嚴鎧這才跟著進電梯,而歐騰祥,自然是落在了最後一個。
電梯的速度有點慢,甯靜突然打了個噴曉,隨即不好意思的道︰「抱歉。」
嚴鎧的眉頭輕皺起,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一定是因為剛剛淋雨的關系,晚點去看醫生。」
甯靜心虛地瞟了眼歐騰祥的方向,清清喉嚨,淡淡道︰「沒事,只是打個噴嚏。」
他堅持道︰「听話,就這麼決定了。」
他的強硬沒有讓甯靜覺得不舒服,反而有種被呵護的甜蜜,可礙于歐騰祥也在一旁,只能佯裝疏離地道︰「謝謝關心。」順便警告的瞅了嚴鎧一眼。
嚴鎧卻不在意地微笑著,讓甯靜的臉頰又悄悄發燙。
歐騰祥自然沒有忽略他們之間的小動作,識相地佯裝沒看到,只是附和著嚴鎧的話,要甯靜保重身體,然後就專注地盯著電梯樓層的指示燈看。
奇怪了,听小潘打來的電話說,頭兒跟記者小姐氣氛不太對,兩個人都陰陽怪氣的,要他們皮繃緊一點,可是現在看起來氣氛的確是不太對,不過跟陰陽怪氣一點都扯不上邊啊,反而感覺……還有點閃耶。
小小電梯中,嚴鎧高大的身影站在歐騰祥跟甯靜之間,將甯靜擋在自己身後,他的手悄悄地往後抓住了甯靜的手掐了掐。
甯靜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唇角微微勾起,也輕輕地回握了下。
叮咚,七樓到了,電梯門緩緩開啟,他們的手才依依不舍地松開。
歐騰祥這次率先走出去,領著他們來到7之3室。「頭兒。」歐騰祥的拍檔蔡瑞光看到嚴鎧一行人,連忙朝他打招呼。
嚴鎧點點頭,走上前,而甯靜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蔡瑞光前。
苞歐騰祥一樣的反應,他愣了愣,視線馬上望向歐騰祥,兩人擠眉弄眼了一番,最後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情。
一直低垂著頭的甯靜自然沒有發現他們的反應,一進門就直接走進房間。
嚴鎧警告地瞪了眼兩個還在互使眼色的下屬,然後走向坐在沙發上的身影。
這間套房比起白美華租賃的那間還要大些,一房一廳,還有一個小陽台跟簡易廚房,而此刻客廳的沙發上則坐著通報人鄭曼妮,她臉上的濃妝已經有些哭花了。
「我是偵查隊隊長嚴鎧。」嚴鎧拉了一張凳子在她前方坐下,朝她表明自己的身分。
鄭曼妮看了看嚴鎧,淚水又流下來,「隊長,請你一定要抓到殺害若梅的凶手,她——她死得好慘!」
「我們有給她看照片指認了,確定是邱若梅沒錯。」蔡瑞光補充。
嚴鎧銳利的視線在鄭曼妮的臉上梭巡著,開口問︰「鄭小姐,你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邱若梅是個怎樣的人嗎?」
鄭曼妮拿起面紙拭了拭淚,略帶哽咽道︰「若梅的個性很直爽熱情,跟同事都處得不錯,其實很少人能真正跟她深交,但她特別照顧我這個同鄉,把我當親妹妹一樣看待,還老提醒我,這一行不能久待,錢賺飽了就要趕緊抽身,然後找個好男人嫁了,就跟她男友一樣的好男人,我還在想她應該是跟男友去旅行了,所以才沒來上班,沒想到……」
嚴鎧的眸光微閃,「男友?你有任何關于她男友的資訊嗎?」
鄭曼妮搖搖頭,「雖然听她提過,但我從沒看過那個男人,我只知道若梅很愛他,而且打算為了他辭職,找份正常的職業上班。」
歐騰祥接著問︰「你再想想看,她有沒有提起是怎麼認識這個男人的?或者這個男人的職業、年紀之類的資訊?」
鄭曼妮很認真地思索了好半晌,還是搖頭,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不確定地道︰「我只記得前些時候若梅因為車禍受傷休息了一陣子,那時她情緒有點低落,我說要陪她去醫院,她也不肯,後來又過了一陣子,她突然心情變得很好,我還想是因為她身體康復的關系,可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那時是因為交了男朋友,對了,她還說她準備了生日禮物,要送給那個男的……」
嚴鎧朝歐騰祥道︰「去清查邱若梅的就醫跟消費紀錄。」
歐騰祥點了點頭,跟蔡瑞光繼續查看著屋內。
「警察先生,該不會凶手是她的男友吧?」鄭曼妮的臉色白了白。
「在抓到真正的犯人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嫌。」嚴鎧肅穆地道。
鄭曼妮看著嚴鎧英氣凜然的臉龐,有點羞澀地點了點頭,「拜托請一定要抓到凶手,讓若梅能瞑目。」
嚴鎧還沒來得及回應,視線已經被自房間走出來的甯靜給吸引,起身朝她走去。
「還好嗎?」
她的臉色有點蒼白,眼鏡後的瞳眸顯得更加幽黑,輕輕搖頭,「我沒事。」
嚴鎧眉頭輕皺,低聲道︰「別逞強。」她的臉上明明就寫著有事,和當初在法醫室一樣。
甯靜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扯出抹笑,「真的沒事,不過,我找到共同點了。」
嚴鎧一凜,神色變得嚴肅,「是什麼?」
甯靜吸吸鼻子,走到了房門口,看著那罐放在化妝台上的精致小玻璃瓶,聲音輕輕的顫抖,「香水。」
那是一股褪去濃郁後的水果香,清新中帶著香甜,彷佛戀愛的滋味。
甯靜終于明白為何自己會對雨中乍見的那個女人如此掛念了,那抹香就跟記憶中,母親曾經輕灑在頸後的氣息幾乎相符。
不同的受害者,相同的氣味,拉扯出鎖在腦海深處的記憶,讓她驚顫。
殺了你。
你膽子很大……我喜歡。
快跑!
甯靜的雙眼猛的一瞪,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夢里,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充斥著粗重的呼吸聲跟難聞的汗臭味,耳邊似乎有人在爭執,粗暴的、嬌軟的、低柔的聲律,可胸口火辣辣的痛和過度的驚懼,都讓她對周遭的一切喪失感覺,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
好痛……甯靜的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白色棉質睡衣下的傷癥好似又燙又熱,提醒著她曾經發生過的噩夢。
近幾年來,她作噩夢的頻率已經減少很多,沒想到那令她恐懼的畫面又在今晚悄悄地潛入她的夢中,就像蟄伏的惡魔,逮到機會就要溜出來咬上她一口。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胸口的那股灼熱消失,可那燙卻執著地停駐,將她的五髒六腑烤得火熱火熱。
她將手自胸口移開,放到了額上,隨即輕嘆了口氣,發燒了。
她瞄了眼窗外,天色已是黑蒙蒙的,原本已經停歇的雨不知何時又開始嘩啦啦的下了起來,一陣一陣地敲打著屋檐。
甯靜勉強起床倒水喝,才發現背後被冷汗浸濕一片。她換了另一件睡衣,隨手拿起常備的感冒藥吞了一顆,又回到床上,閉上眼,暗暗祈禱,噩夢不要再來了。別怕,我會保護你。
我爸爸是警察,我以後也要當警察,幫你把壞人抓起來。
我不是叫藍衣服的葛格啦,你可以叫我——
「靜,醒醒,靜?」不知過了多久,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在甯靜的耳邊響起,將她從另一個夢境中喚醒。
甯靜茫然地睜開眼楮,烏黑的瞳眸映照出一張焦慮的剛毅臉龐,跟她夢中小男孩未月兌稚氣的臉龐在一瞬間交疊在一起。
她困惑地道︰「嚴鎧?」
嚴鎧的大掌輕捧著她的臉,俯用額頭貼上她的頭,松了口氣,「總算退燒了。」
甯靜稍微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在自個兒的床上,而是在醫院里。
「我怎麼會在這里?」她才開口,就覺得喉嚨又痛又啞,眉頭微微蹙起。
嚴鎧的臉色驟地轉為嚴肅,輕斥,「為什麼這麼不听話?你不是說會去看醫生嗎?」
當天因為他必須回隊里整合線索跟證物,所以才在甯靜再三保證會去看醫生後,由著她自行離開。後來她只傳簡訊告訴他身體不太舒服,要在家休息幾天,不想被人打擾,要他不用擔心,先專心辦案,等她情況好點就會回去上班,可沒想到她就這樣突然失聯了。
等他忍無可忍,顧不了她會不會生氣地找上門,卻怎麼敲門都沒人應門,最後他破門而入才發現,這家伙躺在床上,渾身燒得像火球似的,怎麼叫都叫不醒,旁邊的桌上則放著已經吃了幾顆的成藥盒子。
懊死該死!他那時咒罵連連,不過罵的都是他自己,怎麼會放任她逞強亂來?
當他抱起她滾燙縴細的身子送醫時,就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再讓她有機會自作主張。
「我沒事,多喝點水就好了,況且我有吃藥了。」她半坐起身,口吻相對于嚴鎧的微慍,顯得更加雲淡風輕。
嚴鎧的黑眸蒙上一層冷冽,唇畔卻微微揚了揚,自嘲,「所以是我瞎操心了。」
甯靜看著嚴鎧,他英俊的臉上布滿疲憊,剛硬的下巴冒出一點點的青髭,看起來有點樵悴。
她的心一軟,放輕聲音道︰「知道了,下次我會听你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別說是自己心愛的女人,那麼驕傲的女人願意放低姿態討他開心。嚴鎧因為疼惜而升起的惱怒驟然間煙消雲散,輕喟了聲,低頭輕琢了下她的唇瓣,露出了寵溺的笑容,「你真是我的克星。」
甯靜也忍不住彎起唇瓣,心中暖暖的,若說老天爺曾經給她過什麼磨難,現在就給了她多大的幸福。
「你太瘦了,難怪淋點雨就感冒發燒,等出院後我一定要把你養胖不可。」他輕撫過她的臉龐,替她撥開落在額上的發絲,露出那張巴掌大的臉蛋,滿是心疼。
「不知道是誰當初還嫌我重的。」甯靜故意嘲諷他。
這小家伙這麼會記恨?難怪有人說過,絕對不能說女人重,開玩笑都不行,否則她們可是會為了這件事跟你結下大梁子。
「那是因為有人又香又軟,卻又不知道她在男人懷中扭動會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才會故意說她重,否則她繼續扭下去,我實在無法保證自己能不能克制得住……」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低語。
甯靜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龐驀的飛上了兩抹紅暈,羞窘地打斷他,「最好是這樣。」
「你不信的話,可以找機會試試。」他握住她的手,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
甯靜無言以對,這男人此刻的樣子哪里像是素有刑事之虎之稱,雷厲風行的偵查隊隊長嚴鎧?反而像個調戲女人的痞子。可她並不討厭他的這一面,反而因為只有自己可以窺見這一面,而有點開心。
「對了,案子進行得怎樣了,有找到她們的男友嗎?」甯靜的心被他的手指搔得一陣酥癢,但還是將話題導正,畢竟這才是眼前更重要的事。
講到嚴肅的話題,嚴鎧的神色也跟著肅穆起來,搖搖頭,「雖然已經確認被害者身分,但是這兩個人雖然個性迥異,卻同樣父母雙亡,沒有親近的朋友跟親人,其他人對于她們的私生活都完全不清楚。」
「凶手是刻意過濾過的。」甯靜想起那黑暗中的呼吸聲就忍不住戰栗,當年她不是很清楚那氣味代表什麼,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一件事,那個凶手是個青年,那是屬于年輕人的汗臭味。
「又不舒服了嗎?」嚴鎧看著她突然又變得蒼白的臉龐,用手背踫了踫她的額頭,高燒退了,那為什麼她的臉色還這麼難看?
她沉默了半晌,緩緩道︰「鎧……我想有一件事情,你應該要知道。」
嚴鎧感覺自己的手被她抓緊,直覺到她將要說的,想必不是件輕松愉快的事情。
「我在听著。」他刻意放柔了聲音,帶著點鼓勵跟支持。
原本竄上心頭的陰冷因他的溫度而散去,甯靜發現自己的心緒第一次在面對這件事時可以如此平靜。
「十五年前那件連續奸殺案……」她的目光直視著斜前方,彷佛陷入了回憶。嚴鎧沒料到甯靜要提的是這件事,心頭微微一凜,黑眸變得深沉。
「其實有一個幸存者——不,嚴格說起來,是兩個幸存者——一位母親跟一個小女孩。」她輕聲道。
「你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嚴鎧心中瞬間浮現一種可能,但又暗暗希望是自己想錯。
甯靜的唇瓣掠過一抹苦笑,「因為……」她將目光望向他,說出了他心底的猜臆,「我就是當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