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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廚娘 第8章(2)

韓枋宸來到屋子外頭,迎風而立,在那些疾奔而來的黑衣人站定在他面前時,他拿著軟劍的手輕輕一抬,後方瞬間也多出一排身著褚衣的人,個個同樣手持軟劍,面無表情地望著來人。

韓枋宸不喜歡廢話,也不喜歡浪費時間听他人廢話,所以見對方正要開口,手上的軟劍輕挽了一個劍花,隨即勢如破竹的疾步向前,而身後穿著褚衣的內侍們也隨之跟上。

「活口,只留一個。」

他清冷的嗓音飄入所有人的耳中,對于夜襲之人來說,無疑是極具挑釁的宣告,但也敲響最後的喪鐘。

月光皎潔如昔,可噴灑出來的血色,將月色染上一層鮮紅,宛如滿地盛開的曼珠沙華,迎接前往黃泉的來客。

曾經用各種殘忍手段責罰那些犯到他手里的人,听著那些人的哀嚎聲,聶猛從來不覺得有半分的心軟。

可是當角色對調,被嚴刑拷打的人換成了自己,那灼熱而清晰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反復地落在身上,血腥味還有腐爛的尸臭彌漫在鼻尖,忘記了清新的空氣到底是什麼味道,他終于明白被他折磨過的那些人,喊著不如求死時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暈了過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在地牢里,白日黑夜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他腫著一雙眼,听著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緩緩靠近,直到對方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用著恨不得吞血噬肉的狠毒眼神瞪著他。

「怎麼,找著你想找的東西沒有?咳……呸!」聶猛吐出一口血污,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沒有蟲引,就算你能夠控制住我身上的蠱蟲又如何?你難道還能夠對付那一窩子毒蟲嗎?除非用蟲引把那些東西趕開,否則一旦強硬驅逐,不管是火攻或者是水淹,那麼承接住那東西的木板就會陷下去,而下頭就是流沙,如此一來……咳咳……你想要的東西也只能永遠的埋在地下了。」

聶猛可以說是得意的,他們為了這玉璽花費了多少的精力,絕對沒有人能夠想象,甚至就連他現在所說的一切,也都是用一條條的人命換來的。

他說這些也不是因為他大方,而是他要讓眼前這個男人嘗嘗,明明知道東西就在那兒,卻永遠也拿不到的滋味。

韓枋宸看著幾乎快看不出人樣的聶猛,這是他被他們抓到之後的第七天,五天不分日夜的嚴刑拷打,就算他再怎麼硬骨頭,也只能臣服。

話本子里說的威武不屈,嚴刑拷打也不說半個字的英雄,畢竟是少數,或許有,但是對于這種過著嘗血生活的人來說,能夠撐這麼多天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過他說的是真是假,自然還需要查探,只是依照他所說的,挖開了胡同里頭一家專做大通鋪生意的院子,再將所有能看見的隔層挖開,範圍大得從院子一直到里屋,一一拉開地窖的蓋子,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惡臭幾乎蔓延到胡同口。

即使在場的人再見多識廣,看見眼前這一幕的時候,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深深的地窖中,擠滿了各種毒蛇、毒蟲,色彩斑斕,姿態各異,而地窖里還有一些骨骸和血肉。

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出現的,但是現在也無人在乎了,因為比起那些尸骸,更惡心的是那些毒蟲們爭搶血肉的模樣,因為太過擁擠,彼此交纏不說,有的甚至互相吞噬,其中之慘況讓人不忍卒睹。

韓枋宸停止腦中的回想,臉色不變的看著聶猛,他讓人去調查那大通鋪的院子時,隨手得來一個消息。

那大通鋪專門租給來往行商的挑夫或是小商販,因為這些人身上沒什麼銀子,才會挑這種便宜的地方過夜,可是之間時不時有人消失,按道理說,有人消失應該都有人報案相尋,偏偏這些案子送到縣令那里後,最後都無消無息,不了了之。

而那挖出來的大坑還有一處是沒有擋板的,那處空檔連接的就是大通鋪上的一處暗門,暗門之下則是灶間,想來他們就是從那里把人或者是動物給投到下面的地窖喂食那些毒蟲。

「那地窖……是範家弄的。」韓枋宸沒有任何懷疑,只是需要知情的人更肯定的確認。

如果是聶猛自己放的話,肯定不會找取出如此麻煩的地方,甚至還把蟲引放在高震陸身上,如此依靠外力,顯然不正常。

而現在胡同里的屋子,大多都是以前範家宅子隔出來的,他和綿綿住的是正屋,那個大通鋪的位置依照以前的規劃圖來看,應該是下人房。

可即使是下人房,如果不是範家自己所建,也不可能允許外人在屋子里弄一個那麼危險的地方出來,人有腦子,可那些毒蟲毒蛇沒有,還能夠分辨來人是誰而不亂咬。

「是啊,就是範家……只可惜死得早了,要不然……」他肯定讓他們生不如死!

聶猛咬著牙,恨恨地道。

範家當初也是他們合伙的對象,一來大家都是同路人,二來,範家有正當的渠道可以把手上這些東西給銷出去。

他們干這行當的,拚著小命不要,冒著天下指責的晦氣做這些事情,不就是求個富貴二字嗎?除非是有人特意找上他們指定要挖的墓,否則通常都是他們去找,挖出來的東西再由範家找合適的買家銷贓出去,範家則從中收取一點好處。

範家早年也是這樣起家的,後來表面上洗去了土味,上岸像是專門做生意的人家,可實際上如果不是私下有這銷贓的渠道,讓他搭上不少富貴人家,他這南陽城首富的位置也不會坐得那麼妥當。

而天下間以利益為聯系的關系本來就不長久,尤其是秦朝玉璽這樣的東西,一入手,就引起多方勢力的注意,他和範家人的想法不同,以致于好好的聯盟就此崩壞。

可是東西那時候已經落在範家手中,恰好京城正在調查範家的案子,他也就順水推舟,在範家還沒來得及找人想辦法月兌身之前,就伙同聯絡好的買家將人全都送上了處刑台,而一屋子剩下的老弱婦孺,他自然不會放在眼里。

可偏偏棋差一著,就在他以為料理了京城里的事情之後就萬事大吉時,範宏的老夫人居然帶著一屋子的女人自縊,而且死之前,還把那玉璽給丟進範宏的養蠱池中。

他本身也有幾分養蠱的本事,可那是偏門學來的,比起是正統南疆出身的範老夫人,還是差上一截。

所以即使他後來想盡辦法追查到那養蠱池該如何才能夠破解,想要從中取出玉璽,可是那養蠱池本來就是範家豢養多年的殺手 ,如果沒有範家特有的香料和新鮮血肉養出來的蠱蟲開路,根本就不可能完好如初的走進蠱池中把東西給拿出來。

而這個後招只怕是範家老夫人在听見範家男丁在京城全部被殺之後,就已經做下的決定。

包括她自己,甚至一家子上上下下的女眷,她都不抱著一絲憐憫,逼著她們一起赴死,只為了不給他們任何可能去養出破解養蠱池的蟲引。

只是範家男人花心浪蕩,最後還是讓他們找著了範老爺遺落在外的私生子,而他因為擁有範家的血統,搭配範家特有的香料養蠱,好不容易在今年得以養成,原本打算一並將東西取出,卻沒想到因為高震陸,引來司禮監的注意,讓他們多年的準備籌謀全都功虧一簣。

聶猛心中對于範家人到底有多恨,韓枋宸無法理解,只是想到天下人爭搶的玉璽如今就在那誰骯髒污穢的毒蛇毒蟲中,他也忍不住皺眉。

那玉璽必然是要拿回來的,可正如聶猛所說,那的確是個大難題,他也不可能如聶猛這般再去想辦法找一個範家血脈,然後再慢慢培養出一只蠱蟲開路。

聶猛氣過了,又想著他拿不到,而眼前的人費了那麼多的心機也同樣拿不到,不免再次得意了起來。

「不過我拿不到,你也拿不到,就算我今日死了,倒也值了,至少我還能夠難著名揚天下的司禮監督主一個最年輕的督主,也是道上人公認的心狠手辣之人。

只是往日江湖傳言莫多,誰也不知道其中是真是假,但今日自己受了這些拷問,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半塊好肉,他終于知道江湖傳言所言不虛。

他因為內腑受傷,說話的同時不斷從嘴里咳出血來,映照著滿臉的傷痕和血污,看起來格外的猙狩狼狽。

「司禮監督主……呵呵……若早知道是你……我絕對不會讓老三來搭救老六那個蠢蛋。」

可惜世界上難有早知道,而他在明白這樣的道理時,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所有人的命,包括他自己的。

說完了這句話,一口血又從聶猛的喉間漫上來,偏偏這次他嘔不出來,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下意識掙扎著,想月兌離這窒息的痛苦。

韓枋宸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對于眼前人如何,他已經不在乎,看著聶猛從劇烈掙扎,到最後無聲無息的垂落手腳,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動半分。

他看著已經沒有氣息的聶猛,淡淡的吩咐道︰「處理了吧。」

他轉頭就走,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就連聶猛告訴他的消息,也沒讓他動.

在走出縣衙之前,他看著司禮監的下屬拿著令牌沖入縣衙後宅,在一片哭鬧聲中,押出了已經除去了官身衣袍的南陽縣令,還有一干家眷。

昔日堂上高坐,今日枷鎖上身,不管緣由為何,顯然他沒有借鏡當年範家犯事後那個縣令的下場,反而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事,如今會有這樣的下場,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韓枋宸邁步離開,風兒卷起了他褚紅色衣衫的衣擺,那些痛苦哀號全都被他丟在身後,就如同所有人為他所下的評語,心狠手辣。

可是等他走出了縣衙,冷肅的表情隨著他的步伐慢慢地化開,直到他見到等在胡同口的阮綿綿,原本的陰狠冷絕早已全數消逝。

「怎麼回來了?」

阮結綿對于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皺了皺眉,可聰明的什麼也不提,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袖,有點嬌憨的撒起嬌來,「好幾天都不見你了,我想著義父那兒還有人照料我就回來看看。」

說著,她還是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不過那里到底挖出什麼東西,簡直比類坑還要臭!你難道不跟我一起回義父那兒住嗎?這兒的味道實在太嗆人了。」

她覺得自己向來引以為傲、可以分辨各種食材味道的鼻子,都要因為這個臭味而失靈了。

在這里待久了,大概所有味道聞起來都是相同的臭味吧!

「既然受不了,還不趕緊回義父那里去?」韓枋宸無奈地牽起她的手往胡同外走去。

阮緯綿雖然也很想離開,可是她想起屋子里還放了一個東西,堅持要回去一趟。

「哎呀!我今天回來也不單純是要看你的,那天你讓我跟著義父走,走得太急了,我落了東西在屋子里呢!」

「什麼東西?」一听到她不是單純為了他而回,他的臉色微微一沉。

「不就是之前那個采花賊來的時候,我看見他身上掉下一個東西,就撿起來了,結果發現里頭居然是好東西啊!」阮綿綿一想起那個好東西,興奮得只差沒手舞足蹈了,可一看到他掃過來的目光,馬上又低下頭去絞手指。

「那種人的東西你也敢隨便拿?」他一根手指都要戳上她的額頭了,可是看著她可憐兮兮地不斷往後退,這才無奈地收了手,深吸了口氣後間道︰「是什麼東西?」

說話間,他已經跟著她走進了灶房,她一臉委屈的從水甕邊上的一個小盆里頭拉出一個瓶子,那瓶子看起來並不通透,卻是罕見的琉璃瓶。

然而讓韓枋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理由,並不是那個琉璃瓶有多罕見,而是琉璃瓶中,有一只約有他兩根手指並攏那麼寬,他手掌攤開那麼長的蜈蚣,且它雖然被封在琉璃瓶里,但仍在微微的蠕動著,看起來生機未斷。

「就是這個了。」阮綿綿看他不說話,偷偷覷了他一眼。吶吶的說著。

「你……」韓枋宸無言以對,咬著牙老半天,不知道該怎麼罵才能夠罵醒她。

「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樣的毒蟲你居然也敢自己養著玩!」

她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真正發火,委屈的低著頭解釋,「我沒有養著玩啊!只是想著你看起來身體挺虛的,打算拿來泡藥酒嘛!可是這只年分似乎不夠,我就拿了藥材養著,放心,你別瞧它長得花花綠綠的,我已經把它的毒囊給拔了,我可小心了,包準沒傷到它半分,而且等我用藥材再把它好好養養,等到要泡藥酒的時候,可以讓它長得比現在還要大上一倍。」

說完,她亮晶晶的雙眼朝他眨啊眨的,像是想用自己良好的表現來求得他的原諒。

雖然這是別人家的蟲子,可是落到了她的手上,那人又沒回來找,這不就是她的了嗎?

她的蟲子拿來泡酒,對一個廚子來說,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放心!我當年跟著師父去過南疆的,別的沒得說,把這種蠱蟲養得肥肥胖胖的,如何讓它發揮最好的藥性這一點我可是都學成了,當初那苗王還說我有天分呢!

「只可惜我平常四處跑,照顧蟲子也挺累的,就沒把當初他送我的蠱王給帶在身邊養,但這只我瞧過了,是讓半吊子功夫的養蠱人用自己的血肉養起來的,我這陣子用藥材還有好吃的重新把它喂養過了,讓它比之前好多了,泡出來的藥酒肯定藥性比在之前那半調子養蠱人的手上還強!」她只差沒拍胸脯保證了。

韓枋宸既生氣又無奈,氣她不把這種毒物當一回事,無奈她做了這些事還想要求表揚,偏偏他又狠不下心來教訓她。

「你說說,我是不是做得不錯?」阮綿綿還是不放棄的想要求他說上一句好。

雖然他真覺得該把她拎起來揍一頓,給個教訓,但是看著她那單純可愛的眼神,最後他干脆什麼都不說,直接低下頭,用自己的唇堵住她那張聒噪的粉唇。

四周安靜了,而他從剛剛就跳得飛快、不安穩的心,也終于安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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