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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千千歲 第二章 循著味道找娘親(2)

這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就一進。

一個身穿灰色襦裙的十七歲小娘子慌張的在門口處眺望,許是見到尤三娘推著姜凌波的輪椅,飛奔過來很順手的接替了尤三娘。「娘子,今兒個怎麼這麼遲?」

「等很久了?怎麼過來了,家里不也許多活要做?」

這丫頭叫彌兒,是房東的長女,尤三娘撿到姜凌波那會子除了要照看不醒人事的病人,店門也不能不開,一堆活兒加上屋里奄奄一息的病人,蠟燭兩頭燒的厲害,房東看在眼里,徵得尤三娘同意,說好以一天十個銅板的錢讓女兒來幫忙,一來二去的,姜凌波清醒後竟和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後來,姜凌波身子越來越好,彌兒只要得空仍會拿個針線筐過來串門子,要是兩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她們拾掇家務,燒水、煮頓飯啊什麼的,只不過回去少不了要捱頓房東太太的罵。

「我娘今日燒了一鍋梅干扣肉,讓我端一碗過來,我等了又等,都過飯點了,就是不見大娘子領著小娘子歸家,心里可急了。」她身量不高,但眉清目秀,一笑,一個小梨渦就在臉上閃來閃去,甜蜜得很。

「就客人多了些。」羅唆了些,要求多了些。

這一羅唆,耽擱了她們的午飯和休憩時間,實在太沒禮貌了!

彌兒有些不解,怎麼小娘子語氣里有點埋怨客人多了的嫌疑?開門做生意不是來客越多越好?

再看兩人面上都有疲色,難道今天客人多到難以負荷?早就說她們該再請個幫手了。

「的確是耽誤了,進去再說吧。」姜凌波俏皮的拍拍彌兒,對她一笑。

「不了,你們回來我就心安了,再不回去,我娘又有得嘮叨了。」

彌兒吐著小舌,一臉受不了的苦表情,惹得兩人莞爾。

包大嬸重男輕女,家里所有的活兒都要靠她做,只要從外頭回來不見女兒就會破口大罵。

這會兒讓女兒送肉過來,這是又到繳租子的時間了嗎?

彌兒將姜凌波推進灶間,又替她倒了水,這才拿著針線筐子從邊邊的角門回家去。

這一進屋子很簡單,三間矮房列在東側,采光不是很理想,但朝向好,干燥溫暖,一間更為低矮的灶房綴在尾側,小院有口井,竹竿上晾著曝曬的衣物,一人多高的土牆倒是夯得結實,租金每月要八百文。

讓姜凌波比較詬病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尤其一下雨,路面泥濘難行,輪椅鞋襪都會濕到底,非常的不舒服,至于南邊是兩家互通的木門,門上漆色掉落,可見很有年歲了。

最後是西南角用三面木板圍攏著留下簡陋小門的茅房。比起一下雨就寸步難行的地面,姜凌波最不習慣的就是屋外的茅廁,沒有草紙,用的還是廁籌,三更半夜,只要她起夜,不說要連累尤三娘,那廁籌更是……等她有錢,頭一件要改良的就是茅廁品質。

她說服自己,夜壺和馬桶伴著睡眠的低級品質很快就會過去。

嗚,她想念她前世的智慧型自動感應馬桶,什麼叫相思成疾,這就是。

堂屋和灶台是連在一起的,兩人的起居多在灶房里,這會子尤三娘打水讓兩人洗了手臉,看見灶膛里有余火,灶上的鐵鍋還不住的冒著氤氳的熱氣,揭開鍋蓋一看,蒸籠里除了彌兒送來的兩塊肉——  她和尤姊分了也只能各得一塊的肥肉,還有早餐吃剩的一碟蒸餅。

老實說她還真不愛吃肥肉,偏偏這里的人缺油少腥,以肥肉為美,房東太太給的暗示還真夠明顯的。

三娘看了那碗肥肉沒吭聲,過了半晌忍不住嘟囔著,「又沒缺過她房租,怎麼就鑽在錢眼里了呢?!」

姜凌波不予置評。

她麻利的在火灶里又放上幾根柴火,瓦罐里放上香蒜、板豆腐和一把秋葵,炖了一鍋蔬菜湯,起鍋後,兩人就著灶台邊吃起遲來的午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尤三娘更是頻頻放下碗箸欲言又止。

姜凌波見狀咬著筷子。「尤姊,有事就直說吧。」

「那孩子真是你的?」既然要她直說,她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這種事情擱在肚子里連飯都吃不香了。

能忍到家門才問出口,還真是苦了向來有話直說的尤三娘。

姜凌波沉默了下,舌忝舌忝唇。「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理智上來說不是,直覺有七成假不了,不是說血親之間自有常人不可及的牽絆?那包子給她的感覺就是這麼回事。

丙然是對前塵往事全無記憶的反應,可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一個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托給別人?」

要不是有過不去的難關,身為母親的誰願意這麼做,如果她有孩子抵死也不會把孩子送出去!

要知道多少父母想要孩子而求不得,就算擁有了,要如何把那嬌弱的孩子養大都不容易,那叫善兒的孩子多可愛,粉粉女敕女敕不說,笑起來甜得人心都酥軟了。

姜凌波手一攤,來個一問三不知的表情。

別瞪她,她真的不知道啊!

世人都說爹娘好,也都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可天下不負責任的父母也多了去,是否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把孩子托給他人?又或許那「朱紫薇」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問她,她真的沒答案。

她是接收了人家的身子,可並沒有接收到人家的記憶,最後只能穩下心,過好眼前日子,萬萬沒想到,安穩日子過沒多久,人家就追債來了。

「那娃兒開口閉口叫你娘,你瞧他要走時那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說不是你的孩子,沒人能信。」

好吧,就算那孩子是「她」的,難道她就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認回來?

不是她冷血,那孩子看起來穿得好,吃的應該也不差,跟著她這冒名頂替的娘,她兩條不能動彈的腿,自身都難保了,拿什麼讓他過好日子?難道要他跟著自己吃苦受罪才叫愛?

「要不,我們先去把孩子領回來吧,那位郎君一準認定你是孩子的娘,還撂下話說過時不候,我看你抓緊時間趕緊梳洗梳洗走一趟,姊陪你去,免得夜長夢多。」

想到天十三那嚇人的眼光,尤三娘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凌波撇撇嘴。他是她什麼人,還命令指使著她習慣了,干麼非要她收拾「前人」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真是比竇娥還冤。

「那位郎君的底細我們不清楚,容我再想想吧。」姜凌波快吐血了,前世她全無心機,總以為她不害人,也不會有人來害她,哪知結局卻是被最親近的人害了。

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一想起來便痛不欲生,這一世,無論她要做什麼之前,都會告訴自己,無論人、事、物都要多留個心眼,以免不留神就著了人家的道。

那男人若是真心想替孩子找娘,直接把小包子留下來就是了,要錢一句話,她去籌,要人情,她更可以設法去還,雖然他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像缺錢的人。

也對,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位高權重、隨便拿捏人生死的那種人,那……她憑什麼對人家愛理不理?自己是仰仗了什麼?是腦袋被熱血灌了?

要知道在強權面前,她渺小得跟螞蟻沒兩樣。

叫她去領人,還逾時不候,有錢有權的人家是不是都這麼蠻不講理?事實證明,這就是血淋淋的事實。

「你考慮的也對,不如姊去向包大嬸打听打听,她人面廣見識多,定能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個騙子!」

不說包家三代是道地的京城人,彌兒的娘又是專業媒婆,這附近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是準備娶妻的適齡郎君,都在她的眼皮下,夸張一點說,半座京城沒有她不認識的人,要問人,找她就是了。

尤三娘開門做生意,這些年也看了不少人,那位郎君氣度非凡,把他和江湖騙子扯在一塊未免不敬,這樣的人自恃身分,不願自報家門是自然,但她和妹妹是社會最底層的小百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把人家的底探清楚了,有了眉目,再來商計,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有錯。

她想起妹妹剛清醒那會子,腦袋糊里糊涂的,從她嘴里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她的身世或出身,所以她便自作主張替她尋親,但找來找去都石沉大海,日子久了,也不抱希望,只打定主意她要真是個孤兒,就當作自己的親妹子照看,這會兒卻有人尋來,最令人傻眼的是她這妹子不止嫁過人還生了娃咧!這人生一步跨得委實有夠豪邁的。

她替妹妹高興,但是對一個完全不記得過往的女子來說,認了這親,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那我在家等你消息。」姜凌波口中稱是。

尤三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得了、得了,自己這牽腸掛肚的,才會該不該的都煩惱上了,瞧著妹妹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憐的孩子!

不得不說姜凌波的接受力極其強大,她想的沒尤三娘那麼復雜。

人家都說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一口一個娘的喊她,模著良心說,那孩子著實招人疼,倘若他非要跟著她過日子,領回來就是了。

「對了,這是前些日子下來的戶帖,我一忙就忘了,你好生收著。」尤三娘從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爐下抽出一張紙,攤開紙張,里面是蓋著府衙大印的戶帖。

所謂的戶帖算是百姓的身分證明,有這東西才能落地生根,買房置產,不然就是個黑戶。

為了這張戶帖,尤三娘還真把衙門當灶房跑了,不只使了錢,還央了人,才把事情辦妥。

「尤姊……」姜凌波一口氣沖上喉嚨,不知怎麼眼眶就濕了。

救命的恩情,照顧的恩情,那脈脈溫情這般可貴。

當你嚐過死亡最害怕的感覺之後,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能讓你害怕,但是溫情會讓人害怕,害怕不知如何回報,害怕不知如何對她好。

「我向衙門的衙差說你是我遠房來投親的表妹,往後你就跟著我住,其他就別說了。」尤三娘俏皮的眨眨眼,拿了家中僅有的半斤騎火茶葉和房租錢,穿過南邊小門去了彌兒家。

凌波將那紙頭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荷包里,再把碗盤仔細收拾了,她曾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別說煮飯要不要放水這等高深的學問,也以為豬就超市里一條一條的長相,這一穿越過來,所有的認知完全顛覆她以前的認知,幸好瑣碎的家事經過一番模索,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難。

回到房里,她這樣的身子是無法睡席的,用雙掌撐起自己的身子,有些笨拙的把自己一寸寸移到胡床上,然後重重的喘了口氣。

不管她多努力的打拳運動,這身體還是比不上平常人那般俐落,就連簡單的上下起身都吃力,但她還是不斷鼓勵自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只要持之以恆,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闔上眼。

吃過飯後姜凌波通常會午睡一會兒,這是她從上輩子帶來的習慣,下午精神會好上許多。

只是今日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困神來了,卻听見尤三娘在外面喊了聲,「妹子,你可在?」

「我醒著呢。」

尤三娘掀了簾子,神色匆匆的跨進來。

這屋子隔音不佳,只要聲響大上一點,真的是隔牆有耳就能听得仔細,想要什麼隱私,真的沒有。

不過這會兒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妹子,你知道阿姊問到了什麼?!那郎君不是普通人,他是璽王,當今皇上陛下唯一胞弟,太後最疼愛的小兒子。」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尤三娘只見姜凌波臉上掠過一抹了然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所以?」

「咱們明天一早去接孩子吧。」她們這樣的人真遇到事,只能退讓,只能妥協,就是任人魚肉的命。

加上天昊皇朝是有宵禁的,太陽下山後,所有城門和坊門一起關閉,一入夜就有侍衛在三十八條主要街道巡邏,禁止平民百姓走動,但是各處坊門一關,坊里內部倒不是那麼嚴格。

那些達官貴人們在府上通宵達旦、飲宴作樂;住客棧的客人在同坊酒樓食肆里喝點小酒,跟侍酒的胡姬調調情也是被允許的。

此時雖然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但是她們人小勢微,出了坊門再趕到貴人住的地方,無論怎麼趕都來不及在時間內回來,要犯了夜禁,巡邏侍衛可是沒得商量,先抽一頓再說。

怕了吧?

遭皮肉痛,誰不怕!

反正也就一晚,那郎君雖說過時不候,並沒說不讓人睡覺!

不過想想這朱紫薇也夠有本事的,竟然能讓堂堂一個王爺替她當保母看孩子,本事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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