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鳳天磷突然走進來。
他听見了嗎?紀芳一看見他,迅速把頭別開,假裝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
鳳天磷不允許她躲避,直接走到她面前問︰「你的小老板是誰?」
她不答。
問不到答案,他追著上官檠,他已經習慣阿檠是紀芳的代言人。「她的小老板是誰?她不是一直待在莫宅?什麼時候有老板的?是在上京的途中嗎?」
上官檠也不回答。
鳳天磷生氣了,怒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所有人都知道獨瞞我一個?難道我不是你們的朋友?」
「不是。」紀芳想也不想的立刻回嘴。她沒有皇子妃命,並且打死都不想和皇子交朋友。
上官檠的口氣客氣一點,回道︰「沒有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們的共同秘密。」
比起紀芳的直接拒絕,上官檠的「共同秘密」更讓他光火,他辛苦那麼長一段時間,和紀芳的關系還在原地踏步,而阿檠已經和她有了共同秘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言道︰「阿檠,我們打一架吧。」
「不行。」
這次紀芳和上官檠異口同聲。
于是在他們的共同秘密之後,他們又有了共同默契。
鳳天磷豈能不炸毛?「為什麼不行?」
「身教重于言教。」兩人二度異口同聲,然後一起看向眼楮張得大大的Jovi和玥兒。
鳳天磷看看紀芳,再看看上官檠,他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氣死他。「我……」
話沒說完,上官檠把布丁塞進他手里,說︰「吃一點吧,紀芳做的,味道很好。」
紀芳贊許地看著他,說︰「甜的可以安定神經,對皇子大爺的暴躁有幫助。」
哇咧、哇咧,他是被他們排擠了嗎?他是三皇子啊!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啊!
鳳天磷始終沒在紀芳面前討到好處,也許是他講話有點小刻薄,也許是他試圖控制人的霸氣,也許是因為他迷死人的丹鳳眼,無論如何,這種狀況都是上官檠樂見的。
至于自己和紀芳之間……上官檠很高興,不管她把關系定位在合伙人或朋友,他們之間的感情越來越親密。
他們可以談心,可以分享成就,可以為彼此分析事情,可以承擔對方的憂慮……這種「一起」、「共同」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升溫。
「大夫怎麼說?」上官檠愛憐地模模Jovi的額頭。
他生病了,有武師傅陪著、有江大夫看著,兒子的身體一向強健,沒想到這次病情來勢洶洶,嚇壞一屋子女人。
「大夫說是染上風寒,可風寒怎麼會這麼嚴重?」紀芳抱緊他,舍不得他難受,當了媽才曉得當媽的心思,兒子是心頭上不能割舍的肉啊!
「讓人回京去請江大夫了嗎?」
「萍兒去了。」
他們不在京城,之前紀芳幫忙相看莊子,接連買下三處,其中一處有溫泉,趁著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前,上官檠帶一家子出來泡溫泉,給孩子去去寒氣,沒想到Jovi還是太小,受不得。
孩子生病就更嬌了,吵著鬧著不肯躺在床上,非要大人抱,紀芳已經抱著他大半個時辰,上官檠伸手,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抱沐兒。」
紀芳不舍地把孩子交給他。
兩人依舊在堅持著,一個喊Jovi,一個喊沐兒,好像堅持到最後的那個就能拿到兒子的監護權。
上官檠愛憐地看著燒得滿臉紅通通的兒子。
一到莊子上,他立刻進山打獵,因為有溫泉,這里的動物還活躍著,他想給紀芳弄點野味打打牙祭,沒想到一回來就听見兒子發燒的消息。
「我不該貪玩的,畢竟是冬天,孩子又小。」
听著她的自責,他一手抱住兒子,一手將她攬在懷里。「別想這個,說不定早就病了,只是這會兒才發作。」
紀芳點點頭,也許上官檠不懂,她卻很清楚什麼叫做潛伏期。
換了人抱,孩子微微張開眼楮,看一眼抱著自己的人是爹,又閉上眼,把頭往上官檠懷里鑽。
這一鑽,鑽得他心頭發軟,紀芳是對的,她的教育觀念讓沐兒無懼他身為父親的威嚴,沐兒與自己親近,他看見自己就會笑得滿臉開心,兒子的快樂,讓他有了當爹的成就感。
上官檠帶著她坐在床沿,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紀芳在這時侯,想起前世時母親的抱怨,那時爸常被派到海外出差,媽很能體諒,在雙薪家庭的時代里,誰的薪水都少不了,可每當她或哥哥生病,媽媽就會又氣又急,會對外婆埋怨,說自已過得像單親。
以前不懂,脾氣好的媽媽為什麼老在他們生病的時候發難?有一度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生病不乖,現在她終于明白,在孩子生病時有堵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對女人而言有多麼重要。
上官檠看著她緊蹙的眉頭,握住她的手說︰「人的一生需要遭受許多磨難,才能成材,這是沐兒的第一場難,也是他將要長得更好、更壯的過程。」
「我懂,只是舍不得。」模模兒子睡熟的臉龐,紀芳低聲道︰「放下來吧,他睡了。」
「不,我要一直抱著。」
「不累嗎?」
他搖搖頭,說︰「小時侯我的身子不好,經常生病,爹眼里只有夏氏母子,根本不關心我。我還記生病時很不舒服,娘整個晚上抱著我在房里走來走去,听著娘唱的小曲兒,聞著娘身上的香氣,我便安心了。那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記憶,我希望沐兒長大後,也有這樣的記憶。」
紀芳凝眸望著他,他的眉眼總是在提到親娘的時候變得柔軟,他與母親之間的感情很好吧?所以他一心報仇,企圖為母親爭回公道,這種情況……她還能勸他放下?
「你爹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夏氏?」
「她長得比我娘美麗,她有手段,她……很會演戲,而我爹,是個膚淺的男人。」
「我覺得你爹犯下的錯不是寵妾滅妻,而是將就,既然不喜歡,就不該把你娘娶進門,沒有他,說不定你的母親會踫到品格高雅的好男子。」
「他們的婚事是祖父與外祖在年輕時定下的女圭女圭親,只是沒想到外祖家會敗得這麼快,祖父堅持承諾,讓母親進門,認為這樣便對得起昔日好友,殊不知……」殊不知這樣的安排,竟是害了母親。
「雖然,你不見得苟同,但我還是想問,人的一輩子是幸福快樂重要,還是信守承諾重要?若你爹勢利一點,直接拒絕這門親事,或者你外祖家有自知之明,斷絕這門姻親,那麼你母親的悲劇就不會出現。」
「所以錯的是祖父和父親,不是夏氏?」他的嗓音緊了。
听出他強抑的憤怒,她搖搖頭,道︰「不,你祖父、父親有錯,夏氏也有錯,她的心胸狹窄、性格卑劣,就算不對付你們,也會去對付別人,因為她看人看事的角度偏頗,因為她性格陰暗,這樣的人一輩子會不斷出現敵人,她的痛苦,來自于扭曲的性格,與旁人無關,可她永遠都會認為別人才是制造她痛苦的泉源,要想盡辦法消滅,于是惡性循環,于是即使錦衣玉食,也宛如身處地獄。
「所謂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想腐爛、想不朽,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夏氏選擇了腐朽,不管你有沒有動作,她都會走入毀滅。」上官檠樂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喜歡在她身邊,因為他的復仇大計、他的怨恨、他的心機,總會在她身邊消失于無形,看著她、同她說話,她會有一百種方法讓他遺忘自己是個悲慘的男人。
紀芳又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很瀟灑,若能放下便放下,退一步會海闊天空。」
「如果放不下呢?避而不見會比較好?」如果非要腐爛方能為母親討得公道 ,他願意!
紀芳不想鼓吹這種思想,但是死結在他心里卡著,不上不下,痛得讓人揪心,一個人掙扎一天不累,可掙扎一個月就累了,她怎舍得教他掙扎一生世,與其如此,不如拿把剪子斷了個干淨,從此天地逍遙,再無負擔。
「放不下,就去討回公道吧,人總要心里真的滿足了、無憾了,才是真正的解月兌,雖然我不認為復仇之後一定會快樂,不過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之後就沒有包袱了,就能好好重新過生活。」
他真心實意的笑著,嘴角再無半分苦澀。「是,我要這麼做,我要滿足、要無憾,要為公道盡一份心力,否則黃泉之下,我無顏面對疼我、愛我的母親,紀芳……」他抓住她的手,誠摯 道︰「等我,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擺平了靖王府,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這是……告白嗎?
盎蘭克林尚未發現電,電纜線尚未牽成,但她被電到了。
夢里,她作過無數個和大老板有關的粉紅色泡泡美夢,睡前,她幻想過無數和上官檠在一起的美妙人生,但這些場景只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不會現形成真,可是現在,他說了,從不輕易允諾的男人對她說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她不曉得這種感覺是該松口氣,還是揪起心,那個敲得她耳膜快聾掉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不規律地進行。
有被告白過,不曉得被告白的女人要做出怎樣的表現,更正,是不曉得被暗戀對象告白的女人會做什麼反應,眼下,她只是傻著、呆著、蠢著。
望著紀芳,她是很聰明的女人,可她現在看起來很……那個字是怎麼說的?哦,很萌,萌得讓他想把她攏進心里,再不放生。「為什麼不回答?不可以嗎?不願意等我嗎?」他笑著逗她。
紀芳搖搖頭。
「答案是不?」笑容瞬間結凍,他急了。
「我想知道,你是真心的嗎?不是因燈光美、氣氛佳,兒子在懷,溫暖無比,于是讓你說出煽情話?」
是他不夠真誠?上官檠輕輕把兒子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拉起她的手,把她擁入懷中,他斟酌著字句,認真回答,「我是真心的,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只是沐兒的父親,你心里有個比我更重要的男人,他雖然留在那個時代里,依舊佔據了你的心情,你放不下他,你還想要回去,再爭取一把,但是……
「別回去了好嗎?這里有我、有沐兒,我們會當你的親人,我會努力讓自己變成那個讓你崇拜的「大老板」,他能為你做的,我都會盡力學習,只要你肯教我。」
紀芳倒抽口氣,他怎麼會知道大老板?
推開他,視線對上他的眼楮,她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誰告訴你大老板的事?」
「是你作夢時說出口的。」
「我作夢的時候,你為什麼在場?」紀芳眼珠子轉一圈,問︰「是芷英?她是你的人?負責監視我?」
她想要跳腳,她把二十一世紀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連很無聊的十二星座都說過,卻偏偏沒有教會他隱私權對現代女人很重要!
「不是。」他猶豫片刻,說出實話。
「不然呢?」她兩手叉腰,做出一副潑婦狀,怒目望著他,就等著他回答得不得體,立刻踢他一腳。
「我常在半夜潛入你房里,看你一眼,我才能安心入睡。」
這是實話,可從他嘴巴說出來,立刻成了情話,潑婦轉眼變成情婦,紀芳的心軟成棉花糖。
氣消了,隱私權不重要了,她上前兩步,拉起他的手,很想問為什麼啊?為什麼不看她一眼他就無法安心入睡?
「你有失眠的困擾?」紀芳柔聲問。
「沒有。」
「那為什麼不能安心入睡?」
「因為你對沐兒說,我的期待太高,哪天他受不了了你要帶他遠走高飛,我怕你遠走高飛,怕再看不見你,怕你徹底消失……」
只是一句戲言啊,他竟記著、擔心著,那得要多看重一個人,才會這樣憂心忡忡?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胸前,她對著他的心髒低聲道︰「有你這麼好的父親,Jovi哪里舍得跟我遠走高飛?有你這麼好的男人,我又怎麼舍得遠走高飛?放心吧,我會一直一直留在這里等你。」
這是回應他的承諾?
收到了,他會安心,但是他還是會繼續在深夜里潛入她的房間里,因為,他愛上做這件事,愛上那睡前一瞥,即使做這事兒很費勁。
「那……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大老板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為你做了什麼,讓你念念不忘?我會學習,我會做得比他更好。」只要能留下她,他願意做足所有的努力。
紀芳苦笑,大老板幾時為她做過什麼了?只是,女人的一生,總會有那麼幾次無理取鬧的痴迷,而大老板翁Jovi……是她最美好的幻想與印記……
屋外,芷英退開兩步,因為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單身女子竊听。
鳳天磷心情愉悅,他是個聰明男人,擅長思考、盤算,也擅長反省,所以他終于找到能夠讓紀芳共鳴的話題。
認真算算,紀芳已經拒絕他很多次,她甚至把話挑明了說,把他想出來的爛籍口一腳踢翻,可是,他不死心!
阿檠說,你是天之驕子,受不了被拒絕。
紀芳說,男人本賤,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才不是這樣的,他就是單純的喜歡她,從在越縣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上了。
只是因為他相信自己不會為情所困,他認為皇位重要、阿檠重要,女人不重要,所以故意把紀芳嚇跑。
他以為只要紀芳不存在,他又可以像過去那樣,做該做的事、計劃該計劃的未來,他甚至連刈包都改了個很矯情的名字。
他以為只要徹底清除有關紀芳的記憶,就沒問題了。
可,那是自欺欺人,離開越縣後,他的心頭總是悶悶的。
為了解決那股悶勁兒,他經常去杜康樓吃有容乃大,那東西真的有美味到這等程度,值得他一吃再吃?
並不是,而是每吃一遍,想一遍,回想著與紀芳的相識過程,回想紀芳的嬌嗔怒眼,會讓胸口悶氣得以紆解。
阿檠成親那日告訴自己,他看見莫琇兒,那時自己的感覺不是嘴上說的「麻煩」、「那個女人膽子未免太肥」、「她到底想干麼」,而是……真好,又可以看見她了。
他到處找她,比上官檠更認真勤勞。
是師傅教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可為什麼上蒼如此厚待阿檠?明明他找得更認真,紀芳卻先被阿檠找到?
他明明想和紀芳好好說話,卻換來她的無情指控,她說他笨,她把他想要的至高權勢貶得很低,她不贊同他講的每句話,她老是反駁他,她甚至背著自己說他的壞話。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沒有女人敢輕慢、或者舍得輕慢他,但她的表現很不女人,這麼糟糕的紀芳,他依然願意折節下交,願意三番兩次去接受她的批判,可她,拒絕他拒絕得毫不手軟。
即使如此,他還是來了,來自討沒趣,來看她不講道理的臭臉,丟一堆好東西巴結她。很賤嗎?是啊,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就是喜歡上了。
他琢磨了很久,決定學習阿檠,既然紀芳對事業很上心,他便抱著帳本、揣著銀票去找她,一听見她到莊子上泡溫泉,立刻屁顛屁顛地跟過來。
卑鄙?沒關系,只要能看到結果就好,阿檠可以和她走得這麼近,不就是靠這一招。
在宛兒的帶領下,他快步來到紀芳房前。
芷英遠遠看見鳳天磷,加快腳步,擋在他身前。
宛兒說︰「芷英姊姊,鳳三公子送帳冊和分紅來了,要見小姐。」
她點點頭,對鳳天磷說道︰「三皇子,帳冊和銀錢上的事小姐都交給茵娘子管,讓宛兒領你過去茵娘子那里吧。」
鳳天磷擰起好看的濃眉,道︰「我要見紀芳。」
「小少爺病了,一直哭鬧,好不容易安撫好,小姐剛睡下。」
「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抱歉,小姐命令我在這里守著,誰都不能進去打擾。」
「你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不過一個小小奴婢,三皇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小少爺折騰一整天,小姐脾氣正躁著呢,連萍兒、宛兒都不敢進去打擾,如果三皇子堅持……」她微微一笑,側身讓開。
這個舉動是賭鳳天磷在乎小姐,不願意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
見芷英如此,鳳天磷反而不確定了,恨恨剜她一眼,把懷里的帳冊塞給宛兒,賭氣說︰「替本皇子整理個房間出來,本皇子不走了。」
芷英淡淡一笑,朝宛兒點點頭,宛兒立刻轉身,將鳳天磷往外引。
屋里,上官檠和紀芳說著類似告白的言語,但屋外發生的事,全落進他耳里。
緊緊摟住紀芳的身子,他笑得意味深遠,「我說過的話,必定做到,你等我。」
紀芳點點頭,貼著他的胸口,听著他的心跳,她想起愛情小說里頭寫的——那一聲聲心跳聲,都在說著「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越听越甜蜜,戀愛的感覺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她在很多的「我愛你」當中陶醉著。
不過上官檠心底,也在想這三個字?
錯!他正在想著的是,得好好嘉賞芷英,把她送到紀芳身邊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