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娘子一根筋 第2章(1)

這日天公作美,阮家村喜氣洋洋的,尤其是村長阮大春家的屋子里更是貼滿了大紅的囍字,村子里的孩子一個個換上了新衣,屋前屋後跑來跑去,庭院里,一張張大方桌擺了出來,一盆子一盆子的好菜不停歇地由後頭的廚房往前端。

等吉時一到,村子外頭放哨的村人喊著,「咱們的秀才公來啦!」

一聲聲的傳話聲從村頭傳進來,等阮芝盈在屋子里頭都听見了那聲音時,屋子外頭的炮竹聲也隨之而起,熱熱鬧鬧的炸開。

一個臉尖的婦人听著炮竹聲響,是阮芝盈的大伯娘陸氏,她帶著笑,手里拿著紅布走到了阮芝盈的面前,嘮嘮叨叨的念著,「芝姐兒,今兒個嫁了人,以後可就是大人了,切莫再調皮了,要好好過日子,你父母都去了,你大伯怎生也養了你這許多年,你心里要存著他的一點好,嫁了人可別忘了你大伯家,還有咱們這村子啊!」

一邊從外村請來的媒人婆听不下去了,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唉唷!這娘家人要囑咐新婦,隨意提點兩句就得了,重要的是這吉時可不能誤了,趕緊蓋頭快蓋上,還有最後一口娘家飯也給含上,那金瓶也得拿手上了啊!」

媒人婆一連串的吩咐,把一屋子的女眷都給調動起來。

只是一邊忙著,這媒人婆心里也是不屑得很,難怪人家秀才公得往外頭好幾個村找媒人,別說是村子里,就是這新婦的大伯一家也都像是拎不清分寸似的。

都已經要嫁人了,這做大伯娘的當著一屋子人的面也不講點好听話,盡說些婚後要好好地提攜村子和娘家親戚的話頭。嘖!這臉皮真夠厚,也不想想當初這三媒六聘的,說是趕時間,但半點禮數都沒少,別說是從這村子娶個美人,就是往城里聘一個天仙都夠了。

阮家人聘金聘禮收得足足的,那副見錢眼開的貪婪樣,媒人婆心里頭自然是瞧不起,只是看在自個兒也收了不少的媒人禮,總是要辦好這樁婚事,要不就憑這樣的家人,就是長得再美她也不能說上半點好。

隨著屋外越來越熱鬧,看著陸氏扯著紅帕還不趕緊給新婦蓋上,她心中存著氣,臉上卻笑得更歡,「行了行了,咱們娘家人舍不得自家的好姑娘出嫁呢!」

她一把扯過了紅帕子,仔細的替新婦蓋上,然後用自個兒厚實的身軀擠開了陸氏,牽起了阮芝盈的手輕輕往上一抬,新婦也跟著這動作站起身,緩緩地往外走去。

媒人婆模著她的手,感覺到上頭的粗糙,先是一怔,但臉上笑容不減,嘴里邊喊著喜慶話,「吉時到了,新婦莫怕,咱們步子踩穩了,等著新郎官把你迎回家去咧!」

阮芝盈的臉被蓋住了大半,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一抹紅唇,只見著那紅唇綻放淺淺一笑,即使沒看見全臉,也可想像那紅帕後頭的好顏色了。

也難怪那秀才公整日心心念念著,換成她是男人,就是想盡辦法也得把這樣的美人給娶回家啊!媒人婆心中暗嘆。

屋外的炮竹聲響得幾乎听不見人說話,她牽著新婦小心地踏出門檻,拉高了聲音,脆著聲喊著,「新婦準備出門了——」

屋外又是一長串的炮竹聲,在喧鬧的人聲中,一雙紅色靴子堅定而緩慢的落入阮芝盈有限的視線里,她接過了那人手中的紅色花球緞帶,噙著笑,一步步地隨他的腳步而去。

她的心里沒有不舍,反而是滿滿的喜悅。

在她早已對成婚這件事情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男子,勾引了她所有的心神,甚至因為那一場「意外」而能夠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她如何不慶幸,如何不歡喜?

紅蓋頭蓋著,沒人能夠知道阮芝盈歡欣的情緒,但是一臉粲笑的新郎官,大伙卻是看得明明白白。

歡喜盈滿了易穆德全身,尤其幾乎是從新婦踏出門後,他那一雙眼楮就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半點都舍不得移開目光。

直到新娘上了轎子,他才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然後伴隨著喜氣的鑼鼓喧天,一路往鎮子上的一處二進小宅院走去。

隨著那熱鬧的聲響越走越遠,阮大春招呼了人開始吃喝,左右都是自個兒村子里的人,有些人憋了許久的話也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村長,咱們芝姐兒是瞧上那外地書生哪兒了,怎麼就來上這麼一出,咱們村子里誰不知道,只要咱們芝姐兒想,不管哪個漢子都得捧著供著……」

阮大春本來還帶著笑意,一听那年輕人說的話後,馬上拉下臉來。

「大娃子你胡說什麼?酒喝多了吧,哪里是芝姐兒瞧上了那秀才,是那人要給村子里一個交代,才把咱們芝姐兒給娶走的!她好不容易出了門,誰要是嘴上沒把門胡亂說,到時候……嗯哼!」他警告似的看了酒桌上所有人一眼,直把人都看得低下了頭,看似安分了,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被喚為大娃子的漢子陡然一個機靈,酒也醒了大半,連忙就給自己一巴掌,「唉唷!這喝多了酒勁上來了,怎麼就搞混了呢?芝姐兒挺柔弱的一個姑娘,長得美又能干,這誰家娶回去不是供著呀,就我這張嘴胡說八道的,哈哈!」他干笑了兩聲,想把自己的失言給蒙混過去。

幸好男方是外地人,要不然剛剛這一錯嘴的話要是溜到了新郎官耳邊,那他還能好嗎?

村子里誰不知道,耽誤了誰的事,就不能耽誤了村長家的!

「不過……芝姐兒前頭那個未婚夫不也是秀才,叫……叫做趙寧成是吧?前幾日還瞧著他在咱們村口罵罵咧咧的,怎麼今兒個卻不見人影了?」另一個喝得有些茫的漢子說著,連名字都快記不清了。

阮大春臉一沉,想起那個趙秀才和他那個寡婦娘的性子,終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對了——那兩個沒臉沒皮的今兒個居然連臉都沒露,這可不就是最不對勁的地方嗎!

他站了起來,臉色沉得發黑,喚了族里幾個子佷就往外頭走,剛從屋子里收拾完的陸氏正好瞧見阮大春往外邁的腳步,問了句,「當家的,宴席都還沒吃完呢,這是要往哪兒去?」

阮大春沒說話,身邊湊熱鬧的幾個漢子幫著回答了,「還能往哪兒去?自然是去看看咱們芝姐兒了,誰知道那趙秀才和他娘今兒個是不是跑去那搗亂了。」

陸氏一听,馬上就明白自個兒當家是在煩惱什麼,人也不攔著了,反而加快腳步也跟了上去。

「那我也得去,可不能讓那婆娘胡咧咧的亂說話,壞了咱們阮家的好事!」好不容易把這佷女給嫁出去了,要是那臭女人真把事情給攪黃了,她非得撕了那不要臉的一家子!

一行人在阮大春的帶領下,氣勢洶洶的往鎮子上的新房而去,當他們剛轉進易穆德所買的宅子巷口時,就听到一個讓人厭惡的聲音大聲的喊著——

「一女不二嫁!阮芝盈不守婦道,二嫁他人,本性甚婬!」

婬個大頭!這是所有阮家村的人听見這話時,腦子瞬間冒出的念頭。

還不等阮大春等一幫男人沖上前去,把那說得正氣凜然的趙寧成給拽走,陸氏早已高呼一聲,一馬當先的沖了出去,兩個巴掌就甩在趙寧成臉上。

「婬個大頭!有人生沒人教的,虧你還是什麼秀才,連人話都不會說!看老娘不打死你!」

趙寧成沒想到會有陸氏這樣凶悍的婦人,完全不講半分道理,而是直接過來就打,兩下巴掌挨得結結實實,身子都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你……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根本是潑婦……」

陸氏冷笑看著趙寧成,還有原本站在一邊,看見兒子被打連忙過來攙扶的趙大娘,「我是潑婦?我就潑了怎麼著!用你的之乎者也來打我呀,我呸!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廢物點心,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趙寧成被羞辱也不是一次兩次,要是以往對上了陸氏這樣的婦人,他是寧可灰溜溜的敗走,也不會留在這里有辱斯文的和她撕扯,可今日不同。

他今兒個就是要在這外地秀才的面前,拆穿阮芝盈是怎麼樣的女人!

趙家母子不愧是一家子,兩人心有靈犀,他都還沒開口,趙大娘就微微一笑,拉高了聲音嚷著,「怎麼,我兒可有說錯?阮芝盈本來就是不守婦道,原本早早的許給了我家寧成,結果卻又悄無聲息的另許他人,不過是瞧著他人富貴,嫌棄我家貧困而已,這般嫌貧愛富,只說一句本性甚婬還是抬舉了她。」

這巷子里有喜事,本來就會吸引鄰居來看,前頭趙家母子已經在外頭大肆嚷嚷了好一會兒,看熱鬧的人更多,如今連新娘的家人也加入混戰,這下幾乎附近的鄰里都跑了出來,也把趙大娘這一席話給听得明明白白。

一時之間,許多人不免用懷疑或是鄙視的目光看著阮大春一行人,幾個嘴快的也開始說起新婦的小話來。

「哎呀,都有人說得這麼明白了,還指名道姓的,只怕不假,說不得這新婦……」說話的朝邊上使了個眼色,那種盡在不言中的未完之意,卻是這時候許多看熱鬧的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阮大春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對母子倆睜眼說瞎話,他在村子一眾漢子的簇擁下走了出來,淡淡地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趙家母子,又轉頭看向因為屋外的熱鬧而走出來的易穆德,不疾不徐的開口,「既然有人要扯出往日舊事,那我自然也不怕丟丑,不介意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都說個明白。」

趙家母子一開始還挺得意的,尤其是趙大娘,自詡是讀書人家,最是瞧不上阮家這樣的務農人家,尤其是陸氏那樣無知的潑婦,方才看見輿論都倒向自己這邊,心中的得意自是不必說,可一等到阮大春說不介意把往事拿出來細說的時候,饒是她覺得阮大春不過是裝腔作勢,卻也仍舊有些慌了。

不,不可能的!那阮芝盈做下那樣的丑事,怎麼敢提出來澄清?趙大娘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下,原本有些惶然的心思重新安定了下來。

阮大春當了多年的村長,看人看事老練得很,趙大娘心里的變化瞞得過別人卻騙不了他,要是之前他還會投鼠忌器一番,可如今自家佷女都嫁出門了,這外地的秀才看起來也是個會誠心待自家佷女好的,那他又有什麼不敢說的?

易穆德看了好一會兒的熱鬧,俊秀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緣故,居然有人在我大喜之日直接鬧到大門口,指著我的新婦說她婦德不佳。」

一邊站著的明月眼觀鼻鼻觀心,已經能知道接下來這對母子的遭遇會有多淒慘。

別的不說,自家主子心情好壞他還是能夠看得出來,而現在這樣臉上帶著笑,恰恰就是要整治人的預備表情。

這些人也真是不會挑時候,沒听過什麼叫做人生四大喜嗎?這洞房花燭夜可是其中之一,尤其自家主子可是盼著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少日夜,如今只差最後一步就進洞房了,卻讓外頭這些找事的給打斷,是個男人都要上火啊!

趙寧成打剛才起就沒說話,直到听見易穆德說話,這才上下打量起這個穿著大紅喜袍的男人。

他往日總有種優越感,覺得自己不過是懷才不遇,出生在偏僻的山村中,得不到名師教導,又沒有萬貫家財,才會到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秀才,其實在這種小地方,他的成就讓他的確有自傲的本錢和底氣,只可惜在看見了易穆德之後,那脆弱的自傲幾乎一下子就被打成一片片,散落一地。

沒有比較就不會有傷害,趙寧成之前不曾見過易穆德本人,听阮家村的人一個勁兒說他的好話,也只覺得是鄉下人沒多少見識,一分好也能捧出五分好處來,看見一個稍微齊整些的男子就吹得像是潘安再世一樣。

可如今正經面對了易穆德本人,不管他多麼吹毛求疵的去打量,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論如何都輸了。

即使他認為自己的相貌比起其他村漢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可若與眼前這個男人相比,那卻是沒有任何可以相比之處,更別說光看眼前這棟宅子還有今日婚禮時那熱熱鬧鬧的模樣,趙寧成知道這是挖空了自己家的家底也做不到的。

這一比較之下,越發襯得自己不如人了。

那深深的忌妒還有不可言說的比較之心,讓他忍不住站了出來,故作清高的勸道︰「這位兄台,你打外地來,自然是不知道這其中齷齪,你今日迎娶之新婦先與我有婚約在前,後因為行為不檢被我發現,又崇尚富貴,悔婚二嫁在後,如此惡劣行徑,實在不堪成為我等讀書之人的賢內助,所以我今日拚著讓人閑話,也要把阮家女的惡行說出來,以免兄台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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