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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朋 第6章(1)

歐陽舜刷牙時,瞪著洗手台面上橫放的紅色牙刷,眉頭皺了一下,將它置妥在牙刷架上。

下一秒,睨著洗手槽里的兩根細長發絲,無聲嘆氣,捏起扔進垃圾桶。

有時候,他覺得女朋友這種生物跟寫程序很像,得忍受煩躁瑣碎的部分,才會有甜美滿意的果實,而朋朋對他而言,裝和內容物有點不符,是以他現在debug中。

原以為活潑開朗獨立的女孩,結果交往起來黏人得緊,根本像小女孩一樣。

「我女朋友跟我交往後,就喪失方向感和通勤能力,出門一定等我接送、走路非得要我牽著。」施有信前一陣子這樣說著。

歐陽舜听了,只覺得莫非是在比慘?

梳洗完畢,著裝準備出門,發現風衣外套里有東西,拿出來一看,是朋朋的護唇膏,大概是昨天涂抹修護唇部後,趕著熊抱他,就隨手一塞。

走到書架,將護唇膏放進紅色喜餅圓鐵盒內,里面還有數支筆、橡皮擦、唇蜜、發圈發夾、耳環等。

這鐵盒就跟朋朋一樣,逐漸侵入他生活空間的每一處,幾乎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為什麼他的書架上得放一個那麼丑、那麼俗氣的圓鐵盒?「這是我小時候跟媽媽要來的耶!要好久喔。」朋朋滿臉得意。

中國古風的女圭女圭們是主要設計圖騰,很丑,紅色,很俗氣。盒蓋上「女兒紅」三個字大概是品牌之類的,旁邊卡片早已泛黃字跡暈開,但勉強可辨識,是訂婚新人送給玉緣老板娘的手寫謝卡。

「干嘛放我這里?」

「這樣你不小心撿到我的東西就可以放進來嘛。這鐵盒也醒目。」

小孩子似的,彷佛無自理能力,原打算反嘴嘲諷,她嘟著嘴膩上來又親又抱,讓他什麼抱怨都開不了口。

在她那一長串流水賬般的自介中,他忽略的一點是,王朋朋是獨生女,受父母寵溺的獨生女。

出門前,看到門板上貼著紙條,說她今天滿堂還要去社團,中午不找他吃飯了喔。歐陽舜松了一口氣,想著總算可以隨便打發一餐。

一整天忙碌的課程中,他買個飯團簡單果月復,下午下課前,收到朋朋訊息,寫著有準備簡單的晚餐。

這位王朋朋小姐,交往大半年來,至少沒有試著煮東西讓他堪可告慰……現在她居然想要練習這項,總覺得恐怖。

倒不是害怕東西難吃,反正不要吃就好,而是善後的工作麻煩,每個人對整潔的標準不一,朋朋的標準在他看來,根本才勉強及格。

他們並沒有同居,只是當很多事情變成習慣後,待在他的住處變成很自然的

約會行程,偶爾一起看看球賽轉播或各自看書或做自己的事。

下了課,回到他獨立門牌的套房,才開門,就看到朋朋一臉心虛。

「我有不好的預感。」他也懶得猜。「舜……有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听哪一個?」

「壞消息。」

「不要啦,先講好消息喔。」

「……」

「我有蒸水餃當晚餐。」

這算是好消息……?他感到暈眩。

「那壞消息是?」月兌了鞋,放下東西,忍不住還是搭腔了。

「碗公卡住了啦!」

他睨著朋朋,听她說著稍早拿個碗公蒸水餃,結果剛剛好耶,蒸完水餃後發現卡在電飯鍋內鍋里拿不起來了怎麼撬怎麼扳都沒辦法,如果非得打破碗公,那她會買一個來遺他——如果碗公不是傳家之寶的話,她補充。不是傳家之寶對吧?她又問。

歐陽舜無言听著前因後果,看著小吧台上,盤子里放著熱騰騰的蒸餃,三人份電飯鍋內鍋里卡著一個碗公,他倒置輕拍,果然文風不動,再次探看,還真的卡得完美無縫可言。

王朋朋這個受父母寵溺的獨生女,是個家事白痴。認證蓋章。歐陽舜忍住,沒把念頭轉化為言語。

他拿出鍋子煮水,再把內鍋反置放入一起煮,瞥眼看到朋朋一臉好奇神色。

「啊!熱脹冷縮!」朋朋開心嚷著。

他才想碎念一下,手機響起,毫不猶豫接起。

電話里那人听他喂了一聲之後開始說教,然後問他在干嘛。

「我在煮鍋子。」忍不住地,自己講著都好笑起來,看到朋朋也在偷笑。

「煮鍋子?」對方沉默一陣。「要打發你哥也不是這樣。本月省親了沒?」

「這幾天就做。」

「你的成績單可以讓爸媽少念你幾句沒錯,但你乖乖省親,可以讓爸媽少在我們面前碎念好幾十句。明不明白這因果關系?」

「好啦!知道了。」掛掉電話。

罷好水開,他听見啵的一聲,用湯匙輕撬起內鍋,里面的碗公已安穩月兌出讓熱水煮著。

才關好火,朋朋就湊近他又親又摟。「舜,你好棒喔!我好喜歡你!」

「……不過就是物理。」原本想嘲弄,但是……

軟軟的身子、可愛的臉龐、親昵的言語、崇拜的眼神,這樣的朋朋對他又親又抱,哪還可能發作什麼負面情緒,當然接受她的熱情、捧場她的蒸餃。

飯後,他握著棒球,感覺著球面的縫線,一邊想著解題,一邊看著躺在沙發上正在研究劇本的朋朋。

交往後不久,朋朋開始會打扮自己,洋裝、戴耳環,讓原本的亮眼更加引人注目,還有那雙唇,以前看她會無意識撥弄容易干裂的月兌皮,現在變得水女敕豐潤,這可是他隨時遞補護唇膏給她的良好成果。

「法律就如皇後的貞操帶……」朋朋念著對白,感覺拗口。「現在還在用貞操帶這詞,好落伍喔。」

「這詞一點都不落伍。」她紅噗噗的臉讓他分心,要解的題早飛得遠遠的。「貞操帶可是把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開耶,現在沒有這種事了啦!」

他笑,看著她那隨性的姿態與笑意盈繞在其間的唇。

「一堆這種事,而且我敢說你一定認為很浪漫。」

「哪有可能啊?!」「這誰的?」指著她的唇。「我的啊。」

明明就是他在照顧、維護的。「誰可以用?」

「我啊。拿來吃飯用。還有拿來講廢話用。」笑得爽朗笑得傻,有點故意。

「是我可以用。」一記深吻足以證明,根本是浪漫的實證,看到她快融化的樣子,他得意笑起。「我可以完完整整的證明給你看。」

探進她的頸間,他再次問著所有權與使用權,她邊笑邊應和,但很快地決定起而效尤撲倒對方。

她用輕吻侵犯男友,不該放過的地方絕不錯過,既又霸道地在他身上的每一部位,朗讀他的所有權與宣告她的使用權。

插旗完成,肚子餓的年輕情侶說走就走地出門消夜覓食。

吃完肉圓甜不辣,行經已打烊的客家菜包店,細微的貓叫聲引起朋朋的注意。「舜,有貓耶!是小貓咪耶!」

小貓咪在暗暗的架子內側蠕動著,尖細的聲音持續叫喊著,黑白色的小身軀搖搖晃晃。

「喔,別管了啦。」歐陽舜拉起她,意外地發現拉不大動。

「好可愛喔!」動手模起小貓,猶豫了一陣,抱起小貓放在掌心上。

「好小只喔,好可愛!」

歐陽舜抽動嘴角。「舜,我們來養貓好不好?,」

「不好。」貓一靠近,他就開始莫名覺得鼻子搔癢。「好嘛!」

「不要。」哈啾。

「好啦!」

「……」歐陽舜沒打算妥協,只是剛好噴嚏連發。

有人將它當作默許,開心地抱著小貓。

這只後來被起名為野板的奔馳貓,不久後成為歐陽舜最大的惡夢與麻煩。

當朋朋拉開動保社那扇門時,門嘰嘰叫著,舉目所及無人,踮起腳尖,視線越過雜亂的桌面,看到有人蹲在一角背對著她。

帶著小貓咪離開菜包店,歐陽舜猛打噴嚏,持續否決她想要養貓的提案。

「你要養在哪里?」第一桶冷水澆下。

「宿舍有兩個在準備國考的學姐……」朋朋解釋。

「我家太多水電的小東西,我也不住家里啊……」

「所以呢?養在我那里?」歐陽舜語氣很冷︰「這是不可能的。」

被建議來動保社,剛好燈光還亮著,歐陽舜就讓她自己進來。

小貓咪又開始喵叫,背對朋朋的男生聞聲,抬轉頭睨了她一眼。

「這里不收棄貓,請帶回去自己養。」那人講得不疾不徐,也沒什麼感情。「可是—」

「本來覺得貓很可愛?還是認為自己很有愛心?然後又不想養了?因為男友反對?」對方手邊事項告一段落,站起身,視線挪至她手上的小箱。

「是小貓?」朋朋看著對方。

那是一張平凡至極的臉,五官與身形全然路人,隨便走過經過路過都會遇到好幾打,而後過目即忘,就是那樣的類型。他眼神平穩,出口內容卻不甚客氣;音調沒什麼起伏,但彷佛對她或她的行為很有意見。

「是小貓……」針對他最後一個問句,她小心應著。

「哪里撿的?」稍微靠近,看了一眼箱內。「菜包店。」

一嘆口氣。「這應該是小琉璃生的小貓,他們可能只是在搬家,然後你綁架了這下等著被接走的小貓。你模過之後,母貓就不要小貓了,你知道嗎?」

現在的指責意味就夠明顯了。朋朋不大敢對上那銳利的眼神,噘起嘴,上上顫抖,輕輕搖頭。

「你要慶幸小琉璃不只生一只,否則沒小貓喝女乃,他會脹女乃痛死。」他頓了片刻。「現在是小貓潮,沒人能幫你,撿了就自己負責,不要半手愛心丟給別人。」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教?難道這些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嗎?」她根本還沒開口問問題,就被他預設立場碎念半天,覺得莫名其妙。

「沒事為何要撿貓呢?你是覺得他在求救,還是覺得可愛想模想養?」

「我當然想養!」

對方直視她。「那好,帶回去好好養。」

听到對方語氣平和了些,朋朋緩口氣︰「可是……我要給他吃什麼?罐頭可以嗎?」小貓持續這樣叫著,感覺是餓了。

他凝視她一陣,順手就著桌面堆棧的物品一一說明︰貓女乃粉、女乃瓶、尿墊,之後抓出小貓全身詳細檢查,又干脆示範泡女乃與喂食,利落解釋程序與後續注意事項,舉凡飯後的拍撫以及擦拭屁屁催便催尿,還有保暖事宜。

也在同時,她才發現旁邊地上的紙箱,里面有四只花色各異的小貓咪正相互依偎熟睡著。

看著這個不友善、愛說教的男生輕手輕腳地抱著小貓,止住了貓叫、喂貓喝完女乃……講得很仔細,動作很分明;朋朋感覺挫敗,覺得自己能力不及唯恐照顧不周,但面對他認真堅定的視線,又不敢說不。

「一共五百。」他自置物櫃取出一些女乃貓物品包好,一邊說著。

「五百什麼?」「五百元,這些東西。」

朋朋抽動嘴角,差點罵出土匪,但還是勉強掏了錢包乖乖付賬。「每四小時左右喂女乃一次,剩下哪里不清楚,麻煩自己上網搜尋方法,關鍵詞是女乃貓兩個字,這應該不需要人教。」

「……謝謝。」

「不客氣,王朋朋。」

朋朋糾著眉頭,終于明白,她被討厭,大概是有樹大招風的成分,只是被自己不認識的人說教和討厭,實在很不是滋味。

歐陽舜用棉花團塞住鼻孔,努力張口呼吸,邊瞪視蜷曲睡在沙發上的朋朋。上雜亂擺放著貓咪女乃粉、女乃瓶和尿墊、衛生紙,小貓則在一角的紙箱內。感覺眼上有點癢,但幸好鼻子失靈,否則貓咪臭味應該會讓他崩潰。

「舜……」那天朋朋走出動保社,看著他喊著他,拉長音加上欲言又止,他就覺得要糟糕了。

她總知道要怎麼向他撒嬌,噘起嘴噙著淚他就會買賬,她軟土深掘,他步步退讓。

看到他掙扎的神情,她這樣說︰「幾天就好嘛,我會找認養人……」

但他不信。瞥幾眼她的搜尋頁面,都是女乃貓相關,根本沒打算找認養人。

「哇!貓女乃粉真的那麼貴喔!原來已經便宜我了!」還會這樣嚷嚷著。

那時,看她瀏覽貓咪用品網頁,覺得無法理解、絲毫不明白她的行為。那是委屈自己忍耐著,卻見對方理所當然,于是厭惡感無意識興起,而那股厭惡感如不抒發,就會慢慢在心里腦海生根發芽。

「舜,你看野板的小手手,好可愛喔,很像巧克力耶這肉球。」

的確,貓咪滿可愛的。黑白毛色勉強對稱像穿西裝,有種帥氣,看人時滿是孺慕之情,很惹人憐愛。

但並不是所有可愛的、漂亮的、惹人憐愛的都必須要擁有,遠觀欣賞也是一種無負擔而美好的享受,更何況——

炳啾!

他喜歡整潔干爽安靜閑適的生活空間,為了他的課業與他的身體狀況。

朋朋知道貓讓他鼻子受罪,為了讓貓咪被收留得更加心安理得,她開始認真幫他打掃環境,這反讓他更煩躁。她如此勤快、整潔標準提升,全都是因為貓。

為了不打擾他作息,朋朋也都在野板喵叫的第一聲就抱起貓、哄貓,喂女乃、剌激排便排尿,甚至陪著貓玩。

有時看著她無聲逗弄貓咪,他艱難地深呼吸著,總有莫名的惱火情緒。

看著她窩在沙發上的模樣,才短短一周,黑眼圈就那麼嚴重,有時甚至課也蹺掉、社團也暫停出席,就是為了女乃貓……

他嘆一口氣,輕輕搭上她的肩。「到床上睡吧。」

她睜開眼,給他一個微笑,說︰「舜最好了。」湊近想要撫模他的臉。

他退開讓她撲空,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他不耐。「有沒有洗手?」

朋朋笑開。「忘記有沒有洗了。」匆匆忙忙去浴室洗手,才又開開心心回到他身邊抱住他。

「這所有權是誰的?」並肩躺著,她指著他鼻子問,塞著棉花團又更挺似的。

「我的。」嘴巴要兼負呼吸與說話之責,語音含糊。

「那使用權是誰的?」朋朋笑著問。

「我想不出你想要怎麼用我的鼻子。」歐陽舜不禁睨了她一眼;有些部位,使用權僅限本人毋庸置疑,看到她調皮神色,火氣消去不少。

丙然,朋朋嘴角上揚,在他鼻尖上輕點一吻,跟著交扣他的手,依偎在旁。

他輕嘆,換來她的安撫,她俯過身親著他的臉他的唇,帶有獎勵性質,他看著那張臉,于是毫不客氣地兌領這溫柔的賞賜,然後—

沒有然後,因為小貓開始用又尖又細的聲音喵著。

她離開他的胸膛。「我先去喂野板喝女乃女乃一下喔。」

「野板。」忍不住嘲諷地模仿她喊小貓的方式,學她那不標準的客語發音說著這個客語名詞。

朋朋起身的動作頓住,用錯愕的神色看著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忍住,順了口氣,笑起。「干嘛笑人家發音不標準啦!」

他轉過身,不打算回應。

滿室只有野板喵叫著,幾秒後他感覺她下床,開始哄著貓咪,他將被子蓋住頭,不理會房間里的其他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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