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舜刷牙时,瞪着洗手台面上横放的红色牙刷,眉头皱了一下,将它置妥在牙刷架上。
下一秒,睨着洗手槽里的两根细长发丝,无声叹气,捏起扔进垃圾桶。
有时候,他觉得女朋友这种生物跟写程序很像,得忍受烦躁琐碎的部分,才会有甜美满意的果实,而朋朋对他而言,装和内容物有点不符,是以他现在debug中。
原以为活泼开朗独立的女孩,结果交往起来黏人得紧,根本像小女孩一样。
“我女朋友跟我交往后,就丧失方向感和通勤能力,出门一定等我接送、走路非得要我牵着。”施有信前一阵子这样说着。
欧阳舜听了,只觉得莫非是在比惨?
梳洗完毕,着装准备出门,发现风衣外套里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朋朋的护唇膏,大概是昨天涂抹修护唇部后,赶着熊抱他,就随手一塞。
走到书架,将护唇膏放进红色喜饼圆铁盒内,里面还有数支笔、橡皮擦、唇蜜、发圈发夹、耳环等。
这铁盒就跟朋朋一样,逐渐侵入他生活空间的每一处,几乎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为什么他的书架上得放一个那么丑、那么俗气的圆铁盒?“这是我小时候跟妈妈要来的耶!要好久喔。”朋朋满脸得意。
中国古风的女圭女圭们是主要设计图腾,很丑,红色,很俗气。盒盖上“女儿红”三个字大概是品牌之类的,旁边卡片早已泛黄字迹晕开,但勉强可辨识,是订婚新人送给玉缘老板娘的手写谢卡。
“干嘛放我这里?”
“这样你不小心捡到我的东西就可以放进来嘛。这铁盒也醒目。”
小孩子似的,彷佛无自理能力,原打算反嘴嘲讽,她嘟着嘴腻上来又亲又抱,让他什么抱怨都开不了口。
在她那一长串流水账般的自介中,他忽略的一点是,王朋朋是独生女,受父母宠溺的独生女。
出门前,看到门板上贴着纸条,说她今天满堂还要去社团,中午不找他吃饭了喔。欧阳舜松了一口气,想着总算可以随便打发一餐。
一整天忙碌的课程中,他买个饭团简单果月复,下午下课前,收到朋朋讯息,写着有准备简单的晚餐。
这位王朋朋小姐,交往大半年来,至少没有试着煮东西让他堪可告慰……现在她居然想要练习这项,总觉得恐怖。
倒不是害怕东西难吃,反正不要吃就好,而是善后的工作麻烦,每个人对整洁的标准不一,朋朋的标准在他看来,根本才勉强及格。
他们并没有同居,只是当很多事情变成习惯后,待在他的住处变成很自然的
约会行程,偶尔一起看看球赛转播或各自看书或做自己的事。
下了课,回到他独立门牌的套房,才开门,就看到朋朋一脸心虚。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也懒得猜。“舜……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
“不要啦,先讲好消息喔。”
“……”
“我有蒸水饺当晚餐。”
这算是好消息……?他感到晕眩。
“那坏消息是?”月兑了鞋,放下东西,忍不住还是搭腔了。
“碗公卡住了啦!”
他睨着朋朋,听她说着稍早拿个碗公蒸水饺,结果刚刚好耶,蒸完水饺后发现卡在电饭锅内锅里拿不起来了怎么撬怎么扳都没办法,如果非得打破碗公,那她会买一个来遗他——如果碗公不是传家之宝的话,她补充。不是传家之宝对吧?她又问。
欧阳舜无言听着前因后果,看着小吧台上,盘子里放着热腾腾的蒸饺,三人份电饭锅内锅里卡着一个碗公,他倒置轻拍,果然文风不动,再次探看,还真的卡得完美无缝可言。
王朋朋这个受父母宠溺的独生女,是个家事白痴。认证盖章。欧阳舜忍住,没把念头转化为言语。
他拿出锅子煮水,再把内锅反置放入一起煮,瞥眼看到朋朋一脸好奇神色。
“啊!热胀冷缩!”朋朋开心嚷着。
他才想碎念一下,手机响起,毫不犹豫接起。
电话里那人听他喂了一声之后开始说教,然后问他在干嘛。
“我在煮锅子。”忍不住地,自己讲着都好笑起来,看到朋朋也在偷笑。
“煮锅子?”对方沉默一阵。“要打发你哥也不是这样。本月省亲了没?”
“这几天就做。”
“你的成绩单可以让爸妈少念你几句没错,但你乖乖省亲,可以让爸妈少在我们面前碎念好几十句。明不明白这因果关系?”
“好啦!知道了。”挂掉电话。
罢好水开,他听见啵的一声,用汤匙轻撬起内锅,里面的碗公已安稳月兑出让热水煮着。
才关好火,朋朋就凑近他又亲又搂。“舜,你好棒喔!我好喜欢你!”
“……不过就是物理。”原本想嘲弄,但是……
软软的身子、可爱的脸庞、亲昵的言语、崇拜的眼神,这样的朋朋对他又亲又抱,哪还可能发作什么负面情绪,当然接受她的热情、捧场她的蒸饺。
饭后,他握着棒球,感觉着球面的缝线,一边想着解题,一边看着躺在沙发上正在研究剧本的朋朋。
交往后不久,朋朋开始会打扮自己,洋装、戴耳环,让原本的亮眼更加引人注目,还有那双唇,以前看她会无意识拨弄容易干裂的月兑皮,现在变得水女敕丰润,这可是他随时递补护唇膏给她的良好成果。
“法律就如皇后的贞操带……”朋朋念着对白,感觉拗口。“现在还在用贞操带这词,好落伍喔。”
“这词一点都不落伍。”她红噗噗的脸让他分心,要解的题早飞得远远的。“贞操带可是把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耶,现在没有这种事了啦!”
他笑,看着她那随性的姿态与笑意盈绕在其间的唇。
“一堆这种事,而且我敢说你一定认为很浪漫。”
“哪有可能啊?!”“这谁的?”指着她的唇。“我的啊。”
明明就是他在照顾、维护的。“谁可以用?”
“我啊。拿来吃饭用。还有拿来讲废话用。”笑得爽朗笑得傻,有点故意。
“是我可以用。”一记深吻足以证明,根本是浪漫的实证,看到她快融化的样子,他得意笑起。“我可以完完整整的证明给你看。”
探进她的颈间,他再次问着所有权与使用权,她边笑边应和,但很快地决定起而效尤扑倒对方。
她用轻吻侵犯男友,不该放过的地方绝不错过,既又霸道地在他身上的每一部位,朗读他的所有权与宣告她的使用权。
插旗完成,肚子饿的年轻情侣说走就走地出门消夜觅食。
吃完肉圆甜不辣,行经已打烊的客家菜包店,细微的猫叫声引起朋朋的注意。“舜,有猫耶!是小猫咪耶!”
小猫咪在暗暗的架子内侧蠕动着,尖细的声音持续叫喊着,黑白色的小身躯摇摇晃晃。
“喔,别管了啦。”欧阳舜拉起她,意外地发现拉不大动。
“好可爱喔!”动手模起小猫,犹豫了一阵,抱起小猫放在掌心上。
“好小只喔,好可爱!”
欧阳舜抽动嘴角。“舜,我们来养猫好不好?,”
“不好。”猫一靠近,他就开始莫名觉得鼻子搔痒。“好嘛!”
“不要。”哈啾。
“好啦!”
“……”欧阳舜没打算妥协,只是刚好喷嚏连发。
有人将它当作默许,开心地抱着小猫。
这只后来被起名为野板的奔驰猫,不久后成为欧阳舜最大的恶梦与麻烦。
当朋朋拉开动保社那扇门时,门叽叽叫着,举目所及无人,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杂乱的桌面,看到有人蹲在一角背对着她。
带着小猫咪离开菜包店,欧阳舜猛打喷嚏,持续否决她想要养猫的提案。
“你要养在哪里?”第一桶冷水浇下。
“宿舍有两个在准备国考的学姐……”朋朋解释。
“我家太多水电的小东西,我也不住家里啊……”
“所以呢?养在我那里?”欧阳舜语气很冷:“这是不可能的。”
被建议来动保社,刚好灯光还亮着,欧阳舜就让她自己进来。
小猫咪又开始喵叫,背对朋朋的男生闻声,抬转头睨了她一眼。
“这里不收弃猫,请带回去自己养。”那人讲得不疾不徐,也没什么感情。“可是—”
“本来觉得猫很可爱?还是认为自己很有爱心?然后又不想养了?因为男友反对?”对方手边事项告一段落,站起身,视线挪至她手上的小箱。
“是小猫?”朋朋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五官与身形全然路人,随便走过经过路过都会遇到好几打,而后过目即忘,就是那样的类型。他眼神平稳,出口内容却不甚客气;音调没什么起伏,但彷佛对她或她的行为很有意见。
“是小猫……”针对他最后一个问句,她小心应着。
“哪里捡的?”稍微靠近,看了一眼箱内。“菜包店。”
一叹口气。“这应该是小琉璃生的小猫,他们可能只是在搬家,然后你绑架了这下等着被接走的小猫。你模过之后,母猫就不要小猫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指责意味就够明显了。朋朋不大敢对上那锐利的眼神,噘起嘴,上上颤抖,轻轻摇头。
“你要庆幸小琉璃不只生一只,否则没小猫喝女乃,他会胀女乃痛死。”他顿了片刻。“现在是小猫潮,没人能帮你,捡了就自己负责,不要半手爱心丢给别人。”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教?难道这些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吗?”她根本还没开口问问题,就被他预设立场碎念半天,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为何要捡猫呢?你是觉得他在求救,还是觉得可爱想模想养?”
“我当然想养!”
对方直视她。“那好,带回去好好养。”
听到对方语气平和了些,朋朋缓口气:“可是……我要给他吃什么?罐头可以吗?”小猫持续这样叫着,感觉是饿了。
他凝视她一阵,顺手就着桌面堆栈的物品一一说明:猫女乃粉、女乃瓶、尿垫,之后抓出小猫全身详细检查,又干脆示范泡女乃与喂食,利落解释程序与后续注意事项,举凡饭后的拍抚以及擦拭屁屁催便催尿,还有保暖事宜。
也在同时,她才发现旁边地上的纸箱,里面有四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咪正相互依偎熟睡着。
看着这个不友善、爱说教的男生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猫,止住了猫叫、喂猫喝完女乃……讲得很仔细,动作很分明;朋朋感觉挫败,觉得自己能力不及唯恐照顾不周,但面对他认真坚定的视线,又不敢说不。
“一共五百。”他自置物柜取出一些女乃猫物品包好,一边说着。
“五百什么?”“五百元,这些东西。”
朋朋抽动嘴角,差点骂出土匪,但还是勉强掏了钱包乖乖付账。“每四小时左右喂女乃一次,剩下哪里不清楚,麻烦自己上网搜寻方法,关键词是女乃猫两个字,这应该不需要人教。”
“……谢谢。”
“不客气,王朋朋。”
朋朋纠着眉头,终于明白,她被讨厌,大概是有树大招风的成分,只是被自己不认识的人说教和讨厌,实在很不是滋味。
欧阳舜用棉花团塞住鼻孔,努力张口呼吸,边瞪视蜷曲睡在沙发上的朋朋。上杂乱摆放着猫咪女乃粉、女乃瓶和尿垫、卫生纸,小猫则在一角的纸箱内。感觉眼上有点痒,但幸好鼻子失灵,否则猫咪臭味应该会让他崩溃。
“舜……”那天朋朋走出动保社,看着他喊着他,拉长音加上欲言又止,他就觉得要糟糕了。
她总知道要怎么向他撒娇,噘起嘴噙着泪他就会买账,她软土深掘,他步步退让。
看到他挣扎的神情,她这样说:“几天就好嘛,我会找认养人……”
但他不信。瞥几眼她的搜寻页面,都是女乃猫相关,根本没打算找认养人。
“哇!猫女乃粉真的那么贵喔!原来已经便宜我了!”还会这样嚷嚷着。
那时,看她浏览猫咪用品网页,觉得无法理解、丝毫不明白她的行为。那是委屈自己忍耐着,却见对方理所当然,于是厌恶感无意识兴起,而那股厌恶感如不抒发,就会慢慢在心里脑海生根发芽。
“舜,你看野板的小手手,好可爱喔,很像巧克力耶这肉球。”
的确,猫咪满可爱的。黑白毛色勉强对称像穿西装,有种帅气,看人时满是孺慕之情,很惹人怜爱。
但并不是所有可爱的、漂亮的、惹人怜爱的都必须要拥有,远观欣赏也是一种无负担而美好的享受,更何况——
炳啾!
他喜欢整洁干爽安静闲适的生活空间,为了他的课业与他的身体状况。
朋朋知道猫让他鼻子受罪,为了让猫咪被收留得更加心安理得,她开始认真帮他打扫环境,这反让他更烦躁。她如此勤快、整洁标准提升,全都是因为猫。
为了不打扰他作息,朋朋也都在野板喵叫的第一声就抱起猫、哄猫,喂女乃、剌激排便排尿,甚至陪着猫玩。
有时看着她无声逗弄猫咪,他艰难地深呼吸着,总有莫名的恼火情绪。
看着她窝在沙发上的模样,才短短一周,黑眼圈就那么严重,有时甚至课也跷掉、社团也暂停出席,就是为了女乃猫……
他叹一口气,轻轻搭上她的肩。“到床上睡吧。”
她睁开眼,给他一个微笑,说:“舜最好了。”凑近想要抚模他的脸。
他退开让她扑空,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他不耐。“有没有洗手?”
朋朋笑开。“忘记有没有洗了。”匆匆忙忙去浴室洗手,才又开开心心回到他身边抱住他。
“这所有权是谁的?”并肩躺着,她指着他鼻子问,塞着棉花团又更挺似的。
“我的。”嘴巴要兼负呼吸与说话之责,语音含糊。
“那使用权是谁的?”朋朋笑着问。
“我想不出你想要怎么用我的鼻子。”欧阳舜不禁睨了她一眼;有些部位,使用权仅限本人毋庸置疑,看到她调皮神色,火气消去不少。
丙然,朋朋嘴角上扬,在他鼻尖上轻点一吻,跟着交扣他的手,依偎在旁。
他轻叹,换来她的安抚,她俯过身亲着他的脸他的唇,带有奖励性质,他看着那张脸,于是毫不客气地兑领这温柔的赏赐,然后—
没有然后,因为小猫开始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喵着。
她离开他的胸膛。“我先去喂野板喝女乃女乃一下喔。”
“野板。”忍不住嘲讽地模仿她喊小猫的方式,学她那不标准的客语发音说着这个客语名词。
朋朋起身的动作顿住,用错愕的神色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顺了口气,笑起。“干嘛笑人家发音不标准啦!”
他转过身,不打算回应。
满室只有野板喵叫着,几秒后他感觉她下床,开始哄着猫咪,他将被子盖住头,不理会房间里的其他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