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電光石火間她腦海里只迸出這兩個字。
只那一怔,她忘了該保護自己;然而生死關頭哪里容得下那一轉瞬,這重重一摔搞不好要摔掉她的小命——
誰知下一秒她又被扯進寬廣的胸懷里,頭一暈,眼前黑了半晌,劇烈的震動讓她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不听話。」
龍天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又落入他手中,一個晚上居然被他抱了三次!
遠處哨聲尖嘯傳來。
「擒下他!生死不論,小心莫傷了小胡公子。」聶冬凜著臉孔帶著四個黑衣人將他們圍住。果然他也不傻,早已經布置了其他夜梟待命。
「你的護衛追來了呢。」
他的胸懷寬大溫暖,胡真卻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似乎並不像表面上這樣淡定?
「快放開我!放我走,我保證他們不傷你半根寒毛。」紅著臉,她掙扎著試圖月兌離,但箍著她細腰的手是那麼堅定,竟沒有半點松手的打算。
「有護衛在,講話聲音都大起來了。」
龍天運垂眸看她,眼底竟真的閃著笑。「若他們辦得到,自然可以帶你走,不過在下很懷疑這天下有誰能將你從我手上奪了去。」
這曖昧到極點的話到底什麼意思啊?胡真嘻了嘻,善辯如她居然讓他嘻得想不出什麼話可應對。
「好大的口氣。」聶冬蹙眉,「奪回小胡公子,不得有誤!」
「是!」
話聲響起處,銀鏈飛梭從四個方向同時出手,迅疾如箭,去勢如鋒!每條飛鏈頂端都有一枚銳不可擋的銀梭,數丈之外便可奪人性命于瞬間。飛可攻可守,是夜梟最拿手的武器。
狼族本無「迷雀夜梟」,迷雀夜梟是過去火鳳一族皇甫氏的死士。
迷雀專司情報,眼線遍布天下,也作「謎雀」,代表他們的身分隱密,每個都是易容高手。
夜梟則是皇甫家主的暗衛、刺客、死士,做所有見不得光的事,訓練極為嚴格,武功高強自不在話下,最可怕的是夜梟與迷雀皆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這世上總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夜梟與迷雀都一定會有親人被主子掌握,他們親人的吃穿用度無疑是最好的待遇,但只要夜梟迷雀叛走,下一刻他的親人就會被梟首示眾,沒有例外。
北狼入主火鳳的領土後便接收了這支部隊,原本自詡行事磊落的狼皇帝不喜歡這種暗殺流,但那麼大的情報部隊毀之又覺可惜,也就無可無不可地養著;誰知到了俊帝手上後竟擴張得厲害,迷雀的數量原本就是個謎,但夜梟人數卻是大大地增加了。
不知怎地,她居然為龍天運擔憂了起來。
夜梟與禁衛軍不同;禁衛軍是光明正大的兵士,有的是防身的硬功夫,跟高來高去的江湖人自是沒有可比性,依靠的完全是龐大的數量跟一身刀槍不入的重甲;而夜梟則是劊子手——殺人不眨眼、武功高強的劊子手。
她見識過他們的手段……
是的,她見識過。不由自主地,她模模自己的頸項,繃緊了神經好讓自己的手不致顏抖。
錚地一聲輕鳴,龍天運手中長劍出鞘,劍如流光飛螢,挽個劍花便將所有飛鏈纏住,再一振臂,飛鏈應聲而斷!
那看似平凡無奇的長劍竟是削鐵如泥的寶物,只那麼一絞便將夜梟賴以成名的飛鏈絞斷。
暗夜中,兵器交鳴聲不絕于耳,那聲音、氣息都讓她回到七年前的那一夜。飛鏈每一次襲來都帶著血腥味,每條鏈子細碎的聲響都代表著爹身上一道道血痕,她不由得顫抖,緊緊揪住龍天運胸口的衣袍。
「嘿,」龍天運低頭輕聲道︰「莫怕。」
莫怕?!
飛鏈銀梭織成天羅地網,命在頃刻旦夕,他竟還有心情對她說「莫怕」?!
銀光閃處,暗夜中幾不可見的銀針破空而來,胡真盯著那寒芒,心頭一駭!龍天運手上長劍驀地往她身前一橫,「叮」地連聲脆響!夜梟的暗器,從來不只是幾根銀針就算了。
差點就……
「你們干什麼?!」聶冬暴喝一聲,振劍攻來,急道︰「不準傷他!」
胡真知道自己又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回,不由得冷汗涔涔。
大雁樓透出的光影綽綽,窗台上透出兩條儷影,那是冷眼看著他們的宮千水、宮千歲姊妹。
爆家姊妹都來了,這里不可能只有龍天運一個人,她突然覺得原先的想法可能不是很妥當,以她現在的身分被擒,搞不好真的一下就被宰了。
悄悄地,從懷里握緊了防身的匕首。
那是人之常情吧,扔掉燙手山芋跟懷里會咬人的貓狗。
銳利的匕首無聲無息地刺進龍天運毫無防備的腰際。
「你……」龍天運很明顯地動作一慢,卻沒有松手。
「放我走就給你解藥。」胡真咬牙低語。
任何人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刺,肯定都會把她扔出去的,但這家伙根本不是人!
要應付四名夜梟跟聶冬暴起的長劍,懷里保護的人竟然對他下手,這場面太尷尬。
「快放我走,不然你就死在這里!」他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讓胡真整個惱火起來,匕首稍微往前推。「我不想殺你!」
「我知道。」龍天運悶聲回答。
尖嘯聲響起,四面八方無聲無息地出現幾條人影。
「左使!」他們怪聲怪氣地喊。
龍天運以雷霆萬鈞之勢逼開了夜梟,迅捷拖著她往後疾退,那些人便迎上去攔住了夜梟。
胡真只覺得手上一緊,匕首被打落,兩只手迅速被捆成一團,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一黑,然後嘴里被塞了一團布。
扒她布袋?!他居然蓋她布袋!這家伙……
「乖乖的,再使詭計我就把你扔下去。」
這家伙傻的,她還巴不得被扔下去!胡真使盡全力胡踢亂踹,卻在下一刻被點住了穴道。
龍天運將她扛上肩。風聲颯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辰了,只知道馬匹震得她渾身骨頭都快散了。
燈花靜靜,偌大明亮的宮殿內空蕩蕩,沒有人、沒有風,像是連時間都停止流動,萬物寂,只剩恐懼。
他驚喘著醒過來,咆哮︰「小喜!來人!小喜!」
數名小黃門疾步過來齊齊在床前跪下。「陛下!」
「人呢?小喜去了哪里?!」
他狂暴怒吼,從龍床上掙扎著起身,寬大袍子松松地掛在身上,露出白皙孱弱的身軀,一陣暈眩,他虛弱無力地跌落床底。
「小喜!」
「陛下!陛下息怒!喜公公馬上就到……」
內監們七手八腳地想扶起他,但他毫不領情,只不斷厲聲怒吼︰「小喜在哪?!胡真在哪?!叫他們來!快叫他們來!不要踫我!賤人!」
內監們惶恐地停了手,只得跪在他四周不住磕頭,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奴才放肆,陛下息怒」。
「閉嘴!閉嘴!再不閉嘴統統殺了!」
四下頓時無聲。
他喘息著閉了閉眼楮,暴躁地問︰「說!小喜去哪里了?胡真回來沒有?」
「喜、喜公公去了御廚,頃刻便回。胡……胡侍郎已經出宮一日,還沒有消息——」
「滾!」
小太監們嚇得面無血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殿內又是空無一人了,只留下他孤單地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不住喘息。
他想起身,但渾身發顫得太厲害,連手指都抖個不停,不要說起身了,連想把自己撐起來都是個問題。
俊帝,蘭七。
狼族皇室經最為跳月兌瀟灑、文韜武略、胸懷經緯艷驚天下的蘭七王,如今只剩這副殘軀,半死不活,近乎瘋癲。
仰望寢宮穹頂上所繪的飄飄天女、張牙舞爪的五彩巨龍,俊帝唇角泛起一抹譏誚的笑。
報應。這就是他弒兄殺佷的報應。
他一日一日地衰頹孱弱,一日一日地益加多疑,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開心,也沒有什麼能令他相信。
暗夜里他次次被夢魘所噬,背叛的痛苦折磨著他,他彷佛再也不是自己,關在這華美的籠子里他無法呼吸、無法喘息!
那又怎麼樣呢?當初他不知道這代價嗎?他知道的。他早知道自己會成什麼樣子,只是不知道原來真的這麼痛……
「陛下。」小喜靜靜地來到他身邊,那雙毫無溫度的眸子一點情緒也沒有地凝視著他。「吃藥了。」
「扶我起來。」
小喜將他扶起,輕輕地放在龍床上,一匙一匙地喂他喝湯藥。
俊帝得了奇怪的寒癥,只要病發,整個人就如泡在冰水中似渾身發冷無力,只能用大熱大補的湯劑壓制,卻始終沒辦法治癒。
但大熱大補的藥哪能這麼個吃法?他體內的火像是用他的生命在燃燒似,整個人愈來愈瘦削,一日日枯萎。
「胡真呢?」
「胡侍郎奉旨辦事,他說快則半日,慢則兩、三日必回。」
「哼……回?他曉得要回嗎?他願意回嗎?」俊帝冷笑,伴隨著幾聲咳嗽,瘦削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怕他是巴不得永遠別回來了吧。胡真……胡真……
連根手指頭都不讓我踫踫,看到我就像看到蛇蠍猛獸,他肯回來嗎?!」
「陛下多慮,胡侍郎忠心耿耿——」
啪地一聲脆響,小喜臉上火辣辣地浮起掌印。他被打得頭一偏,唇角緩緩滲出血絲。
「去哪里了?!」他喘息著問,眼底盡是惱怒。
「回陛下,御膳房。太醫院的康厚德開了單子做藥膳——」
「怕毒不死我?!」俊帝突然撲上來冷笑著掐住小喜的頸項;他喘息著將小喜的臉拉扯到眼前,深深看進那雙一點感情也沒有的眼楮里,近乎瘋狂地低語︰「是不是?是不是怕他們毒不死我?!」
「奴才……不敢。」
「不敢?!這天下還有你不敢的事?!若不是怕我殺了太後跟那兩個小表,若不是怕我……若不是怕我暗地里殺了她們,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小喜的臉色漸漸轉白,他的手雖然枯瘦如爪卻仍十分有力!
那形狀美好的唇微微泛著青,俊帝猛地將他拽人懷中,狠狠地吻住他!那麼凶猛粗暴,沒有絲毫的憐惜!
蘭七蹂躪著他,惡狠狠地,將所有怒火發泄在他身上!小喜連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像是木偶似地任他蹭蹋,但愈是這樣,他的心就愈痛!小喜愈是不吭聲,他的痛楚便愈深一分!
待所有的怒意逸去,他終于醒了,再一次懊悔不已,只能顫抖地捧著小喜的瞼低喃︰「是朕不好,全都是朕不好……別……別生朕的氣……好不好?」
小喜那美麗絕倫的臉上有著他的指印,因膚色白,襯得那指印顏色更深、更痛。
但小喜側著頭閉著眼楮咬牙不說話的模樣卻又脆弱得教他心顫,他深邃的眼蒙上的氤氳,低低地抵著小喜縴細的頸項,沙啞輕語︰
「你要什麼,朕都依你。黃金萬兩、百畝良田,都可以許你,讓你爹娘一生富貴榮華,讓你的兄弟姊妹們出將入相,好不好?別生氣……不要離開朕……」
小喜卻只是緊緊地閉著眼楮什麼話也沒說,任由他輕舐著他的唇、啃噬著他頸項間細白的皮膚,任他瘋狂地索求著溫暖……
偌大的宮殿空蕩蕩地,燭芯搖曳成淚,只有嗚嗚咽咽強忍的低泣與蘭七強橫野蠻的低喚。
「小喜……小喜……小喜……」
胡真驀然睜開眼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龍天運那張雕刻般的臉,只一瞬,面具底下的眼楮彷佛閃過一抹光。
她、當然、沒有睡著!
不可能的。在這種生死關頭,在這種危險時刻,她怎麼可能會睡著!
一定是馬匹太顛,所以她有那麼一瞬間失了神——
呃……她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從一袋蘿卜重新升級為人,再度好好地坐在馬匹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姿勢居然還跟先前一樣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人家懷里,但那絕對不是因為她睡著了,她肯定只是、只是有瞬時的恍神。
「我沒睡著!」
龍天運的唇很明顯地抿了起來。他正經嚴肅地往下望了一眼。「嗯。」但他明明忍著笑!
可惡!
胡真在心里咒罵一千次,可惡可惡可惡!
「很快就到了,小胡公子稍微休息片刻也無妨。」他悶聲說著,強自按掠,但雙肩劇烈的抖動還是泄漏了他的愉快。
「該死!不準笑!」
「唔……」龍天運干脆朗聲大笑。
胡真真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出個大洞把他給吞了!
馬匹已經慢了下來,四周雖然昏暗,但映著明月的河水蕩漾著水銀般的光,涼風里夾帶著淡淡青草香的雨絲在在讓胡真知道他們已經遠離了永京。
「去哪里?」
「分舵。」他的聲音里還帶著笑。
「仙城派分舵?」
「自然是了。」
居然連分舵都有了!夜里說什麼想在中土開宗立派自然是一派胡言,仙城派早不知多久以前就已經在中土開宗立派,只不過是暗著來罷了。
「大俠千里迢迢來中土,靠著一個小小的地方幫派就想……呃……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復我南都濮柳,還中土為諸子百家、繁花盛開之地」?會不會太不自量力?」
「想激怒我?都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了,小胡公子還是想逃,會不會太不自量力?」
「哼!」
「夜梟里頭有人想殺你呢。」龍天運突然話鋒一轉。
是啊,夜梟里居然有人想對她下手,方才那驚險的一幕還在眼前,想起來是很有些害怕的;只差那麼一點點,她的小命就沒了,輕易簡單得不值一哂,同時還能嫁禍給仙城派,完美的借刀殺人。
「你想,到底是皇帝想殺你?還是皇帝身邊的人想殺你?」龍天運饒富興味地問。
「我怎麼會知道!」
「皇帝那麼喜歡你,想必是舍不得殺你的,也許是皇帝身邊的重臣——」
「你管誰想殺我!我的死活與你何干?!」胡真不耐。「識相的就快點放了我,免得毒入心脈,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
「唔……也是……」龍天運的聲音低低的,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往前傾,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喂!你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有點累……」靠在胡真背上,他低低地說著。
有點累?背後的重量愈來愈重,胡真擰起眉。「喂,你的人呢?不可能只有你吧?其他人在哪?」
「沒有其他人……」
話聲未落,身後的人已經壓倒了下來。
瞬間胡真驚愕得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咦?難道匕首上真的有毒?不可能吧!
龍天運整個身體重量全壓在她身上,她的思緒百轉千回,霎時竟舉棋不定。扔下他?殺掉他?還是……
無人駕馭的馬匹停佇在河邊,胡真躊躇半晌,終于嘆口氣。
雖然是苦活,還是得做。
像是老天應允似,就在那瞬間,原本明亮的月夜突然暗了下來,詩意的雨絲轉驟。
初夏的雨來得又疾又猛,密布的烏雲夾雜著轟隆雷響,天際遠遠地閃著光,無數銀蛇在天際亂舞,看起來這雨一時之間是不會停的。
靠在她背上的龍天運重得很,怕他在不經意間摔下去,胡真只好解下腰帶,將兩人綁在一起。
這麼一來龍天運的臉就靠在她肩上,灼熱的呼吸搔著她的臉,亂人心神。
不知道龍天運原本打算帶著她去哪?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瞎走了大半個時辰,怎麼還是連一戶人家都沒有?
原本龍天運走的就不是官道,離開河流之後的小徑更是荒僻得可怕。泥濘的林道連馬匹都走得極為辛苦,好不容易才找到間破廟,胡真已經累得不成人樣,還得費盡力氣把人拖進廟,她已經連罵人的話都想不出來了。
傾盆大雨將兩人淋成了落湯雞,就算沒雨,要將這麼個大男人拖進廟里也夠累了,更何況是現在。
坐倒在地上喘息片刻,胡真又急急跳起來生火,然後思索該如何面對下一個難題。
嗯,這題真的很難,因為她從來沒月兌過男人的衣服。
這家伙到底傷了哪里?
龍天運看起來瘦削,重量卻很驚人。胡真的手在他身上亂模一通,除了腰後的傷,還真找不到其它傷口。但她知道夜梟暗器厲害,眼楮看不到不代表沒有;眼下除了把他剝光,還真想不到其它辦法。
胡真很苦惱。
最後只得先讓他背過身去,這才發現龍天運的肩膀真的好寬大厚實。想到自己不久前才靠在這寬厚的胸膛上呼呼大睡,就忍不住臉紅。
「別胡思亂想了。」胡真連忙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點。
剝吧剝吧!人生難得幾回能剝掉個大男人的衣服不是?勇敢點!
拿長劍割開衣服?還好先搜出匕首了,不然真拿這位大俠削鐵如泥的長劍割袍子,搞不好連他腦袋都給割下來。
「真蠢……到底傷了哪啊?我說你啊,撐什麼大俠呢!可惡的混蛋,早早放了我不就沒事了嗎……」
胡真邊念邊,又跑進大雨中把馬鞍給拖進來;幸運的是不只在馬鞍中找到了藥包,還找到些干糧,總算這姓龍的蠢得不算太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