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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主母 第一章 平沙城的秦王府(2)

皇甫桓只帶了五百名府兵和一千名親衛入城,其余大軍仍按照原本行進路線前往戰火正熾的前線,由明面上是皇上的親信,實則是他部屬的將領帶領,浩浩蕩蕩地前往支援。

其實和東涼國的這場仗並未如傳回京城的那樣危急,被連下三城更是謊報的軍情,事實上是由秦王一手掌控戰況的進展,所謂的女戰神代戰公主薩瓦琳也沒那麼神,她所佔領的小鄉鎮原屬東涼國,是他讓守軍放水,「物歸原主」罷了,再讓人夸大她的戰績,使皇帝為之忌憚。

皇帝怕了,他才有離京的機會,這是他的戰術之一。

至于偷渡王妃出京,那就難度高了些,一向將領領兵在外,其家眷等就得守在京城,如同人質一般。

皇上對他有所忌諱,因此更要扣住秦王妃,當作手中的利器好脅制他,王妃不論身在何處都有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她想走比登天還難,籠中的鳥兒如何能飛走?

所幸成清寧太聰慧了,使計金蟬月兌殼逃出大內爪牙的耳目,趁著夜黑風高走地道離開。

京里的皇甫褚是事隔半個月才發現秦王妃不見了,那時他想派人去追也已經來不及,人早在千里之外。

氣得雙手發顫的皇帝根本拿這對狡猾的夫妻沒轍,只能雙目赤紅的在御書房大發脾氣,嚴懲失職的大內侍衛。

「這便是秦王府。」

望著足足有十來尺高的大石牆,成清寧看得有幾分傻眼,也驚嘆人力的無遠弗屆,無所不能。

遠看不過是一面牆而已,青灰色中帶著塵土的顏色,長年的風沙侵襲,其實牆面的色調幾乎與路面同色,只余一點點灰青猶自掙扎,不肯失色的展露曾經的光華。

這高牆根本看不到盡頭,以長七寸、高五寸、寬三寸的石磚堆砌而成,石磚並不十分光滑,偶有稜角突出牆面,形成天然的防御牆,使其他人不敢輕易靠近。

門口有兩座銅鑄狻猊,一公一母重達千斤,朱漆大門扣著雙龍龍首門環,呈眥目怒視狀,叫人望而生畏。

一入內,又是一番別開生面的景致。

沒有花園閣樓、水榭小橋,倒似一座碉堡,處處充滿殺伐果決的陽剛味,本該供人居住的宅邸居然有條跑馬道。

同樣是八進八出的府邸,西北的秦王府比起京城的秦王府足足大了兩倍有余,佔地約四百畝左右,府中有座能夠行船的天然湖泊,湖深不見底,碧色如茵,京中秦王府以太湖石砌成的小湖和它一比,根本是個池塘而已。寬敞,一望無際。

西北的秦王府不講究排場,看重的是實用性,雖說八進的大宅有十數座院落和上百間房舍,可見得著的僕役和奴婢竟寥寥可數,偌大的宅子服侍的下人不到百名,絕大多數來來回回走動的是身著戎裝的兵士。

愛里養了近一萬名的府兵,因此地方不得不大,有兵械室、演武場、馬場,平日換防的落腳亭子,萬名府兵分三班日夜巡邏,幾千名弟兄將王府防守得固若金湯,閑雜人等難以入內。

但是這些府兵並不住在府內,西北多高山峻嶺,平沙城的秦王府便依著山勢建築而成,東邊那一塊是天然屏障的群山,有一條蜿蜒小道直通山後,在那里有個駐扎了十萬兵馬的營區,都是秦王最信任的親兵,他們戍守著城中安危。

這些山十分高峻,一直延伸到城外十幾里處,為了防止敵人趁隙入侵,特意將城牆建到山頭,有一道十寸厚的石門阻隔里外,進可攻,退可守,萬一敵人來勢太過凶猛,山後的十萬將士便可由石門直接入秦王府,保存再戰的實力。

因此,秦王府內最多的不是金銀財寶,往地下挖掘的儲藏室里面放有幾百萬石糧食,預防不時之需,就連後山的山壁也是挖空的,一來住人,二來存糧。

不過目前它是空的,中了毒箭以致身體成疾的秦王已多年未歸,所以西北的軍政有一點亂象。

唯一不變的是高聳的城牆,完全由厚重的石頭堆壘而成,不打仗時,成千上萬的將士便以打石磨磚來鍛鏈體魄,每一塊磚石都是兵士們打出來的,未假手任何百姓。

就連王府房舍的外牆也是使用這種石磚,厚、沉、結實,不易摧毀,因為太靠近邊關了,為防敵人的投石機將石頭投入城內造成房舍毀損,因此住在城內的大戶人家都以實用為主,確保身家安全比較重要。

成清寧一來,她第一個要面對的是缺糧問題。

不是軍隊缺糧,而是秦王府無糧。

長期留京的皇甫桓無法以秦王的身分征糧,他名下幾千頃土地也因管理松散而荒廢,原本幾百萬石糧食,在數年間逐漸消耗,如今只有粒米不存的空倉,連碩鼠都不見一只。

為了防秦王,皇帝特意派了他信任的人來此地駐守,所以要私籌糧草非常困難,京里來的人盯得很是嚴密,一有風吹草動便要搜查、搜查、再搜查,搞得軍心有點渙散。

好在皇甫桓在軍中的威望猶在,雖然西北的軍政不如往昔,但是一听到他要返回西北的消息,西北的軍民為之振奮,紛紛整肅軍容,掃街以待,盼能恢復往日的輝煌。

「你不用坐鎮西北軍帳嗎?怎麼還能跟著我閑晃。」好歹掛著參軍的虛餃,不能無所事事。

走得不快的皇甫桓雙腿動作仍有些不順,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他的腿曾經受過傷。「不急,兩方的戰況還在膠著中,你頭一回到西北,我總要抽出空陪陪你,免得你日後埋怨我。」

「戰情一切都在掌控中?」成清寧問道。

黑眸深如潭,閃著銳利。「你在城中不會有任何危險,東涼國的國力支撐不了多久。」

後繼無力,他們沒有足夠的糧草能及時補足。

「不是有北夷部落的剩余戰力,沒踩死的蠍子反撲力更大,你別太自負了,以為勝券在握,這世上太難測的是人心,也許在你離開的這段時日,有人比你更得人心。」

萬無一失是口號,不見得做得到,人性趨利,有利可圖的事誰會輕易放過,不想立功受爵、封妻蔭子的將軍不是好將軍,他們也想出頭天。

「不可能。」他帶出來的兵個個鐵血丹心,忠肝義膽。

利用行軍的這段日子,原本還坐著輪椅的皇甫桓已能行走自如,只是長年中毒的腿剛除了毒素,兩條腿的肌肉尚未恢復往日健壯,月兌下衣服還能瞧見兩腿的萎縮。

可是他不怕吃苦的一再練習走路,大軍一停下來休息他便躲在營帳內偷偷的走動,因此三年未落地的雙足漸漸恢復昔日的健壯,雙腿也慢慢地長出肌肉,盡避上下馬還不夠利索,但不著急,康復之日指日可待。

「嗟!一起殺過蠻子濺過血就一定忠心嗎?西北太貧瘠了,若有機會,誰不想回轉繁華似錦的京城,在天子腳下要什麼好東西沒有,傍對了大樹可是扶搖直上,官運亨通。」

像她剛穿越過來時不就是緊抱嫡姊成清儀的大腿,藉由嫡姊去認得艱澀的文字,學習本朝的文化歷史風俗,更快融入她所陌生的朝代,成為土生土長的原住民。

皇甫桓笑著輕擰她鼻頭,鐵臂一伸摟她入懷。「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像你想的那麼復雜,他們是一條筋的武人,只求能吃得飽、穿得暖就好,光要活下來就是一件難事,誰有空閑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你太低看這些漢子了。」

秦王府很大,走上一天也不一定逛得完,皇甫桓帶著妻子走過中堂,穿過花葉已枯黃的垂花門,一絲帶著水氣的涼意迎面而來,水清如碧的湖面映入眼簾,一尾大魚翻浪躍起。

八進八出的大宅子真是大得嚇死人,每一進都有兩跨院或三跨院的大院落,他們夫婦倆的跨院也有三進,和下屬議事的書房在一進院里,二進院住的是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三進院才是兩人的寢居之處,主院旁各有東、西五間廂房,有的用來做庫房,有的是繡房和小書房,還有一間不小的小廚房,專供主子使用。

「唉!西北百姓也是活得很辛苦,冬長夏短風沙大,耕種不易,想得一口吃食不容易。」在現代,西北地區沙漠化很嚴重,每年的沙塵暴影響整個南方,綠化運動做得再多也趕不上氣候的惡化。

但是現在還來得及,多種樹,少砍伐,鼓勵種植,數百年甚至是千年以後,西北也有一片綠意,而非黃沙漫漫。

看她顰眉生愁的模樣,皇甫桓不免好笑的揚唇,「西北沒你想像的貧困,你別嚇得以為要吃糠咽菜,我們有皮毛,大山里有藥草,若是運到南邊去販售,那是一筆不算小的收入。」

其實西北的軍需有一大半是他們自行籌措來的,京里來的物資不是來得晚便是缺衣少食的,且在經過層層的剝削後,來到將士手中的東西往往不到一半,其中還有次品。

皇甫桓敲打了幾次稍有改善,但還是不足,若是踫上天災荒年,送到西北的物資就更少了。

為防缺糧的危機,皇甫桓早早囤軍種糧,四個軍屯分東、西、南、北,不操練時就去種田,即使一年只有一獲,收成還不是很好,但總比挨餓好,起碼有口吃的能填飽肚子。

而這些屯兵大多是帶著家眷的,他們可以圈地耕種,開墾出多少畝土地都可收歸己有,成為私產,所收的作物只需上繳兩成,其余歸耕種者所有。

這便是稅金,只不過不是繳給朝廷,而是秦王,幾百萬石的糧草便是由此而來。

這些年少了秦王坐鎮西北,北方的蠻子不時來偷個糧、打個劫,燒殺擄掠的騷擾邊關,以至于無人敢種糧,怕顆粒無收,全便宜了該死的蠻子。

「藥草?皮毛?」

一見她雙眸發亮,皇甫桓不禁莞爾。「你又想到什麼賺錢大計了,堂堂王妃都鑽進錢眼了。」「談銀子俗氣,可沒銀子寸步難行,西北的山區應該有不少品相不錯的香草、藥草,我想拿來做精油、香精、藥皂、燻香……」一想到滾滾而來的銀子河,成清寧笑得倒是有幾分賊兮兮,彷佛身背金山,腳踩銀磚,穿金戴玉。

「寧兒,你是秦王妃,你不缺銀子。」他是少了她吃還是少了她穿,怎麼老是一副錢精樣?

成清寧語帶嫌棄的斜視他。「沒人嫌銀子多,要不然軍隊里的冬衣和糧食是大風吹來的不成,少了銀子看誰舍我其誰的捐糧!」

這年頭的傻瓜真不多,就她家王爺一個。

「咱們王府的銀兩夠多了。」全由她支配。

「足夠養活西北大軍嗎?」

如果京城那邊和西北軍……不,和秦王撕破臉,那麼每年上千萬兩白銀的軍餉該由誰支出,綿延數千里的西北防線就要被君王舍棄了嗎?

一年、兩年,秦王府或許尚可應付,若是十年、二十年呢?那不反也得反了,該繳交國庫的賦稅也全留在西北,與朝廷分庭抗禮,涇渭分明。

那時,大明朝真要一分為二了。

听到西北大軍的安置問題,皇甫桓語頓了一下。「你是擔心皇上在西北的軍需動手腳?」

不可能,除非皇上不想要西北,任憑胡虜長驅南下,否則還是會掂量一二,考慮兵亂的後果。

「只要遲上半個月,謊稱路上不平,一次、兩次尚可應對,若是次數一多,想必底下的兵士難免有閑話,他們是提著腦袋拚死拚活,為的也不過是吃一頓飽飯而已。」人一餓就容易暈頭轉向,思慮不周全,若有人在其中挑撥,再好的兄弟也會心生嫌隙。

怨人有,氣己無,你吃香喝辣,我卻連冷饅頭也沒得啃。

聞言,他目光一沉,「你是想……」

「與其求人給魚不如自己釣魚,我們要讓西北的軍政徹底從朝廷的鉗制中掙開,自給自足不求人。」

人有不如自己有,握在手中才是最真實的,別人的餅畫得再大也是空談,吃不著,模不到,徒然眼紅別人腰纏萬貫罷了。

「所以……」他雙目寵溺地望著心愛女子。

把臉皮磨厚的成清寧嘴角掛笑地仰視丈夫,縴縴玉指勾著他小指輕搖。「給我幾萬名士兵,我給你不一樣的西北。」

「幾萬?」他搖著頭,面色凝肅。「不行,寧兒,他們是朝廷的兵,不是我的兵,我不能為討好你而挪用。」

「不是挪用,是借用,總有一些打仗不行、對莊稼十分在行的人,他們上了戰場也是送死的分,留給我還能人盡其用,做人要開通,別一個勁的死腦筋。」

要打仗先要有銀子,凡事依賴三千里外的朝廷,那是被牽制住,不論做什麼事都得听憑那邊的話。

別說遠水救不了近火,一道軍情由西北快馬送往京城,換人換馬,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再把皇上旨意傳回西北,又要十天半個月,往返一趟便快要一個月,甚至更久。

瞬息萬變的戰情不等人,也許前一刻還在歡慶逼退敵軍,隔日便面如土色的眼見他們卷土重來,兵臨城下,等到一來一往的消息傳完,搞不好仗也打完了。

「一堆謬論,西北沒有上不了戰場的兵,你還是先把咱們的王府理好,剛到平沙城的頭一天,你還沒把咱們的府邸走遍。」

先安頓好再談其他,她一路舟車勞頓的,原本就小的小臉更顯小了,帶著困倦和勞累,瘦了一圈。

沒能要到兵,成清寧小生悶氣。「那你呢?你不用先到軍帳報到嗎?參軍雖不必上戰場,也要出謀劃策。」

皇甫褚派身有殘疾的秦王前來西北,要的是他領兵多年的才智和用兵經驗,並非讓他立功,累積更多的戰功。

坐馬車的殘廢還能有什麼作為呢?

殊不知世人眼中的廢人早已擺月兌困境,他暗中策劃回到西北,在外人的嘲笑中悄悄站直,闊胸挺背地走向歸途,護衛他視作家鄉的西北。

「不急,我先陪你熟悉王府,前方的戰況沒有想像中危急,東涼國雖連下三座城池,但都是總人口數不到一千的偏遠小城,在城破之前,城里的百姓和兵士皆已悉數移出。」空城已待,糧草輜重也早移往安全處。

「此次朝廷來的兵足以擋上三、五個月,即使沒有我也能打幾場勝仗,我這個廢人在或不在並不重要,反之少了我,皇上說不定反而更放心。」戰神已亡,一敗不起,這或許是皇上更想要听到的。

听見他語中的自嘲和對親情淡薄表現出的無所謂,成清寧心疼不已,縴縴小手往他手背一覆。「你有我呢!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少了誰都成,就是不能沒有你。」

唇一彎,他溫柔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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