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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主母 第一章 平沙城的秦王府(1)

「這就是平沙城?!」

嫌棄的語氣。

「是的,平沙城。」

驕傲的神情。

「沒花沒樹?」

不會吧!這是座城,怎麼安靜得像一座廢墟?

灰白的石牆抹上摻了糯米水的石灰,壘壘石塊十分壯觀,還有幾塊石塊突出牆面,被投石器投出的石彈撞出的凹洞有用粗糙手法修補過的痕跡,一眼望去便能瞧見令人鼻酸的「補丁」。

有必要這麼克難嗎?省銀子省到這種地步,一件體面的衣服是做人的門面,城牆亦然,起碼弄得好看點,讓過往的商旅看得賞心悅目,認為這座城還有希望,並不頹敗。

比起京城的繁榮、商鋪密集,這里顯得荒涼多了,人人臉上沒多少笑容,僵直的背、風干的臉龐、長滿老繭的手,以及那空洞的眼神,好像人生下來是為了等死,活著不過是為了體會死亡的恐懼。

長年生活在戰火中,城里的居民已習慣用冷漠面對人生,他們不知道今日的親友明天還在不在,嗷嗷待哺的孩子能否長大。

「有黃沙萬里的雄壯。」男兒當枕戈待旦,揮刀向胡虜。

「是呀!黃沙拌飯,吃在嘴里滿口沙,西北的百姓牙口肯定很好。」連沙子都嚼得動,還吃得津津有味。

她听過沙塵暴,但還沒真正見識過,而這會兒才是秋天,邊關的風已呼呼地猛吹,再過幾個月風大得還不得把人吹走。

以她的小身板還是少出門,要不然得到天上找她,都成了人形風箏。

听到王妃諸多挑剔的批評,秦王皇甫桓好笑地扶扶她藕臂。「等到了春天,草長地綠,滿地盛開花朵,水是甜的,風是暖和的,五彩斑斕的鳥兒在林間唱歌,河水清澈見底。」

那時不會打仗,牧民們要去放牧,他們一年的糧食就看這一季,把牛、羊給養肥了,到了酷寒的冬天才不會挨餓。

「林子里除了鳥還有蛇,五彩斑斕的毒蛇經過冬眠醒來後特別餓,胃口好得見到什麼都往肚里吞。」蛇吃鳥,有鳥的地方一定有蛇出沒,這叫自然界的食物鏈。

她不能只往好處想就好嗎?皇甫桓無奈的搖頭。「寧兒,你還沒見過平沙城的美,等你住上一段日子後,便會曉得它有別京城的遼闊,你會覺得心境變開闊了,無處不美。」

風吹草地見牛羊的壯麗,天地一線的相連,日出有如勇士們在火焰中跳舞、鼓動人心,月落則像草原少女的嬌羞,霞紅滿腮。

對皇甫桓而言,西北才是他的家,打他八歲起跟著先帝南征北戰,歷經過無數大小戰役,大都以對北夷作戰為主,直到先帝過世,他才單打獨斗地率領西北軍抗北夷。

他長期駐扎在此,以平沙城為據點,城內也有規制不亞于京城王府的府邸,同樣也是秦王府。不過說句老實話,形同虛設,他很少回府,大多時候與兵士們同住軍營,朝起練兵,午時偵察,夜里晚睡研究敵方的布陣和可能的襲擊方式,他幾乎沒把自己當王爺看待。

「那倒是,這兒的確是地廣人稀,我若是在草原走失了,可能要等到十天半個月後才有人發現我的尸體。」因為土地太廣闊了,往往幾里內不見人蹤,風沙會掩去人的足跡,使得人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寧兒呀!我的王妃,看來你很不滿意我的西北。」騎在馬背上的皇甫桓單手環著坐他身前的妻子,一手拉著韁繩,微帶調侃的打趣,取笑她嘴刁人悍,蠻橫得像個土財主。

成清寧柔荑往丈夫粗厚黝黑的手背一搭,抬頭朝他一笑,「你錯了,相反地,我很中意這片貧瘠的土地,百廢待舉,民不聊生,百姓越困苦我就越有賺頭,你想我可以用多廉價的工資雇用他們為我干活,頂著秦王妃的身分,我能大量購地……

「還有還有,那些商鋪經營得多慘澹,不就有我大展手腳的機會?要是把一座死氣沉沉的城池發展成如京城那般繁華興隆,你說我能賺多少銀子?」

她來對了。

瞧見她一提到銀子就兩眼發亮的神情,皇甫桓忍不住仰頭大笑,環抱妻子的手又緊了一分。「你呀!是無可救藥的財迷,人家只擔心沒飯吃,你卻想著怎麼從中獲利。」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眼中看的是商機,怎麼才能把銀子賺到我的銀庫里,而你庸俗了,只瞧見黃沙漫漫,我已經神化到見山不是山,你卻仍留在見山是山的凡人境界。」越是貧瘠的土地越有生機,誰說沙漠里開不出美麗花朵?

若是繁華似錦的煙雨江南,能賺錢的行業早被當地的世族給佔盡了,他們有幾代人,甚至是百年以上傳承的根基,外人若想強行分一杯羹是難上加難的事。

反而是商路不順的荒涼西北地域大有可為,長年的戰爭使得民不聊生,即使有遼闊的田地也少人耕種,地方上的特產也運不出地頭,使得貧者越窮,土地也越見荒蕪。

在她穿越之前的現代,風沙特大的西北地區已逐漸沙漠化,很多能種植的土地綠意漸失,一寸一寸被黃沙淹沒,每年冬、春兩季的沙塵暴特別嚴重,到了無法居住的地步,水源也普遍缺乏。

不過眼前的平沙城,除了覺得風大了點,成清寧倒認為比後世的荒漠好太多了,雖然一年里頭能耕種的時間短,但春末到入秋這幾個月里還是能種植些高耐旱的作物,只要不被蠻夷的馬蹄踐踏,便能自給自足一年的糧食。

這就是人們眼中的光彩,一旦吃飽了,有了希望和明天,百姓們還會墨守成規毫無作為嗎?

人是不知足的,沒有的時候便想著有口飯吃就很好了,有飯吃時就想攢幾十文銅板打酒喝,喝了酒後便想要老婆孩子熱炕頭,如果家有存糧、手中有銀那就更好了。

他們欠缺的是機會,以及一名叫人寄予厚望的領頭人,此人非她莫屬。

「寧兒呀寧兒,本王的王妃,你幾時擺在神壇上受人供奉了,連賺錢這麼「風雅」的事都被你神化。」嘴角上揚的皇甫桓打趣懷中的人兒,沒握著韁繩的那只手輕撫白玉般無瑕的耳垂,瑩白色的耳珠宛如羊脂白玉。

縱使臉皮厚如城牆的成清寧被丈夫一調戲,也忍不住羞紅了雙頰,美目輕睞,「哼!你嫉妒我。」

「是呀!的確嫉妒,當日迎娶時也不曉得會娶到如你這般聰慧過人的如花美眷,後來一听見那聲「好看的大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差一點跳起來擁你入懷。」錯愕、驚訝,隨後而來的是一抹說不上來的放松和滿足。

其實,他心中早已經有她了,一道小小的、俏皮的影子,不時在他腦海中縈繞,與她重逢時他太驚喜了,幾乎忘卻自己的臉毀腿瘸,一時沒把持住就和她做了夫妻。

如果是她嫡姊成清儀,他原本的做法是晾著她,給予秦王妃之名卻無夫妻之實,他踫也不會踫她一下,待來日皇兄不再忌諱他時,他便返回西北,留下王妃獨守王府。

他給她要的尊榮,一個秦王妃頭餃,再多也就沒有了。

偏偏來個庶妹替嫁,那真是意外之喜,不在意他的面殘腿疾,待他如以往,讓他忍不住動心了,決意護其一生。

想起恍若昨日才發生的驚喜,皇甫桓眼底溢滿笑意,深情且溫柔的凝視坐在身前的嬌妻,心中滿滿都是她一人。

他何其幸運,遇到一生摯愛,老天爺待他不薄。

一听贊美就得意的成清寧微抬起秀美下顎,驕傲地道︰「什麼鍋配什麼蓋,咱們是天生注定的一對兒。」

「你呀!還真會順著竿子往上爬,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房。」但他就喜歡她眼中從不沮喪的光彩,再艱難的困境中依舊揚散著對明日的希望,不管山再高,相信著只要有恆心和毅力就一定爬得過去。

「還不是你慣的,桓哥哥,以後我們就要住在這里了吧?」再看了一眼人煙稀少的街道,成清寧反而有「家」的安心。

這兒沒有皇帝老兒的威脅,沒有朝廷的爾虞我詐,只有一心對外,抗敵驅虜。

「你看了之後還滿意嗎?」看著妻子嬌女敕而白皙的面龐,他是不舍和心疼的,畢竟西北的風沙不養人,一到起風季節,漫天飛起的風沙會讓她水女敕的肌膚變粗糙,烈日當空的夏天會把人曬得有如一塊黑炭,她的如玉美肌將不復存在。

皇甫桓已經有一點點擔心了,覺得不該把妻子帶到西北,她該養在風和日麗的土地上,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而不是跟著他吃苦,長途跋涉的奔波,朝不保夕的擔憂。

可是他離不開她,看不到她他會更憂心,雖然他們反覆地商討好幾遍逃離京城的計策,但是沒能接到她之前,他心中非常忐忑不安,一直到她出現在他眼簾里,這顆吊著的心才安放了下來。

也幸好他有「腿疾」,行動不便,以馬車代步稍微拖延了一下,她才能連夜趕路趕上大軍,瞧她風塵僕僕帶著憔悴樣,卻又在瞧見他之後滿心歡喜的神情,他鐵石似的心一下子軟如一灘水,除了擁她入懷他什麼也不想做。

這是他秦王的王妃,他銘記在心頭的刻痕,永難抹滅。

看著他一臉滿懷壯志的傲然,成清寧好笑的偎向他懷中。「不滿意也來不及了,京城那邊,皇上準氣得跳腳,不知該下令捉回我這個未經允許私自離京的秦王妃,還是一旨調令解除你身為‘參軍’的職務。」

參軍,這任命絕對是一大諷刺,帶領大大小小無數戰役的主帥,舉朝皆知的殺神,百年內唯一的戰神,給予一個五品的官職是一種羞辱,他只能出謀劃策而不能上戰場,對長年在馬背上征戰的他而言很傷顏面。

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秦王是個殘疾人士,不良于行,能讓他隨軍出征已是皇恩浩蕩,夫復何求?

只是皇甫褚怎麼也料想不到,皇甫桓的無法行走源自于中毒,他一直不肯解毒起因于「功高震主」這四個字,他寧可委屈自身也不願同室操戈、兄弟鬩牆,所以始終隱忍著,消極面對,盼有一天能消弭皇上的猜忌。

可是在位者的疑心是消除不了的,一日為君便會日日提防身邊的人,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兄弟手足,坐在那位置的人是孤家寡人,他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

不過正如成清寧所預料的,遠在京里的皇甫褚的確氣得大發雷霆,臉色鐵青的瞪向跪在底下的大內侍衛,無法置信一群教多年的高手居然看不住一名柔弱的小女人。他生氣,他憤怒,他頸邊有青筋浮動,氣到想滅了秦王府滿門,一個個五馬分尸,暴尸七日方可罷休。

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一來秦王府的主子走得一個不剩,剩下的僕役奴婢並不多,僅夠維護一府的日常運作,而且大部分是他和其他府邸塞進去的人,殺了無濟于事,自斷羽翼罷了。

二來,東涼國的犯境太過凶猛,已接連奪下數城,若是此時處置了秦王的家眷,只怕寒了前方將士的心,因此他動不了,只能咬緊後槽牙,恨恨地看著秦王妃金蟬月兌殼。

本來皇甫褚還打算拿捏秦王妃的娘家人,至少她的姨娘、兄弟不能月兌逃,偏偏她留下一封文情並茂的書信,言明思君成疾,輾轉難眠,故而千里尋夫去,望皇上體諒她相思若狂,一日不見君便五內俱焚,夫妻願患難與共,護我大明。

誰不知道秦王、秦王妃太過膩歪,自從成婚以來便形影不離,秤不離砣般宛如一個人似,秦王妃雖有點小小的財迷,但秦王的護妻、寵妻是有目共睹的,難怪秦王甫一離京,被寵慣的秦王妃便不適應,就是有銀子也滿足不了身邊少了一個人的空虛。

因此她會不畏路途遙遠,孤身上路的赴邊關尋秦王也是情理之中,柔弱少婦總需要丈夫的呵護。

能怪她私自離京嗎?

如果是賢明君王的話不僅不能怪罪,還得贊一句勇氣可佳,身弱心堅。吃了暗虧的皇甫褚也只能忍氣咽下怒火。

所以御書房里的紙鎮毀了一個又一個,堆積如山的奏章被掃落一地,面色乍紅乍紫的帝王怒不可遏,直想找人出氣,這時誰湊上前想討幾句好反倒是沒好果子吃。

听到妻子提到皇帝,皇甫桓冷笑,「他還沒昏庸到不顧大明江山,因為他有意無意的壓制,近年來少有能帶兵打仗的出眾將領,即便有也在我的西北軍中,他看了眼紅也不敢重用。」

怕兵變,因此不給實權,外蠻不來犯時倒是可行之舉,可是萬一兵臨城下,那便是自取滅亡,君臣不同心則難護大樹,各自為政地成了一盤散沙,皇上是在自斬胳臂。

「所以他明知你走不了,上不了馬也不得不用你,你有行軍布陣之才,善于籌劃攻防的腦子,還有在軍中不墜的威名,他舍你其誰,可心里還是想著怎麼拿捏你的軟肋。」

皇帝的心思不就是想控制住秦王,使其不生反心,可不讓馬兒吃飽卻要馬兒日行千里,他倒是想得美,好處全讓他一人佔盡,旁人想喝口湯都沒機會。

一路風塵僕僕趕來和丈夫相會,其實成清寧的臉色並不佳,她趕路趕得頭昏腦脹,再平穩的馬車也禁不起路面的顛簸,她一面吐一面逼自己硬吞比石頭還硬的干糧。

可是即使如此,她一見到多日不見的夫婿,清澈如晴空的美目仍漾著動人光彩,為能夫妻團聚而歡喜。

皇甫桓面泛苦澀,握韁的手倏地一緊,「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居然不信我,連我也防。」

這才是莫大的悲哀,叫人心寒。

「一山本就難容二虎,感情再好的兄弟也會因分家而鬧分歧,何況那個位置太誘人了,少有人不受誘惑,古往今來哪個皇帝不把座下龍位看得比命還重,疑鄰盜斧。」他看誰都有嫌疑,企圖謀奪他的至尊寶座。

「我不要。」要來何用?

他從不想困在四方牆里,每天面對處理不完的政務和後宮嬪妃層出不窮的爭寵手段,前朝要平衡,後宮要顧及,一個皇上不能分成成千上萬個,那麼多的事哪忙得過來?

「不要你是嘴上說說,你問其他人信不信,除了那個呆呆的被你拐來西北當監軍的九皇子,誰信你沒有奪位的野心?」和氏無罪,懷璧其罪,一個人太過強大,總難免引來各方的猜忌和不安。

一想到心性還沒被帶歪的小九,皇甫桓冷硬的嘴角微微上揚。「若是他,倒是容得下我。」

九皇子皇甫尋向來崇拜他的小皇叔,立志要成為像他這樣的大英雄。

「你是想……」成清寧不點破。

他笑了笑,「有何不可?」

她吁了口氣。「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站在你身邊,夫榮妻貴,你當大將軍我陪你打仗,你當乞丐我陪你沿街乞討。」

為之動容的皇甫桓失笑地揉揉她明顯減肉的小手。「我不會讓自己落到那般淒慘的下場,至少我還有西北。」

他多年前便布下的一條退路。

「是呀!你有西北和你的西北軍。」即使他不再掛帥,在西北軍民的心中,仍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

「怎麼,我好像听見寧兒語氣中的不滿和嫌棄?」他調侃著,操控著馬兒朝東大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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