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情絲彎彎繞指柔 第8章(2)

在一番深談後,秦繼遠隨著魏垚一同下山離開冥王寨。

雖說秦繼遠的話撼動了殷淮曾經答應義父要守著山寨過一輩子的承諾,但真正靜下心來深思,他卻無法果斷的做決定。

循著夜色,他來到「英烈堂」,那里供奉著多年來每一次出任務壯烈犧牲的兄弟的牌位,連同義父的牌位也在其中。

他點了炷清香,稟明了與秦繼遠交談的內容,接著問︰「義父,倘若是您,您會怎麼做?倘若孩兒依循自己的想望,您會責怪孩兒嗎?」

于公,為保全眾人性命而降伏似乎是最周全的選擇;于私,亦是他最渴切的想望。

但只要思及義父,那想望便開始搖擺,這成了他接掌冥王寨寨主一職後,最難以果斷作決定的事。

他斂神上香,驀地屋外傳來的騷動,讓他的心無來由一提。他走出「英烈堂」,抓住一個腳步匆匆的人問︰「發生什麼事了?」

「頭、頭兒,四兒的狀況有變,冷大夫要大伙兒幫忙找藥草。」

四兒是高平在雪地里撿到的孩子,因為在寨里年紀最小,且生性聰穎,因此十分受寨中兄弟疼愛,一听到他有事,大伙兒全都動員了起來。

聞言,殷淮蹙起眉問︰「那寒癥不是壓下去了嗎?」

「死不了大夫說復發狀況不明,現在要大家尋找‘閻王恨’,暫時抑制病癥。」

冷昱風說過,四兒的寒癥其實不難治,需以百藥佐以暖泉浸泡三年不斷,方能根治。

所謂百藥,用的不算是珍稀的藥,但難就難在冥王寨雖多有珍貴藥草,但挑揀完後適用的不及一半。

如今病癥再發,只能暫時用「閻王恨」抑制病癥。

眾人折騰到天露魚肚白才找著藥草,再藉冷昱風那妙手回春的醫術,將那孩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經過一番折騰,殷淮留下豆兒以及幾個丫頭去顧四兒,命寨眾兄弟到議事廳候命。

先是因為魏垚的事讓大家警備,跟著又是四兒寒癥復發,此刻眾人看到頭兒沉重的神情,心里不免忐忑萬分。

殷淮看著寨中眾人,將秦繼遠那番話如實轉達,瞬間,眾人各持想法的聲音在偌大的廳堂里響起——

「頭兒,這不成!我們怎麼能歸順朝廷呢?」

「說的是、說的是,大不了大干一場,咱們寧死不屈!」

「頭兒,咱們這麼做是背叛老寨主,違背冥王寨的精神哪!」

在那群起激昂的聲調中,有一抹略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接受降伏。」

眾人循聲望去,看見的是高平異常認真的神情。

斑平迎向每一個人的雙眼,徐聲道︰「我在山寨出生,承的也是老寨主的恩倩,雖然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出任務,卻是真心拿你們當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我誰都不想失去。」

他這話一落,原本哄鬧的聲音瞬間靜了下來,廳中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冥王寨當然可以不接受降伏,群起抵抗,勝算或許不小,但傷亡絕對也不會少。

誰都不願失去這些可比親兄弟的伙伴,更不願意血洗冥王寨……這是眾人共同的心聲。

斑平忖思了許久才又開口︰「除了四兒外,寨里還有幾個小女圭女圭,雖年紀尚小,無法自立,但若能選擇,他們願意像咱們過這見不得光的生活嗎?」

他的話一落下,就有人立刻搭腔。

「我家小虎聰明得很,若能找到夫子願意教他,說不準將來也能像那個秦繼遠說的,入朝堂當個好官,正本清源……」

沒多久又有人附和︰「我娘瞎了眼,一個人住在老家,我想回去陪她……」

于是,原本只顧及兄弟情誼和前塵恩怨的情緒,因為摻入了對至親之人的考量而起了莫大變化,沉凝的氛圍蒙上一層淡淡的哀傷與無奈。

斑平望向殷淮,跟著又說︰「頭兒,你難得遇上一個傾心彼此的好姑娘,難不成真要背著我們這一大寨子人,勉強湊合找個女人,再生一窩賊孩子,繼續過著這舌忝刀口的日子嗎?」

殷淮有些驚訝地看著高平,想他平時大咧咧的,竟也有如此細膩的想法。

想起秦思,那個他所愛的姑娘,他那雙深邃如潭的黑陣蕩漾著復雜的眸光。

說到底,長年處在刀光劍影的日子里,大家都累了,沒有人不想過安定的日子,而這份渴望回歸平凡的想望讓大家都動搖了。

而他,是真心想和秦思過一輩子。

初夏,天暖日和,大病初癒的秦思卻仍覺得困頓疲倦。她慵懶地窩在窗邊的長榻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夏景。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落下綿綿細雨,綠意被雨幕覆蓋,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那片竹林。

腦中自有意識地浮現殷淮的身影,令她眼眶發熱,鼻端有些酸澀。

都結束了……她對跨越兩人之間的鴻溝無能為力,只能接受,把那一段過去當成一場夢——

一場她不願卻不得不醒的夢。

想著想著,她不知不覺又昏睡過去。

一道修長身影安靜地杵在榻邊,殷淮看著這幾日一直在他腦中縈回的縴影,兩道濃眉糾蹙成結。

明明听說她的病已經痊癒了,怎麼還是猶帶病容的憔悴模樣?

距離上一次見面,她的確又清瘦許多,明明已是夏日,她躺在窗邊的長榻上,竟還要蓋上一條被子。

這哪里是病癒後該有的模樣?

他既憂又惱,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瞥見她眼角隱約含著淚光的憐人模樣,彷佛有人拿刀狠狠剜進他的心口。

知曉她身分的同時,一種被欺瞞的郁悶以及對義父愧責的感覺,讓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狠狠扯掉糾纏著彼此的情絲。

可他也忘了,他很痛,將一顆真心托付予他的秦思必然也痛得鮮血淋灕。橫亙在兩人間的現實讓他無法回頭,若不是秦繼遠的出現,他根本不知道秦思用這種消極的方式折磨著自己。

若他始終不知,她最終的結果會是怎樣?

思及那個可能,他的心底發涼,再也難以自持地微微傾身,伸出長指,心疼地抹去她眼角那一滴淚。

靶覺有粗糙的觸感輕撫而過,秦思猛地睜開眼,看見那原以為此生再也不能見面的心上人,神思飄然恍惚。

他正垂眸定定瞅著她,那清冷的目光蘊藏著一種久違的、令她懷念的柔情。

這……一定又是夢吧?

只有在夢里,回到他尚不知她身分的那段甜蝥時光,他才會用這樣放肆的溫柔眼神瞅著她。

思及此,涌上心頭的辛酸化成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抓住那擱在頰側的大手,咽聲道︰「淮哥……我不想醒……不想放手……」

耳底落入她微微發的嗓音,感覺軟涼的小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力道,殷淮再也難以自制,用力將她摟入懷里,收緊雙臂。「不是夢……思兒,我不是你的夢……」

突地聞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秦思從迷茫中回過神來,僵著身子,不確定地問︰「這……不是夢?」

殷淮看著她寫滿不確定的淚陣,堅定地重申。「對,我不是你的夢!」

秦思不敢置信地問︰「可為、為什麼……你說……你說……」

想起他在元宵夜毅然決然說的那些話,累積多日的委屈陡然涌上心頭,讓她心酸地說不出話來,眼淚沖上眼眶,如斷線般的珍珠,一顆一顆落下。

殷淮沒有開口,只是捧著她的臉,吻去那一顆顆珍貴無比的淚珠。

面對心上人繾綣柔情的對待,秦思沒有半點甜蜜的感覺,反而覺得有一股慍怒直沖肺腑。

她用力推打著他,哭著喊道︰「你到底想怎樣?結束了就結束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嗚……你走!你走……」

殷淮任她發泄,直到她用盡力氣,不得不靠在他的胸前才開口︰「不,我不走了,我允了你爹的提議,所以不走了。」

那日,他並未強逼寨里眾人下決定,徹夜思考後,他便有了打算,並向寨中的兄弟表明,願意追隨他的同樣可以依循他的腳步,與他去尋求一個新的未來。

今日,他到兵部告訴秦繼遠他的答案,接著就偷偷來到心愛女子的閨閣,見那個將他同樣折磨得半死的小女人。

經過一番折騰,秦思原本無力地靠在他的懷里,听到他的話,心口驟然揪緊,抬頭急聲問︰「什麼提議?我爹要你做什麼?你……答應了什麼?」

听她如連珠炮似的提問,殷淮心口驀然流淌一股久違的暖意,將秦繼遠的計劃以及他的決定鉅細靡遺地告訴她。

秦思靜靜听著,原本緊張的情緒激蕩得幾乎要跳出胸口。「你說……我爹為了我,為了我們的未來,因此做了這個決定?」

偷听到爹親在書房與路甚武的對話後,她曾一度恨起爹親,恨他位高權重,恨他讓自己得不到幸福,甚至要親手毀了她傾心的男子。

但畢竟血濃于水,再多的恨,伴隨的是更多的無奈與割舍不掉的親情,不管怎樣,他還是她的爹親,于是絕望的她就這麼悶出病來。

如今從殷淮口中得知爹親為她所做的,又想起那日在病中,娘親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的話,百般滋味都化成了喜悅。

殷淮心里的彰湃不亞于她,他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才開口。「最初我只當這是你爹打的如意算盤,但當他後來提及小義、大義,以及將來以軍功謀一官半職,大大說動了我。」略頓,他充滿感慨地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得不說你爹是個善于談判之人,他知道你是我的軟肋,拿你和我們的未來為誘因,又深知我的個性,

激起我希望能保護寨中兄弟,以及北境人民不受外賊侵擾的情懷,我……不可能不妥協。」

從冥王寨下山到京城的那一段路,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激動,這一次,他無須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人群,當個平凡的百姓,融入繁榮街景里……

峰回路轉的結果讓秦思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所以……這意思是,冥王寨會收編入秦家兵,跟著爹去打仗?」

他頷首,深深地凝視著她。「思兒,原諒那日我對你所說的話,我——」

秦思伸手搗住他的嘴,眨著濕濡的長睫,嗓音微咽。「不,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在山洞那夜,我听你說起過往,知道你為何痛恨朝廷高官,心底慌得很,卻怎麼也沒辦法向你坦承……或許……我在那時已經對你動了心,我怕……真的怕你知道了以後會不理我……就算……就算日後我們不一定能再見面,但我也怕……對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殷淮倏地將她擁入懷里,熾熱如烙鐵的薄唇覆上她的唇,封住她未竟的話語,重溫久違的甜蜜。

兩人終于跨越了高牆,兩顆被迫分離的心,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緊緊地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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