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情絲彎彎繞指柔 第8章(1)

暮色漸濃,落日余暉在被雪色掩覆的林間灑下一層如金般的光采。

殷淮立在窗邊,看著那璀璨的美景,只覺就像他和秦思的愛情,短暫卻瑰麗。

想起秦思……他的心泛起一陣痛楚,伴隨心口濃濃的惆悵,幾乎要將他淹沒。

那日,他在她面前說得無情,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麼掙扎、多麼痛苦。

但義父的死、冥王寨規,以及官賊對立的事實,讓他不得不狠下心腸,親手扯掉那纏繞在心頭的情絲。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讓他無法不想她……

腦中反覆浮現那日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以及听到他的決定時難以置信的表情,心總是痛得無法抑制。

但痛只能繼續痛,橫亙在兩人面前的高牆是永遠跨不過的阻礙,或者應該說,他們根本不應該對彼此動心……

每每思及這點,他便覺頭痛欲裂,無法思考。

他撫著額角,一道戰戰兢兢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頭兒,魏垚帶了個人求見。」

殷淮一凜,魏垚是安置在京城中的探子,若無事稟報絕不會輕易上山寨,何況此時又多帶了一個人來?

這非比尋常的情況讓他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讓他到議事廳候著。」話落,他沉默了片刻,萬分慎重地又囑咐。「小鹿子,吩咐下去,要眾人戒備。」

接收到主子的傳令,小鹿子有些想不明白地撓了撓頭。

這魏垚不是寨里的兄弟嗎?怎麼主子會傳令讓眾人戒備?

他心里覺得奇怪,卻還是依言照辦,加速腳步去向眾兄弟傳達主子的命令。

議事廳前,殷淮的腳步才定,眸底便映入魏垚以及身旁那穿著墨色連帽斗篷的身影。

來者的身形頎長強壯,應該是個男子,入廳時並未摘下兜頭罩下的篷帽,面容全部隱在帽緣的暗影中,讓人瞧不清真實的模樣,更顯詭異。

一見到殷淮,魏垚抱拳躬身一揖。「頭兒。」

殷淮警戒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人上頭,語調嚴厲。「魏垚,難道你不知道寨里的規矩?」

寨外兄弟歸寨時絕不許偕人同行,魏垚自然明白這點。

他硬著頭皮看著頭兒懾人的肅然神色,為難地道︰「頭兒,事情有些復雜,他……堅持要與您會面。」

能讓魏垚違反寨規帶他上山寨的人,絕非常人。

「何人?」

魏垚搶先一步道︰「頭兒,我先下去,你們……私下談談,我、我去廳外守著。」像是怕對上殷淮的目光,他話一說完,立即閃出議事廳。

廳中頓時一片沉靜,殷淮正想開口,穿著墨色連帽斗篷之人卻率先摘下篷帽開口︰「殷寨主,久仰。」

一見到那人的面容,殷淮的心猛地一凜。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早些時日,他準備見面說服他將女兒嫁給他的秦繼遠!

「莫驚,今日本官涉險來見你,僅我孤身一人,不動干戈,只為一事。」他尚未點明所為何事,但殷淮卻知道,能讓秦繼遠不顧兵部尚書的臉顏,親自走這一趟的,應該也只有他的寶貝閨女。

想到秦思,他的心微微一揪,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秦大人不必擔心,我與思……我與秦姑娘已無瓜葛。」

聞言,秦繼遠不喜反怒。「已無瓜葛?殷寨主難道以為感情如同你所劫的財物一樣,說給就能給,說不要便可以丟棄的嗎?」

殷淮並沒有因為秦繼遠的怒氣而害怕,而是靜靜打量著,他突然不明白他特地上山寨來跟他見面的原因。

「恕在下駑鈍,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

「我今日走這一趟,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要秦思嗎?」

殷淮定定看著秦繼遠,好半晌才發出自嘲的低笑。「我要不起,即便要得起,也不能要。」

秦繼遠一點也不訝異會听到這樣的答案,略沉思後才開口又道︰「當年你義父的死我也略有耳聞,孰是孰非,因雙方皆已不在人世,已無從證明……若暫且撇開仇恨不說,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可以保證給秦思幸福安穩的未來嗎?」

殷淮狐疑地看著他。「你當真是兵部尚書秦繼遠?」未待他回答,他自嘲反問︰「要不便是秦大人您在同我說笑,您當真願意有個賊女婿?」

莫怪殷淮會如此質疑,若不是女兒為了伊人消瘦得萬分憔悴,他也不會想過要實行這個思考許久的計劃。

他無視殷淮的質疑,話鋒突地一轉。「你知道魏垚早為我所用了嗎?」

殷淮一向信任魏垚,由他帶來的情報,讓冥王寨避過不少次危機,而今夜在魏垚領著秦繼遠出現在冥王寨時,他便猜想或許魏垚早就背叛冥王寨了。

他斂下心緒,沉著嗓問︰「多久了?」

秦繼遠一雙眼觀察著眼前年輕、英俊的挺拔男子。

多年來,魏垚傳達給他的訊息都是——殷淮出類拔萃,無論人品、武功以及外貌皆是上上之選。

所以女兒會傾心于他,他並不意外。

他作風雖強悍,卻內斂沉穩,如今親自領受,他說出在心中醞釀許久的計劃。

「你還記得京中私鐵坊一案嗎?」

聞言,殷淮的心狠狠一凜。

魏垚是以商人的身分在京中建立其人脈,也因為商人的身分,才能暗中為冥王寨購得兵器。

幾年前,魏垚私聘京中鐵坊制造大量的兵器,引起朝廷注意,沒多久就被捕下獄,嚴刑逼供那些兵器的流向。

當時,寨中兄弟已經做好劫獄的打算,但不知為何,最後卻是草草結了案。

秦繼遠緩緩又道︰「在魏垚被捕入獄沒多久,我的馬車撞上了一位孕婦,那婦人正是魏垚的妻子。為了救丈夫,她把我當作救命稻草,博一次生機。

「我一直都明白,冥王寨里人才濟濟,全非泛泛之輩,因此我早有收為己用的打算,但那時我對冥王寨還不夠了解,便想到救他遠比拿銀兩收買他來的有效。」

直到這時殷淮才明白,當初魏垚為何未再提起那件事……他當時也沒有深究,沒想到一時疏忽竟會造成今日的結果。

若不是秦繼遠有心降伏寨中人才,冥王寨或許早已不存在。

「在皇上要本官實行剿滅計劃時,我雖領了聖命,但事後深思剿滅也許不是唯一且最好的路……加上女兒的心意堅定,我便想這是個合適的時機。我以前就曾想過,若能以降伏代替剿滅,這結果是不是會更好?」

殷淮听懂了他的意思,卻感到有些好笑地問︰「所以秦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帶領冥王寨的弟兄們降伏朝廷,便願意將女兒嫁給我嗎?」

秦繼遠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過天真、太過理所當然?他又憑什麼以為他會答應?

秦繼遠自然明白要眼前這領著一大群寨眾的男人同意他的計劃,不是用權威逼迫便能達到目的的。

「正是此意。你剛去過北方應該知曉,近來外族小動作不斷,已有情報指出,一直在北境徘徊的外族虎視眈眈,而徹底壓制外族犯境,可能是皇上繼剿滅冥王寨後的第二個任務……若能將你們這一大幫人納入秦家兵,甚至放入兵部,隨軍抵御外族,想必能立下軍功,為自己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殷淮揚起嘲諷的淡笑。「秦大人這個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但您是否忘了,冥王寨里的兄弟皆因為高官權貴而被迫害,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慘痛過往,不管是我還是他們,皆恨朝廷入骨,又怎麼可能會為朝廷效命?」

「我知道不可能。」秦繼遠似已料到他會對他的提議嗤之以鼻,但他依舊冷靜地分析。「多年來,冥王寨劫富濟貧的行為是義行,可行的卻是小義,如今國家有難,何不將小義發揚為大義,救天下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別的不說,得了軍功、安定好國家,加上有我秦繼遠提攜,方能保你們趨近朝堂,進入治國核心。」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若冥王寨真想行懲奸除惡之實,那就當個光明正大的真漢子,行大俠、仗大義,這難道不比鎖定目標,劫那幾個大行舞弊、中飽私囊的各地貪官污吏來得實際?先不論這冠冕堂皇的大話,若可用降伏代替剿滅,姑且不論官勝或賊贏,和平總比同族自相殘殺、血流成河來得好吧?」

秦繼遠說這些話時,陣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無形中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與不容置疑的信服感。而他這讓冥王寨眾由黑轉白的論點,徹底震撼殷淮,動搖了他向來堅定的心智。

多年來,冥王寨雖打著正義之旗,行的卻是殺人越貨的勾當,雖得了民心,但賊畢竟是賊,不是容于世間的存在。若寨中兄弟無法接受秦繼遠的提議,是否只能繼續守在原有的地方,用那張正義的大旗,將賊匪的身分給正當化?

最令他激蕩的是「血流成河」四個字,冥王寨形同所有寨眾的家,若被剿滅,死的死、傷的傷,日後該何去何從?

諸多考量在腦中回蕩,他沉吟許久才開口︰「這並非我所能決定之事。」

秦繼遠由他的神情變化隱隱猜出了他的想法,至于能不能領寨眾降伏,歸順朝廷,這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

殷淮突地拋出一句話。「你怎能保證皇上願意用降伏代替剿滅?你又怎麼敢用冥王寨眾人?難道不怕我們假裝歸順,實則找機會造反?」

秦繼遠不以為意地扯唇一笑。「並非本官自夸,本官這執掌兵部的能力可不是平白混來的。多年來,本官收編入秦家兵的不乏強盜、俘虜,區區一個冥王寨,本官不放在眼底,再說了,手中握有你這張王牌,本官有恃無恐。」

殷淮早已听說過秦家兵紀律嚴謹,也耳聞秦繼遠卓越的統帥能力,但讓他有如此把握自己能成為他的王牌,代表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秦思……的確是他的軟肋。

若接受降伏,走上那條他為他鋪好的光明大道,他不可能不要秦思!

秦繼遠沒放過他臉上那細微的情緒轉折,坦白地道︰「殷淮,若不是我家閨女認了你這個死扣,為了你病得快去了半條命,本官不會蠢到拿自己的官途開玩笑。」

雖然他治兵如神、受皇帝器重,但他對那些人的了解遠不及眼前這個男人,難保當中不會有敗節之徒,他一向行事嚴謹,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力避殃及屬下以及親人的可能。

一听到秦思的狀況,殷淮難掩焦急,連聲追問︰「你說她病了?病得快去了半條命?」

「縱使腦子燒得昏昏沉沉,她惦記的還是你的事。」秦繼遠嘆了口氣,語氣里盡是女大不中留的惆悵。「我秦繼遠就這麼個閨女,自小,她想要的,我這個當爹的就是拚了命也會去達成她的想望。她既是認定了你,我這個當爹的怎麼也要想方設法,讓她要得光明正大、風風光光。」

殷淮能感受得出秦繼遠愛女心切,而他若要秦思,就必須妥協……走上秦繼遠這已經為他鋪好的路,當他見得了光的乘龍快婿。

秦繼遠加重了語氣,繼續道︰「殷淮,這是本官為人父拿出的最大誠意,機會稍縱即逝,你……莫讓本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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