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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那個人 第10章(1)

襄知看到優年進來教室時,臉上沒有意外的表情,倒是牧洛亭臉色立即沉下。優年顯然沒預料到牧洛亭會在,不覺腳步一頓。

「優年,今天沒有練習。」小男孩山山一本正經地說。

優年低,對山山微笑。「我知道。我來找你們小知老師的。」

牧洛亭狐疑地看向孩子,然後轉向襄知,她朝他微微一笑。「時間差不多了,你帶孩子先出去吧,我們有事聊。」

牧洛亭明顯不肯,但仍舊二話不說點頭,領著孩子離去,優年不禁睜大眼。她以為牧洛亭保護欲那麼重,甚至不惜在全世界人前護衛襄知,基于對她的敵意和戒備,絕不會讓襄知一人面對她,沒想到她錯了。

牧洛亭對于襄知,竟是如此尊重和……信任,優年心中又是重重一擊。

牧洛亭臨走前給優年的一瞥,可以讓人寒到骨髓里去,她面無表情地目送他離開。

襄知又微笑。「需要到外頭說嗎?」

優年看了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不需要。這也需要孩子們同意。」

襄知等她繼續,她嘆口氣。「上次我沒有對你……鄭重道歉。」

襄知搖頭。優年知道那表示不需要,她又嘆口氣。

「我想彌補,但也是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麼。我知道我簽了切結書,知道你不希望孩子們或‘安心’曝光,但有沒有辦法……讓我做一個什麼節目,讓觀眾多了解像‘安心’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孩子?」

襄知沉默,似在深思,半晌才問︰「譬如?」明顯知道優年必然是有備而來。

優年心中感激。襄知根本沒理由相信她,但自從認識這女孩以來,如果她學到了任何事,那就是世上真有像襄知這樣智慧超越年齡、胸懷大度的人,舉止有時雖然怪異,但其中卻有一抹真正美好的靈魂,愈挖掘就愈驚艷。

「嗯,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話,錄制一個像上次一樣的練習,然後再作孩子專訪。我有戲劇部的化妝師,可以讓孩子稍作打扮或打馬賽克,聲音也做處理,連熟識的人都沒辦法輕易認出。這樣……你覺得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上次讓你看到他們的天分,是希望你能更快接受他們;但我終歸是希望大眾如同接受一般孩子一樣看他們,而不是把他們看成天才。」

優年沉吟了。她其實沒想過這一點。當然有特殊天性或需要的孩子們並不一定就有特殊天分,那並不表示他們就該受不同待遇,甚而被歧視。

每一個孩子都是特殊的,每一個孩子也都是正常的,沒有一個孩子該受差別待遇,無論是優待還是冷眼。

「襄知,我沒有想到這麼深層。」優年嘆道︰「你……很了不起。」

襄知搖頭,好像在說她是因為天天跟這些孩子在一起,才能有更多的體悟。

「但……我還是想做點什麼……」優年喃道。

「這樣吧,我們以往志工及贊助人中,有些在童年時也曾被視為特殊兒童,現在有的成為大人物,有的就跟一般人一樣生活;訪問孩子後,就加上成人的訪問吧。」

優年佩服地點頭。「很好,就這麼做。那表演呢?」

「應該可以展現一兩項,不需要太刻意。」

優年起身。「襄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襄知清澄的大眼回看她。

「有的時候,你侃侃而談,口才比我還好,但絕大多數時候,你什麼話都不說……」

襄知微笑。「有話才說。」

「那……你原諒我了嗎?」

襄知又微笑,優年才想起剛才的道歉,襄知已經表示不需要。優年嘆口氣,現在很想問自己有沒有機會成為她的朋友,但心底明白,這樣表面的問題,對于襄知這樣內涵深的人,應該顯得很隨便吧。

朋友,深交才有意義,而她有太多需要彌補,只能重新開始,慢慢證明自己。

優年看著眼前的女子,仍舊一身男裝,簡單隨意,雲淡風輕,凌亂的發半遮美麗的大眼。這是她選擇的面貌,也是她的技能之一,可以從令人驚為天人的美瞬間轉變為毫不起眼,如同蝴蝶回返蛹中,讓世人無從辨識。

多少人想要鶴立雞群、出類拔萃、睥睨天下,這個絕美又聰慧的女孩卻偏偏只想淡出;但即便是心性如此,仍盡力幫助弱小,無懼世人眼色,不惜與全世界對抗。

反觀自己,一心只想成功、成名,曾經連踩在這群孩子頭上都不足惜,她比襄知還虛長兩歲,到底活到哪里去了?

優年靜靜地離開,心中有了新的決心。她會做好這個特別報導,比進這一行以來任何專案都要認真。

***

鮑車上,牧洛亭听完優年的事後問襄知︰「真的可以信任那女人嗎?」他對那蛇蠍女的氣還沒消。

襄知點頭,然後微笑。「不過,我更相信孩子們。」

「孩子們?」

「他們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牧洛亭笑了。「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原來你不相信我的判斷?」

襄知的問題讓牧洛亭一愣。看到襄知嘴邊興味的笑意,他心咚了一下。小知……又開他玩笑了?這樣的時刻似乎愈來愈頻繁。他笑起來,非常開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哪敢?一切都听我的小知大人兼夫人的!」

這下輪到襄知眨眼,小臉有些紅,牧洛亭嘆口氣轉開眼又轉回。

「怎麼了?」

「想吻你,又不敢。」他對她耳語。

襄知嬌嗔的樣子太珍貴,所以他每次都會很崩潰。為什麼從來不是發生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而是像現在好死不死杵在滿是人的公車上?

襄知轉開頭,紅紅的女敕頰如同彩霞,他真的很想、很想一口咬下去。這種沖動也來得驚人頻繁,大概跟她在一起每十秒就會產生一次吧。

「你真的要把案子交給我們嗎?」

他的聰明小知,知道及時轉開話題,拯救他于大大「變身」而嚇壞四周老弱婦孺的丟臉命運。

他咽了口口水才能說話。「嗯。我從來沒立過什麼不準辦公室戀情的規矩,吃過NOW!上上下下不知幾對的喜酒了!那時直播後風口浪尖,權宜地強調情人節專案的特聘已經結束,那些狗仔隊才不會拿我們的職位來做文章。但我才不會笨到繼續浪費我的最佳資源。」

「襄依跟我是你的最佳資源?」

「襄依是跟著沾光,你別告訴她就好。」收到愛護姊姊的小妹不贊同的一睨,他立刻舉起雙手,「開玩笑的!襄依能力當然沒話說。」

「什麼新案子?」

***

接下來幾天,牧洛亭派了幾名下屬參與節目的制作。優年驚愕不已,原本擔

心牧洛亭必然會反對,沒想到還支援她的案子,訂為NOW!的兒童節專刊主題,全權交與襄知與襄依制作,準備平面與螢幕同時放送,讓優年的特別節目吸引更多眼球。

牧洛亭對襄知的用心,優年有了更深的體悟。在她那場驚天動地的直播之後,基于對襄知的情感,牧洛亭對她會如何大加報復都情有可原,現在竟能不計前嫌,出手相助……那究竟是一份什麼樣的情感?幾乎超越了優年所知所見的一切經驗。

雖然一直沒見到他本人,不過這樣也好,只要想到那場面她都會深深汗顏。該來的總是會來,希望自己到時已經準備好了。

對牧洛亭那份莫名其妙的愛憎執念,似乎漸漸被對襄知那種人格魅力和胸襟的深切感念所取代,她居然全心希望襄知能夠……接受她,希望在襄知眼中看到認可。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也無法厘清。

「喂!你又在作什麼白日夢?小不點已經等你好久了!你這個主播到底是怎麼當上的?」

房凌光那欠扁的聲音成功地把她拉回神來。「你向襄知借百分之一的耐心,大概就可以慢慢去掉暴龍的大名了。」優年毫不留情地反擊。

丙然,房凌光眼中立刻冒火,奇的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那雙大手沒有揮向最近的物品,那個f開頭的字眼也沒爆出,只見他哼一聲,「我天天都在向小不點借耐心,你要借的才多吧?就從那個目中無人的態度開始矯正起。」

她瞪他,她跟這個男人真是不對盤。「你到底來干嘛的?據我所知專案里沒你的名字!」

「笑話!我是NOW!最資深主編,任何NOW!的專案我都有權監督,不然你去問姓牧的!」

「稿子都還沒定案,你主編個什麼勁啊!明明是襄知跟我的案子,你湊什麼熱鬧!」

「我——」「好了。」

襄知低而軟的聲音只要兩個字,斗雞般的兩人立刻閉嘴,像小朋友听到老師的指令。

「清單有問題?」襄知問。

「沒有。」優年立刻向襄知保證,「上頭這次給我充足的預算,所以你提的學校都沒問題,我跟NOW!的記者會親自去走訪。」

「這次?」房凌光哼了一聲,語調夸張。他在諷剌優年「這次」預算充足,必然是上次那直播收視破表得來的獎賞,還有臉當著襄知的面提!

優年臉轉紅再轉黑,正要跟房凌光翻臉,襄知問︰「Winnie姐呢?」

房凌光嚇了一跳。「我、我急著趕來,忘了叫她……」接到襄知的電話,他大吃一驚,她精簡地解釋這個兒童節專題,他心跳如雷,只听清大概一半,其中請他派Winnie來的部分不知怎地就被他給漏掉了,興匆匆趕過來「關心」跟「監督」。

「喂!我們要的是金采獎三次得主Winnie小姐,不是您主編大人好不好!」優年幸災樂禍,看房凌光臉紅了。哇,天下奇觀喔!花心大暴龍臉皮天下第一厚,居然血色還能染到表皮上?她該拍下來才對!

「現在打吧。」襄知說,房凌光忙不迭掏出手機找人。

襄知起身對優年說︰「第二份是合同部分,請看一下。」

他們在她電視台裝潢閃亮的大廳里,襄知朝標明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男士與女士剛好分在大廳兩端,襄知走了幾步,房凌光也邊講手機跟在後面。

優年後知後覺,兩秒後才跳起身來。襄知毫不猶豫走向的是男士洗手間,而房凌光則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襄知……是女的啊!難道……難道房凌光還不知道?難道……只有她知道?優年腦袋轟地懵了,除了她到底還有沒有人知道?襄知家人當然知道,那……牧洛亭呢?

即便知道襄知以男子身分活著,她完全沒想到竟是如此徹底!這是怎樣的決優年能夠想像,進了洗手間襄知可以用隔間馬桶,其它生活中的種種細節,

襄知也必然有各式方法應對,但她實在沒有辦法想像自己能這樣活著。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她發現自己真正關心起襄知,也感到莫名的心疼,有點像是對妹妹,或……弟弟。她知道襄知極度成熟,也許勝過她認識的所有人,這使她更想去了解襄知。這樣的活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而那天牧洛亭闖進她的攝影棚里,她只當他是要保護襄知不受自己欺凌,難道也是要保住襄知的男子身分還有生活方式?

優年感到背後一片冷汗。她做了什麼?把襄知變成名人,不等于毀了襄知?而襄知仍願意為孩子們再站出來,不畏懼閃光燈的可怕……

「優主播?」

優年一跳,她正呆站在沙發椅旁,而牧洛亭居高臨下地看她。

「牧、牧總編……」他怎麼來了?那次直播之後,優年以為這輩子都沒辦法請牧洛亭再進TTV一步。

牧洛亭帶著冷意的俊臉沒有對她奇怪的結巴做出反應,優年定了定神才說︰「襄知去洗手間,」又趕緊補充︰「房主編也跟去了。」

牧洛亭微點頭,似乎理所當然。

優年沒辦法追問什麼,只能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情,她有很多話必須說。「我想……鄭重跟你道歉,也想謝謝你的幫忙。」

「如果不是小知所願,我本不會輕易原諒你。」牧洛亭淡道。

「我知道。」優年低下頭,「我想盡我全力彌補,除了節目跟專刊以外,還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或者以後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會推辭。」

「既然原諒,就不必再掛念了。」牧洛亭說。

優年抬眼看他,心中黯然。有些人,不會輕易交心,牧洛亭在這一行打滾比她久,也爬得高得多,看過潮來潮往、樓起樓塌,要能真正入他眼談何容易;而觸到他底線後不被從此拒于千里之外,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做錯了,可以道歉,失去做朋友的機會,或許再也無法挽回。

優年默默立著,房凌光跟襄知一起回來了。

「你!」房凌光大感意外,接著眯起眼,「你是來探班還是抓人?」看了一眼優年。

「接小知。」牧洛亭毫不避諱。

房凌光張大嘴又閉上,接著又張嘴想說什麼,大約是「我也可以送他啊」之類的廢話,不過襄知看他一眼,他就沒聲音了,優年忽然想笑。

眼前的形勢,在她的銳眼下可說是無所遁形。

原來,都是因為襄知。

如果是幾天前的她,一定會嫉妒地想︰襄知到底有什麼手腕,為什麼能同時

被這兩個大型男看上?現在的她只對房凌光有點同情,他根本跟不上襄知的層次,也比不過牧洛亭那種深情的霸氣。

一開始就輸了,有點像自己一樣,優年真是心有戚戚焉。

姓房的絕對看不透,那由她來指點也成。

「襄知,你的進度超前,先走沒關系,」優年說。

「你們有工作上的事嗎?」房凌光問牧洛亭,看來仍心懷希望想當跟屁蟲加電燈泡o

「你跟我還有工作上的事。」優年毫不客氣地澆熄那道希望的火苗。

房凌光瞪眼。牧洛亭不管兩人是不是會打起來,拉了襄知便離開TTV。

***

「我能認識你嗎?」

這個特別報導的標題果然特別,在優年的TTV兩小時特別節目及NOW!的兒童節特刊封面同時采用,一夜之間成為無人不知的爆炸性話題。

優年自從那次直播大紅之後,雖然有人質疑她訪問襄知的動機,還有提問上極端的尖銳,但她的名字卻更響亮了,顯然是沾了襄知的光,只要在網上搜索那段專訪視頻時自然會看到。跟著襄知紅了,NOW!的知名度在牧洛亭對襄知的表白大放送之後當然破表,簡直變成年度愛情雜志。

這些都是襄依這個公關口中的「完美風暴」,也就是所有焦點集中、關注水漲船高,造成無可抵擋的尖峰話題。在這時候及時推出他們的專案,就算是「認識所謂特殊兒童的正常人生」這樣嚴肅、不具娛樂性的課題,也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再加上TTV與NOW!雄厚財力所加持的密集廣告,名心理學家及教育專家被請來背書,當下最紅嘻哈歌手Talent不但寫了首歌當OST,還自承也是「特殊兒童」長大的。

「我能認識你嗎?」這特別節目不紅才怪。

不只Tales,優年在襄知推薦下請來以前潛藏著、但向來慷慨捐款、或私下當志工的許多名人;這些人成長過程中都被貼上過各種「不正常」的標簽,大眾才驚覺所謂的「特殊」其實只是「不同」,搞不好還是「天賦」的代名詞,各種多樣的行為表現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難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強迫定位。

得過無數國際電影大獎的知名演員宋鳶懿在節目中說︰「如果你認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為我有這樣的心性與情感。但你若知道這種性格從小讓我被人看成‘有病’、‘過動兒’、甚至‘躁郁癥’,吃過多少苦,讓我跟家人流過多少眼淚,你會怎麼說?如果你的孩子也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得到這樣的診斷或標簽,你又會怎麼做?」

知名心理醫生及教授沈蔻生在節目中詳細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義,最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同情身體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討厭心理及腦部或精神上失調的人,其實在醫學上,兩者都是病變,應該受到同等的關懷待遇。」她又強調︰「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調並沒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們隨便丟一句︰‘自閉!’‘憂郁癥!’卻能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特別是孩子的情緒、成長與生活。就像隨便罵人‘性騷擾’一樣,標簽是一種語言暴力,可以輕易傷人,還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

心理學名作家炎杏說︰「我們最好記住這一點︰我們身邊許多人,包括我們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個階段,尤其是最後一段,都可能會遭受心理、腦部及精神上失調退化的命運,我們最終都會收受我們對別人曾經的對待。」

節目中的孩子,雖然舉止不太能預測,但表現得很可愛,還有幾個展現驚人的天分,讓人絕倒。如果不是鏡頭特意避開臉部正面特寫,這幾個孩子應該也會紅,「安心」這個機構則並未曝光。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給予開場白及結語。

臂眾的反應極度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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