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結束後是攝影部分,房凌光藉口先行離開,一名美編及另一名攝影師負責拍照,背景就找社里裝潢最新穎的辦公室。
優年應該在意房凌光不夠紳士周到,一個念頭卻使她慶幸他不在。美編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男攝影師又更年輕些。
「我需要換衣服嗎?我有帶一套。」優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編趕緊說︰「優主播這套裝色調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設計師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錯,不愧是做美編的。」優年的贊美讓美編合不攏嘴。
「攝影老師這麼年輕哦?」優年又說。
攝影師臉有些紅,他進NOW!還不滿一年,優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離看比螢幕上更美艷幾分。
看攝影師好像納納接不上話,優年故意打趣︰「NOW!帥哥這麼多,應該美女也不少,把我們這些必須上螢幕的都比下去了。」
「沒有沒有……」攝影師囁嚅,手上忙著調光。
「我剛才好像有看到一個小帥哥,上次來沒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嗎?」優年口氣似在聊天。
美編陪著聊︰「喔,你是說襄知吧!他是我們的特約美工,跟大家還不熟。」
「社里有你們這些業界的第一高手,還需要去外面特約美工啊?」優年狀似驚訝。
資深美編撇了撇嘴。她還沒看過襄知的作品,不過這麼年輕,能有幾把刷子?
「大伙都說是他的公關姊姊幫他拗來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優年眯起眼,難道剛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開竅了,特別招攬美女進社?NOW!本身也有公關部門,搞什麼特約?她的鼻子一向靈,事關牧洛亭,心里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撥通手機。
「優大主播,」一個聲音偏尖的男聲。「我要你去查兩個人。」
「一次兩個人?」男人笑聲更尖了,「該不會是哪個名人劈腿吧?」
優年皺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個男人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她還沒真正走到那麼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對姊弟,NOW!新的特約,姓襄。」
「姊弟啊?真新鮮。」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長有什麼特殊關系。」
「特殊關系,明白了。」邱益光說得黏乎乎的,優年不想再多說,掛了。
美女嗎?優年想。剛才如果對弟弟就那樣親密,那對姊姊……
沒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時候。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優年握緊手機,大步走回車子。
***
轉進家里巷子,襄依遠遠看到妹妹。她在家里和雜志社的時間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區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關的更得滿市跑,這年頭就算可以線上網上聯絡,當面談生意還是免不了,尤其自己這張臉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拋頭露面。
幾次在社里踫上牧總編,工作之余沒閑工夫去煩心別的,妹妹似乎畫得上手,也繼續在「安心」幫忙,這陣子她早出晚歸,已經幾天沒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興匆匆正要叫出口,後知後覺看到她身邊有人蹲著,居然是牧總編!他在干嘛?
走近幾步,還有數十公尺之遠,她才看清楚他正在為小知綁球鞋的鞋帶。襄依腳步打住,這是什麼情況?牧總編日理萬機,忙起來也跟她一樣到處跑,她有時去他辦公室還會撲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
就見牧總編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小知微笑;先是模了模她的頭,小知蹙眉,他笑開,把她手中的袋子拿過來,對她說了什麼,小知搖頭。
啊!牧總編一定是問可不可以進去,被妹妹回絕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終于看見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緊。牧總編跟著回頭,襄依笑盈盈站在兩人面前。
「牧總編!有事找我們嗎?外面這麼熱,進去說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擾了,只是順路送襄知回來。」
襄依已經快速打開門鎖,「哪有過門——不——站在門前還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們失禮,我可過意不去。」公關就是公關,說得多禮又風趣。
「不用。」襄知說。這次襄依卻少見地強硬起來,嘻嘻哈哈、裝瘋賣傻將妹妹一把推進門去,接著對牧洛亭做請進狀,還走到他後面,一副他不進門她也不進之態。
牧洛亭躊躇。襄知不願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況。他望向門內的襄知,她還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搖頭,身子退離門邊,忽然想起來,從袋中拿出兩個柿子和一個釋迦給襄依。「送你們吃。」
襄依有些氣餒。妹妹本來就難拗,大老板雖然帥,那份清冷氣質卻教人不敢真的造次或故裝親熱。
但就這樣放牧總編走嗎?妹妹不喜男人接近,牧總編能跟到家門前實在不可思議,不管發生什麼事,事後問妹妹絕對問不出名堂。
「老板大人,你不進門還送禮,這我哪敢收?算我拜托你,就坐一下,我馬上切水果大家一起吃!」
平時的牧洛亭拒絕任何人或事,尤其是女人,可以不動聲色又不著痕跡,讓對方沒法堅持下去。但襄依是襄知的姊姊,他無法比照辦理。他深吸一口氣,想到的溫和藉口剛到嘴邊,就听到襄知嘆口氣。
「進來吧。」
牧洛亭眼楮閃亮,立刻說︰「那我只打擾一下。」
他得找機會謝謝襄依;她可能沒察覺,但小知是為了她才點頭的,因為對姊姊容易心軟。
進了前院,看得出襄家住一樓是為了種花花草草,雖然院子不大,公寓也不新,但所有盆栽都打理得茂盛整齊,尤其前院和客廳,一眼望去沒有多余的擺設,簡單清爽。
這像小知的風格,牧洛亭想。
襄依高高興興捧著水果就閃進蔚房,她要慢慢蹭,沒端水果出來前,大老板絕對走不成。
襄知把背包放在櫃子上,伸手要拿他的,他卸下沉重的黑色背包交給她,電腦、稿件、公文,他這背包就像行動辦公室,沒別人踫過,這麼自然就交過去,他半對自己笑笑,環顧客廳。
「小知子也回來了嗎?」里頭傳來柔和的中年女聲,接著一名清麗婦人走出來,看到站在客廳的兩人,美目睜得老大。
「伯母您好,我是牧洛亭,小知的同事。」
襄媽吞下驚異。小知的同事?帶回家來?她笑了,快步走向這個俊逸非凡的男人。「坐啊!知子,去端茶。」
襄知看了牧洛亭一眼-什麼也沒說便依言離開。
牧洛亭坐下來。襄知的母親就坐在對面,他有些忐忑,襄知會不會覺得她被他和姊姊打鴨子上架?他完全沒想到她家里有長輩在,又是被她嚴重分神的結果。
「小知子的工作不常有同事,所以我很高興你來,」襄媽笑得溫暖。
他識人無數,通常很快便能揣測出一個人的性格。襄知的母親是比較傳統、但溫和包容的人,他很為小知慶幸。
「襄知很有才華,雜志社非常幸運能有她加入。」
因為牧洛亭衣著考究,外貌也出眾,襄媽很自然地問︰「你是她上司吧?」牧洛亭不想含糊過去。
「我是社長,不過其實只是襄知的朋友。」
襄媽不免驚訝。「你是……老板?」
「的確是合伙人之一。」
襄媽並非市儈之人,但看他的眼光疑慮了起來;小女兒深交的朋友不多,和大人物更是從無交集,這大有來頭的出色男人話中的意思,她是听對了嗎?小知子現下仍一貫男孩打扮……但又的的確確讓這男人進門了,襄媽愈想愈驚異。「你們怎麼認識的?」
「只是數面之緣,偶然認識的。」牧洛亭穩重地說,「我也跟襄知去‘安心’,她真是很熱心的人。」
連「安心」的事女兒也讓這男人參與嗎?襄媽看牧洛亭的眼光益發不同。
「媽,你也喝。」襄知端來兩杯茶,後面跟著捧著一大盤水果的襄依。
襄知一進來,牧洛亭的眼光就定在她臉上。他明白她母親和姊姊都在密切審視他,忖度他對襄知的想法,他應該步步為營,因為第一印象非常關鍵,但他更擔心她現在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有太大壓力。
對姊姊都如此貼心的她,對媽媽更不用說,即使她一向直白,也不會當場下逐客令。他是否該有自知之明?貿然登門已經無法回頭,至少應該盡快走人?
他看進那雙大眼,很純很亮;他現在比較能讀她了,似乎……並沒有看到她不耐煩?
「媽,牧總編你知道吧?雜志界最閃亮的一顆星啊!小知子不讓我聒噪,不然我早就天天在你耳邊夸他了!」襄依嘴甜,笑得更是美絕。
襄媽終于將臉和名字連在一起。不能怪她慢半拍,普通人家里忽然有名人上門,任誰都無法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名人就是高高在上、遠遠難及,不是跟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為襄依做公關,平時在家愛吹噓自己的名人客戶,襄媽對于名人的存在倒是比一般人淡定。
「原來是NOW!的牧洛亭。你是提過,牧總編跟雜志上看起來不太一樣,我一下沒認出來。」襄媽說。
「媽,你是說本人更帥嗎?」襄依取笑。
「別貧嘴。」襄媽也笑,「我是說牧總編完全沒有頭戴光環的架子,很隨和客氣,真是難得。」
牧洛亭微笑。「沒有,我只是襄知的朋友而已,真的。」
從在門口見到兩人起,襄依心中便一直在忖度,此刻牧洛亭的話讓她一頓。公關干久了,她對言語及人的互動比一般人觀察敏銳;妹妹的感覺她說不準,但牧洛亭很坦然的表達卻是一清二楚。
她先是驚異不已,這樣光彩奪目的牧洛亭,對如此低調的妹妹……更別提小知子變裝成這樣!即使知道牧洛亭雇用他們是因為先認識妹妹,襄依本來沒想到這個可能。
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小知子的好,是萬中選一、無人可及;牧洛亭看得出來,是他有眼光,也是他運氣好。
她看向襄知,卻發現妹妹一直在看的是她。襄依在心里笑,她懂了!小知子是在為她擔心?是擔心她又會對帥哥亂發花痴病,也擔心對方眼里沒她,怕她傷心。
似乎從小妹妹就比她像個姊姊,更成熟、冷靜、保護欲強。她真的很心疼小知子,心疼她又在為她這個桃花運強、好男人運卻衰的姊姊操心了。
襄依早有自知之明,對牧洛亭雖然驚艷,但這男人太過高冷,不是她的菜。
說到冷,妹妹也給外人那種感覺,剛好相配。
妹妹的心思是細膩又深刻的,牧洛亭有這樣的內心嗎?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小知子的「真身」?
「既然是朋友,可以常來吧?」襄依對牧洛亭說,眼楮卻向襄知一眨,看到妹妹眼中的擔心稍釋。聰明如小知子,應該看得出來她對牧洛亭沒有想頭。
「不用。」襄知說。
襄依嘆口氣。妹妹不用擔心她,並不表示她就可以亂牽紅線或打探內情,她早該知道。
襄媽也在心里嘆,但知女甚深,小知子能讓人進門已是破天荒,最好別再推波助瀾。
「吃啊!」她先帶頭,「嗯,牧總編水果挑得好,很甜。」
牧洛亭也用牙簽叉起一塊柿子,「是襄知挑的。」他看了看柿子,好像在上面檢查有沒有蟲,才慢慢放進嘴里。
襄知眼中透出有趣,「挑得好嗎?」
襄知會開他玩笑,他很高興,稍稍緩了剛才那「不用」兩字所帶來的刺痛。他笑著嚼了嚼,吞下去才說,「好。」
襄知沒有再問,但眼神在說︰真的嗎?他另拿起一塊釋迦,嚼幾口吐出籽,笑容加深。「真的好吃。小時候覺得柿子口感奇怪,釋迦長相奇怪,白白錯過這麼多年,謝謝你救了我。」
說得似乎很嚴重,襄媽和襄依有些疑惑地交換目光-襄知嘴角微微挑起。他用詞雖夸張,說得倒很真心。
她懂了,是嗎?牧洛亭又吃了幾塊水果,真是甜,但很合他現在的心境。
襄知也吃,不再說話,任襄媽和姊姊談笑風生。水果去了大半,茶也喝了,牧洛亭立刻起身道別。
「不用急啊。」襄媽和襄依齊聲說。
「真的該走了。」牧洛亭說得很客氣,也很堅定。
「突然就這樣上門,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謝謝。」他眼楮看著襄知。
「那慢走喔。」襄媽嘆口氣,也起身,知道對這兩個人都沒辦法勉強。襄依笑著擺擺手,端起杯盤進去了。襄知送他到門口。
襄媽沒有說什麼「一定要再來」之類的邀約。牧洛亭很有感觸,襄知在家里真是被尊重疼惜的,她的想法,沒有人會去扭轉、施壓。他為她高興,也只有這樣的家人,能造就如此真實的她。一般家庭對如她這般特立獨行的孩子,該是多麼處心積慮要去改變,打著「為她好」的名目勸說、批評、命令、操控,甚至打罵、逼迫都有可能,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栗。
來到大門邊,他低頭看襄知,她拿起一顆柿子和釋迦,他笑著收下。
「我真的不是客套話。」他說。
「我知道。」
她本可點頭就好,或什麼都不說,但這是為他說的,他心中柔軟悸動,差點又要擁她入懷,趕緊退後一步,「那明天社里見,不然‘安心’見。」
「好。」
他強迫自己轉身開步。她又開口了!雖然只是一個字,听來卻是如此甜美。
他真的喜歡她,連她的惜言如金也喜歡,不希望她為他改變,但這也讓她格外的體貼分外撼動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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