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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夫認錯妻 第4章(1)

韓映竹身形一僵,握著提籃的手不自覺出力。

她讓父親丟臉了。

從小到大,她總是告誡自己行為需有度,不能讓父親蒙羞,不能讓外人以為沒娘教的孩子就是不懂事,沒想到她今日一時心軟,又敵不過好奇,居然就翻了船。

她不怨任何人,只怪自己不小心,她緩緩轉過身來,走出羅桂杰的庇護,看著父親憤怒中又帶著心疼的神色,眼眶有些發酸。

「這姑娘好眼熟呀。」跟著進巷子里的其中一名路人搓著下巴,眉毛皺得死緊,就是喊不出名字來。

「怎麼突然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呢。」

韓光義看著女兒,慌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她都自個管鋪子了,就算防得再好,外頭一定有人見過她,更別提在酒席上還有好幾個管不住好奇往女眷處探頭的男子,她的身分早晚不是秘密,他要是裝作不認識,日後被揭發出來反而難看。

可現在承認又能有多好看,現在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她身邊又是什麼人?淨是些煩心事,今天不是大好日子嗎?

韓映竹知道父親難處,偏偏她又想不到好說詞來圓過這一段,因為不管怎麼看都是她失德。,

羅桂杰看著在月光下慘白著一張秀臉的她,心里微微發疼。她是個好姑娘,不應該被逼到進無步退無路的局面,更不該因為一時好心,而毀了她下半輩子。

即便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說不定也會毀了她下半輩子,卻已是他能想出來,最好的解套辦法。

「都怪晚輩處事不周,還請韓老爺見諒。」羅桂杰撩起長袍,單膝向韓光義下跪,驚人之舉,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你這是干什麼?」韓光義倒退一步,看看他,看看韓映竹,後者跟他一樣錯愕,不知道羅桂杰葫蘆里賣什麼藥。

「韓老爺曾答應晚輩,在大小姐出嫁之後,便要擇日讓晚輩與二小姐完婚,今日大小姐出閣,晚輩一想與二小姐大喜之日將近,一時情難自禁,以婚期為借口,擅自約了二小姐出來,還請韓老爺見諒,一切都是晚輩的錯,與二小姐無關。」

「啊?」韓光義嚇懵了,看著失神的韓映竹,舌頭像擼不直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好。「二、二丫……這……羅公子說的……是……」

「我……」韓映竹一時間也說不上話來,羅桂杰這番顛倒黑白的話讓腦袋已經夠渾沌的她,徹底成了一碗勾芡水。

「韓老爺,求您千萬別因為晚輩一時糊涂,拆散我跟二小姐的姻緣。」羅桂杰抱拳相對,認真沉痛地說︰「晚輩在外多是劣跡,但對二小姐的心意天地可表,才會多次登門求娶,求您再給晚輩一次機會。」

「好了,你別說了!醉酒淨說些渾話,等酒醒了可有你受的。」韓映竹又氣又惱又羞,他可知道他說的這些代表什麼意思嗎?他這輩子就要跟她綁在一塊了!

「不說清楚,我們倆就完了,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是男的還好,外頭名聲也沒多好听,再添一筆丑聞不痛不癢,她就不一樣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馬上變成過街老鼠。

「你放心,我現在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毀掉,況且她又不是不能過日子的人,這輩子不能跟心愛的女人一起過,找個適合的女人相互扶持也不算太糟糕。

他漂泊得太久了,為了握住一份只屬于他的溫暖筋疲力盡,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剩下的,全是嘴里的苦味。

這味道是她熬煮,冒黑為他送來的醒酒湯。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他。

苦盡笆來,為何不能是停下腳步的時候?

「韓老爺,晚輩經營藥材多年,與二小姐有生意上的往來,兩地通信,日久生情,晚輩也等到生意移回城里後,才敢上門提親,知道韓家家風嚴謹,晚輩不敢與二小姐私會,也停了通信,早已相思成災,今日是高興過了頭才會犯錯,實屬晚輩粗心。」

「你……這……」對比其他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路人,韓光義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叫他怎麼應啊?

「女兒,你說這……這要爹如何拿主意才好?」

韓映竹低頭無語,眼下她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嫁給羅桂杰,一個就是出家當尼姑,沒有第三條路走了,除非她厚著臉皮,吃她父親一輩子。

可是嫁給羅桂杰……

她是羨慕羅桂杰對韓映梅的感情不錯,但她不是韓映梅!

「你說這些是什麼話,你是自暴自棄了嗎?你大可不必如此,沒人逼我這麼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韓映竹握緊竹籃,目光銳利地盯視他。

娶了心上人的妹妹,他以後要如何面對韓映梅,又要如何面對她,要是日後他後悔了怎麼辦?終身大事不是兒戲!她不需要他犧牲幫忙。

羅桂杰抬起頭來看她,月色下,他眼神溫潤如玉,像會透出水來。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她那句心甘情願,即便他有天大的勉強,也化為心甘情願了,有人為他犯傻的感覺,很特別,可對方不見得領他的情。他苦笑。

「是我急了,孤寂太久,曬了點陽光就舍不得走,你一定覺得我意志不堅,對不對?」

她怎麼可能不委屈,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跟他綁定在一起,起因還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為了負責。

「你說曬了點陽光……是我?」見他點頭,韓映竹陷入沉默。

他因為一件小事記了韓映梅這麼多年,難道不會因為她的付出而動容嗎?他跟韓映梅已經不可能了,這段感情再往死里磕根本沒意義,痛過了,還是要站起來繼續走。

所以,他是有可能喜歡上她的,韓映梅不識貨,她還不懂得把握嗎?

這一路看下來,她有多羨慕韓映梅,她自己還不清楚嗎?

眾人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打什麼啞謎,怎麼听都覺得搭不上來,怪怪的,還在細嚼兩人的對話時,韓映竹跟著跪下,向韓光義磕了三個響頭。

「女兒不肖,讓父親蒙羞了。」她抬起頭來,淚光閃閃,額上黃土摻著血絲,讓韓光義狠狠地心疼了一把。「女兒曾說婚姻大事全賴父親作主,其實心里已經認定了羅公子,還請父親成全,莫要拆散我們兩人。」

這輩子,她也該為自己豪賭一把。

「你——」韓光義頭都昏了,怎麼一下大女兒一下小女兒的,他非得把女兒嫁進羅家就是了?

如冬掏出帕子,跪到韓映竹身邊想為她拭去額上髒污,她卻一手制止。

「父親,女兒若不能嫁給羅公子,只有削發為尼一途了。」她又磕了個頭,卻沒有再抬起來。

羅桂杰見狀,同樣向韓光義伏首。「請韓老爺成全。」

「韓老爺,你口頭上也算答應了他們兩人婚事了,未婚夫妻雖然不能見面,可今日韓家大喜,兩人不過隔個屏風,難免想踫個面,更何況也沒做出逾距的事,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我們這些人……也會當沒看見的,你們說是不是?」

「是呀是呀,我們一開始還以為羅公子是來找碴的,原來是來看美嬌——哎喲,誰打我?」

「會不會說話呀你?能坐上主桌自然是韓家的親戚了。」其實韓老爺已經承認了羅公子的身分,他這名路人能率先知道這條消息,心里還挺開心的。

「韓老爺,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說出去的,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們都明白。」

「你們都這麼說了,我還好意思責罰嗎?」沒想到小女兒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指給人了,韓光義不舍得很吶。「如冬,把小姐扶起來。」

「是。」如冬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輕手扶起韓映竹。

「你也起來吧,別跪著了。」韓映竹一時間站不住,倚到如冬身上,仍不忘喊羅桂杰起身。他跪得可夠久的。

羅桂杰朝她一笑,眼神依舊清澈,但總覺得多了幾分色彩,好的壞的,一時間分不清。

「二丫都喊你起來了,你就起來吧,不怪你了。」韓光義嘆了口氣,事情都到這地步了,這半子他還能不認嗎?

「多謝韓老爺。」羅桂杰眼里閃過笑意,如星子般照耀著韓映竹。

罷才的她可真有魄力。

韓映竹鎮定地回視了一眼後,紅著耳朵別過頭去,讓如冬整理她的儀容。

「多謝各位為在下美言,今日之事,還請各位保密,待在下與二小姐成親之日,必當奉各位為上賓,相請觀禮。」羅桂杰拱手向路人們致意,見他們一個一個笑開了臉,這才心安。

「羅公子客氣了,到時我們一定來喝你的喜酒。」外傳羅桂杰冷血無情,一抬手就讓人頭點地,喜怒無常又不近人情,今天一見,才知道傳言完全不可信。

「晚了,我們先回去,屆時成親,記得要留一席給我們啊。」

「一定。」羅桂杰淡笑回應,眉宇間神色輕松,如雨後透過雲層灑下來的光,帶著七彩霓虹般璀璨美麗。「七峰,送送各位。」

「是。」隨從七峰拱手領命。「各位請。」

巷中只剩韓光義、羅桂杰、韓映竹及如冬,靜默得有些可怕。

「明天過來說親,辦得圓滿一點,別讓我女兒委屈了。」韓光義撇過頭去,一把火不知道怎麼發作,就在肚子里悶燒。

「晚輩明白。」羅桂杰看向低頭不語的韓映竹,心里還有些不踏實,不過選了人家過日子,他當然會轉念,好好待她、疼她、敬重她,過上他想要的日子。

「二丫,回去了。」就算這事已經拍案,該問的他還是要弄明白,平常乖得跟兔子一樣的女兒,怎麼會跑來巷子里跟羅桂杰幽會?還派人一個守一邊,說沒問題他都不信!

「嗯。」韓映竹弱弱地應了聲,隨父親離去,看也不看羅桂杰一眼。

出巷前,她還是忍不住回眸,月色下的他,淡雅如畫,不見悲喜。

韓映竹的婚事比韓映梅好辦多了,一來是有經驗,二來是羅桂杰的身分讓韓光義不需要再避忌,雖然不是用到最好的東西,但是比尋常再高一級的用品都能拿出來為女兒添門面,他指點起來就順利多了。

為了求娶韓映梅,其實羅桂杰早就把嫁娶物品都備妥了,全鎖在家里倉庫內,就怕韓映竹心里有疙瘩,想重新置辦一副,消息傳進韓映竹耳里,她卻皺了眉。

「他用的東西已經夠高檔了,用一副扔一副豈不是更鋪張,想讓人知道羅家生活有多奢華也不是這種辦法。」她要如冬去推了這件事,如果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在羅桂杰喜歡上自己之前怎麼過日子,不把自個兒愁死?

羅桂杰听見七峰轉達的話語時,在書房里笑了許久,她冷著臉說這些話的時候,不曉得耳根子有沒有紅紅的。

她是個明白人,不爭道些東西,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他愧疚,就怕自己錯待她。

妹妹出嫁,韓映梅也回來幫忙,負責接待女眷,安排席次,菜色的部分就由羅桂杰請人專門籌劃,但韓映梅堅持經手,還拗到了韓光義面前,羅桂杰見狀,只能放手由她處理,卻也因此留了些心眼。

為了設宴,他訂了一批海鮮干貨,明細也在此事轉交給韓映梅時,附上讓她參考。他不敢跟她多說話,怕引人猜忌,也怕自己情緒上涌,說了不該說的話,能避則避,只要七峰取來韓映梅最後定案的菜譜。

一看,羅桂杰心都涼了。

菜色與韓映梅婚宴上的一模一樣,此一時彼一時,難道她不明白嗎?

他不是沒有食材讓她發揮,也不是沒有留人同她探討,一字排開都是著名酒樓的大廚,這張菜譜究竟是想寒磣誰?

女孩子家難免攀比,或許是韓映梅心里過不去,或者是她真的覺得這份菜譜是婚宴的常備席。他不想揣測韓映梅的用心,但這件事確實令他有些失望。韓映竹盡心盡力為她奔走,還貼心地為飲酒的賓客送上解酒湯,透過她的巧思讓旁人認為韓家女兒都是這般熨貼解語,她姐姐就是這麼回禮的?

韓映梅的長相沒有太大變化,與他印象中的一致,可是給他的感覺卻沒有以往和善大器,對個陌生人如此上心,還備了物資送來,怎麼對親妹妹這麼隨便?

不管原因為何,如此普通的菜色絕對不能端出去削他們兩家顏面。他重新讓大廚擬了份菜譜,不動聲色地換掉,正想讓七峰去退了韓映梅訂的食材時,他突然有個想法。

韓映梅這麼做,會不會是林舉人攛掇的?

「七峰,你把林夫人訂的食材再加三倍上去。」羅桂杰由案桌上抽出舊菜譜交給七峰。

「在我大喜之日,街上設宴百桌,就以林夫人的菜譜宴請城里貧苦人家,不收一毫,為我及二小姐添喜。」

「是。」七峰接過菜譜,心里有些想法不敢說。

「有什麼話就講,我何時不容人了?」羅桂杰輕笑。

「是。」七峰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說了。「我听說林夫人在閨中時待二小姐並不友善,若以林夫人婚宴上的菜色宴請貧戶,就怕林夫人記恨上,以為她婚宴的菜色只配給貧戶吃,況且主子你不是對林夫人……」

「那也都過去了。」羅桂杰苦笑了下,就算對韓映梅還有情愫那又如何?他得割舍,他得忽視,不然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七峰,你說夫妻是不是一體的?」

「回主子的話,當然是一體的。」

「既然是一體的,我該護二小姐,還是護林夫人?」他或許會為韓映梅留情面,但不可能完全隱忍不發。

「林夫人抹了二小姐面子,等于是抹了我的面子,即便日後都是一家人,也不代表我跟二小姐什麼委屈都得往肚子里吞,還有——」他頓了下,表情有些別扭。

「你說林夫人在閨中時對二小姐並不友善是怎麼回事?」

「屬下替主子到韓家傳話時,言談中只要提及林夫人,如冬小姐都會皺眉,可不管屬下如何敲擊,就是問不出情況,像是被下了封口令刻意回避似的。屬下覺得奇怪,便私下探訪其他韓家僕人,不過韓家治下嚴謹,不敢說主子不是,只說二小姐不容易,尋常人家是姐代母職,她是妹代母職,特別辛苦。」

「這就能表示林夫人在閨中對二小姐不友善了?」羅桂杰負手,側身斜睨七峰。「屬下不該妄自忖度,請主子責罰。」七峰雙手貼地下伏,語氣緊張。

「我求娶不得,是我的問題,別惡意揣測林夫人,有事我們就說事,有人找麻煩,我們就撂回去,但前提是得有這件事。」說得仿佛他輸不起,刻意找碴似的,他還沒這麼掉價。

「是,屬下知錯,必定改之。」

「嗯,下去吧。」羅桂杰抄起這個月的進項明細,坐回案後,開始忙碌。

七峰拿著菜譜離去,闔上門之後,羅桂杰便擱下明細,盯著窗外的梅樹發呆。

不管韓映梅變成什麼樣子,都與他無關了。

「外頭有人嗎?」他突然喊了聲。

「回主子的話,八山在。」另一名守在門外的隨即躬身回應。

「把宅子里梅樹都鏟了,改種竹。」他支額,淡然地下吩咐。

再痛,也得鞭策自己往前走,誰的人生沒有遺憾呢?那已經是他年少時的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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