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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上) 第8章(1)

三天來,織雲腳踝的傷已復原。但她還是一整天坐在窗前,眺望窗外的錦纓花,從早到晚,握著胸前那塊血玉,又開始不吃藥。

小雀進屋,見到桌上的玉杯仍盛著滿滿的藥液,她開始擔心。

「織雲姐,您為何又不吃藥了?」小雀問。

「吃與不吃,不都要死?」織雲喃喃答。

小雀屏息。「小姐,您為何要這麼想呢?倘若您願意吃藥,至少還能多活上許久,您又為何不肯吃藥呢?」

「多活上許久?」織雲抬眸凝小雀。她笑了。粉女敕的唇,笑意好濃,可眸底,只有悲哀。

「小雀,妳告訴我,活著,有什麼意義?」

小雀愣住。「織雲姐,您究竟在說什麼?」

「小雀,妳有喜歡的人嗎?」她忽然問,聲音輕飄飄的沒有著力點。

小雀臉孔微紅。「我、我哪有什麼喜歡的人呢!」她嘴里這麼答,腦子里想到的,卻是城里打鐵鋪的張二哥,她沒對她的小姐坦誠。

織雲默默凝視她的臉。

小雀臉頰上兩朵紅花,已不言自明。

「人活著,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能喜歡自己喜歡的人,那麼,像我這樣本來早就該死的人,又為什麼要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呢?」

「織雲姐!」小雀瞪大眼楮。「您怎麼又說這樣的話!」

「我有病,小雀,妳很清楚。」

小雀噤聲。

「小雀妳覺得,我很可憐嗎?」小雀又答不上話了。

「妳心里一直在可憐我,是不是?」

「織雲姐!」小雀搖頭。「我求求您,別再問這樣的問題了!」她皺著臉,因為這些問題,她一個都答不上來!

織雲又笑了。

這回她的眸底,竟稍稍有了些許笑意。

「小雀,妳害怕嗎?」她又問。

「織雲姐?」這回小雀皺起眉頭。

「妳關心我,所以害怕我出事,對不對?」織雲微笑對她說︰「可是好奇怪,我自己,卻一點也不害怕。」

小雀睜著眼,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明天就要離開人世問,我卻連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有……」頓了頓,她垂下眸子淡淡地說︰「只有一點點遺憾而已。」

小雀皺著眉,端起桌上的玉杯。「織雲姐,不管您害不害怕,可小雀害怕呀!您就當做有病的人是我,小雀求您喝下這藥好嗎?請您不要讓小雀難過,讓小雀擔心了,好嗎?」

織雲凝視小雀好一會兒,終于,她伸手取餅玉杯,喝下藥。看著小姐喝光杯子里的藥水,小雀吁口氣。「我沒事,妳去忙吧,不用管我了。」織雲抬起眸子,沒事一般,純稚地朝小雀微笑。

那笑容美得不屬于人間。

小雀愣了愣。「那我先出去了,織雲姐,您有事再喚我。」小雀故意把聲調放得很柔,像在哄孩子。

她根本不敢留在小姐房里,怕小姐又會對她說些她根本答不上的話!未等織雲點頭,小雀就匆匆走出房外。

織雲看著小雀離開,然後攤開掌心,凝視手上握了一整日的紅玉。

玉靜靜躺在織雲柔軟的手掌心上,玉身伏潛著血潤的流光,殷紅如寶石。

她好想見他。

障月。

織雲站起來,將血玉收進衣襟內,然後走到櫃子前,從櫃子里取出大氅。

她要見他。現在就要去見他。

障月回到馬場,天色已暗下來,他看到一個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瑟縮地蹲踞在他的矮屋外。扔開還在淌血的長刀……他走到門前,凝立在縮作一團的小人兒面前。

織雲仰起小臉,看到一心想見的男人,她笑開了臉。

他淡眼凝視她的眼、她的臉、她的一切,那迎視他的眸子,溫柔得可以掐出水,那凍僵的小臉蛋紅通通的,既可愛又可憐。

「障月。」她輕喊他的名,柔軟的聲音里,有著依戀。

凍僵的小人想站起來,卻因為蹲得太久雙腳麻痹,狼狽地撲跌在融化的雪堆里。

他伸手,把她拉起。

「進去再說。」他淡聲道。

冷淡的眼色沒變,拉起她後,他立刻放手。織雲跟著進屋,她的手掌心,還殘留他大掌的余溫。壁爐里的余火已燼,屋里很冷,一點都不暖,他很快地堆柴、生火點燃,不一會兒,小屋漸漸回暖。他站在爐邊,沒有回頭看她。

「障月。」她輕聲喚他。

「來做什麼?」他沉聲問。

「我,」她的心懸著。「我很想見你。」苦澀地開口。

「我跟妳說過,不要再來。」他徐淡的聲調,冷靜又自制。

「我知道,可我,」她顫聲說︰「可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他站在壁爐前凝視她,背對著爐子里的火,他的臉孔隱藏在陰影里,她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

餅了半晌,他走向她。

直到他走近她面前,她終于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他凝視她,黝黑的眼,像在壓抑什麼,含藏著復雜的合影,又像一只猛獸,偶爾迸出熾熱的光芒。

「障月。」她柔潤的眸凝著水光,困難地、顫軟地呼喚他的名字。

他忽然伸手攫住她。

「障——」織雲嬌喘一聲。他名字來不及喊出,他把她拉到牆邊,將她按在牆上,突然攫住她的小嘴,狂野地舌忝吮她的唇,貪婪地啜吸她小嘴里香甜的津液……

織雲喘不過氣,那異常的暈眩感又襲擊她,瞬間天旋地轉,屋內昏黑起來……

星眸半闔,火光中,她瞥見他眸中顏色,不是深沉的幽黑,而是詭麗的暗紫。

她闔眼,暈眩地軟倒——

他接住她的身子。

火熱的唇未停下,趁勢轉移到她白女敕的頸上、貝耳後,舌忝吮她嬌女敕如玉的每一寸肌膚……

「障月。」她嚶嚀,淺促地啜泣。

他持住她的發,吮至她雪膩的頸背,埋入她醉人的頸窩,深嗅處子的幽香,貪婪地吸啜她柔膩的玉潔冰肌,火一樣灼熱的唇,一路熨燙到她的襟口邊……

織雲的喘息越來越淺促。

當他的臉埋入衣襟內吸啜她時,她的喘息驟然變得深短且急促——

呼嚇——呼嚇——她用盡力氣,喘息,喘息,再喘息。

可卻沒用,一點用也沒用。

她越抵抗,病魔就越無情地焰緊她的脖子,刨走她胸口所有的生氣。

發現她不對勁,他放開她。「妳有哮喘病?」他問,虎軀僵凝,激情的眼色被極度的深沉取代。

「我、我剛才已經喝藥了,我會好……我沒事……」

她臉孔慘白,小臉布滿冷汗,溫柔的眸異常地凝大。

可她猶笑著,笑著安慰他。

打顫的小手,孱弱的生命,緊緊抓握住一旁他強壯的手臂。

他凝視她,那瞬間,凝肅的表情,掠過重重她看不懂的陰霾。

她眨著眼。

靶覺火影在晃動,她在繼續喘息……

呼嚇——

呼嚇——

呼嚇——屋內好像變暗了?他為何變成兩個影子?

「障月……」她的手突然握緊又松開……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她死了嗎?這里是鬼域嗎?織雲慢慢睜開眼楮,看到小屋上草扎的頂棚。她輕輕嘆息,知道自己已經沒事。她的大氅還在她身上,她正和衣躺在他簡陋的床板上,慢慢側首,她看到站在壁爐前的障月。

他就站在那里,沉眼凝望壁爐里的焰火,半天沒有動靜,火光柔化他英俊的臉孔,將他剛毅的線條,映照得溫柔動人。

她著迷地看著他。

多想就這樣看著他。

一輩子。

他已發現她的凝視,很快地回頭,深沉的眼鎖住她柔潤的眸子。「妳醒了?」他平抑的聲調低沉、冷靜。

「嗯。」她听見自己輕哼,那聲音孱弱、柔軟而且低淺。他站在火堆前,杵立片刻,然後才走過來。

「覺得如何?好些了嗎?」他問。

看到他溫柔的眼神,她揪緊的心終于落下。

「我沒事了。」她輕聲答。

他在床邊坐下,沉定的眸凝視她。「妳沒提過,妳身上有病。」

「這沒什麼,」她淺淺地微笑,眸子落下,柔聲撒著善意的謊言。「我吃著藥,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剛才突然發病,只是意外而已。」

「妳吃什麼藥?如何控制病情?」他問。

她遲疑一下才答︰「大夫開的藥方子,我也不清楚是什麼藥。」

他凝眸看她。

「只是小病而已,之前跟你一起騎馬,還到山上看雲海,不都沒事嗎?」她安撫他,也安慰自己。

障月沒說話。他凝視她,像在深思什麼,又像在決定什麼。

織雲慢慢坐起來,嬌弱的她,僅僅想坐起來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出手幫忙,淡冷的神色,沉定地凝視她嬌弱的身子與嫣紅的小臉。

「妳父親,將妳許給辨惡城二公子斬離,是嗎?」他忽然開口問。

織雲微微僵住,她靠在床頭的土牆上,垂下柔潤的眸子。「對。」輕聲回答。

「妳同意?」

他的問法,讓她的心又沉重起來。「這是爹爹的意思,我不能拒絕,也沒有同意。」她柔美的睫毛輕輕顫動。

「那我換個方式問,」他逼問她的答案。「妳會嫁他?」

織雲抬起眸子凝住他。「這是我的命運。」她這麼回答。

「妳認命?」他的聲調與目光一樣沉冷。「既然認命,又何必再來找我?」

這話把她困住,她的心又突然酸起來。「你應該听過,關于織雲城的傳說,」

溫柔的眸子噙著水霧,她對他低訴︰「我是織雲女,必須守護織雲城,這一生注定離不開織雲城,而我的丈夫,他必須願意入贅,還必須是能保護織雲城的——」

「英雄,是嗎?」他接過她未完的話。

她凝眸看他。

他撇嘴笑。「斬離是將軍,又是一個願意入贅的英雄,所以,他是最有資格做妳丈夫的男人,對嗎?」他的笑容很冷。她無法回答,因為她沒有勇氣拒絕父親。

「跟我走,我帶妳離開織雲城。」他忽然說。

她怔然,抬起蒼白的小臉凝視他。

他已經開口要求她,只要她點頭,就能成為可能……

但是她終究沒有點頭。

因為她沒有辦法想象,自己要如何離開織雲城、離開她的爹爹、離開她善良的子民。

「妳曾說過想離開織雲城,上山下海,到四國游賞,」他握緊她的小手,專注的眼沉定地鎖住她的眸。「讓我帶妳離開織雲城,離開這座囚牢,跟我一起出城,過不一樣的人生。」

囚牢?

織雲的心亂了。

她抬眸凝望他,他的眼色淡定卻肅穆,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不,我不能這麼做。」良久,她听見自己這麼回答。「我不能拋下爹爹與織雲城,就這樣一走了之!」她驚恐地說。

他凝視她。「妳考慮清楚了?」沉聲問。

織雲搜尋著他的眼,他冷淡的眼色讓她心慌。

不,她沒有考慮清楚,因為她根本不能考慮!

等待許久未听見她回答,他突然站起來,離開床邊。

織雲想出聲喚住他,但她沒有……

她什麼都不能做!

她是膽小又沒有勇氣的女子,她不願做這樣的自己,卻身不由己。

「妳走吧!」他說,聲調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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