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来,织云脚踝的伤已复原。但她还是一整天坐在窗前,眺望窗外的锦缨花,从早到晚,握着胸前那块血玉,又开始不吃药。
小雀进屋,见到桌上的玉杯仍盛着满满的药液,她开始担心。
“织云姐,您为何又不吃药了?”小雀问。
“吃与不吃,不都要死?”织云喃喃答。
小雀屏息。“小姐,您为何要这么想呢?倘若您愿意吃药,至少还能多活上许久,您又为何不肯吃药呢?”
“多活上许久?”织云抬眸凝小雀。她笑了。粉女敕的唇,笑意好浓,可眸底,只有悲哀。
“小雀,妳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小雀愣住。“织云姐,您究竟在说什么?”
“小雀,妳有喜欢的人吗?”她忽然问,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
小雀脸孔微红。“我、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呢!”她嘴里这么答,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城里打铁铺的张二哥,她没对她的小姐坦诚。
织云默默凝视她的脸。
小雀脸颊上两朵红花,已不言自明。
“人活着,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那么,像我这样本来早就该死的人,又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
“织云姐!”小雀瞪大眼睛。“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我有病,小雀,妳很清楚。”
小雀噤声。
“小雀妳觉得,我很可怜吗?”小雀又答不上话了。
“妳心里一直在可怜我,是不是?”
“织云姐!”小雀摇头。“我求求您,别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她皱着脸,因为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织云又笑了。
这回她的眸底,竟稍稍有了些许笑意。
“小雀,妳害怕吗?”她又问。
“织云姐?”这回小雀皱起眉头。
“妳关心我,所以害怕我出事,对不对?”织云微笑对她说:“可是好奇怪,我自己,却一点也不害怕。”
小雀睁着眼,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明天就要离开人世问,我却连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只有……”顿了顿,她垂下眸子淡淡地说:“只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小雀皱着眉,端起桌上的玉杯。“织云姐,不管您害不害怕,可小雀害怕呀!您就当做有病的人是我,小雀求您喝下这药好吗?请您不要让小雀难过,让小雀担心了,好吗?”
织云凝视小雀好一会儿,终于,她伸手取饼玉杯,喝下药。看着小姐喝光杯子里的药水,小雀吁口气。“我没事,妳去忙吧,不用管我了。”织云抬起眸子,没事一般,纯稚地朝小雀微笑。
那笑容美得不属于人间。
小雀愣了愣。“那我先出去了,织云姐,您有事再唤我。”小雀故意把声调放得很柔,像在哄孩子。
她根本不敢留在小姐房里,怕小姐又会对她说些她根本答不上的话!未等织云点头,小雀就匆匆走出房外。
织云看着小雀离开,然后摊开掌心,凝视手上握了一整日的红玉。
玉静静躺在织云柔软的手掌心上,玉身伏潜着血润的流光,殷红如宝石。
她好想见他。
障月。
织云站起来,将血玉收进衣襟内,然后走到柜子前,从柜子里取出大氅。
她要见他。现在就要去见他。
障月回到马场,天色已暗下来,他看到一个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瑟缩地蹲踞在他的矮屋外。扔开还在淌血的长刀……他走到门前,凝立在缩作一团的小人儿面前。
织云仰起小脸,看到一心想见的男人,她笑开了脸。
他淡眼凝视她的眼、她的脸、她的一切,那迎视他的眸子,温柔得可以掐出水,那冻僵的小脸蛋红通通的,既可爱又可怜。
“障月。”她轻喊他的名,柔软的声音里,有着依恋。
冻僵的小人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双脚麻痹,狼狈地扑跌在融化的雪堆里。
他伸手,把她拉起。
“进去再说。”他淡声道。
冷淡的眼色没变,拉起她后,他立刻放手。织云跟着进屋,她的手掌心,还残留他大掌的余温。壁炉里的余火已烬,屋里很冷,一点都不暖,他很快地堆柴、生火点燃,不一会儿,小屋渐渐回暖。他站在炉边,没有回头看她。
“障月。”她轻声唤他。
“来做什么?”他沉声问。
“我,”她的心悬着。“我很想见你。”苦涩地开口。
“我跟妳说过,不要再来。”他徐淡的声调,冷静又自制。
“我知道,可我,”她颤声说:“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站在壁炉前凝视她,背对着炉子里的火,他的脸孔隐藏在阴影里,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饼了半晌,他走向她。
直到他走近她面前,她终于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他凝视她,黝黑的眼,像在压抑什么,含藏着复杂的合影,又像一只猛兽,偶尔迸出炽热的光芒。
“障月。”她柔润的眸凝着水光,困难地、颤软地呼唤他的名字。
他忽然伸手攫住她。
“障——”织云娇喘一声。他名字来不及喊出,他把她拉到墙边,将她按在墙上,突然攫住她的小嘴,狂野地舌忝吮她的唇,贪婪地啜吸她小嘴里香甜的津液……
织云喘不过气,那异常的晕眩感又袭击她,瞬间天旋地转,屋内昏黑起来……
星眸半阖,火光中,她瞥见他眸中颜色,不是深沉的幽黑,而是诡丽的暗紫。
她阖眼,晕眩地软倒——
他接住她的身子。
火热的唇未停下,趁势转移到她白女敕的颈上、贝耳后,舌忝吮她娇女敕如玉的每一寸肌肤……
“障月。”她嘤咛,浅促地啜泣。
他持住她的发,吮至她雪腻的颈背,埋入她醉人的颈窝,深嗅处子的幽香,贪婪地吸啜她柔腻的玉洁冰肌,火一样灼热的唇,一路熨烫到她的襟口边……
织云的喘息越来越浅促。
当他的脸埋入衣襟内吸啜她时,她的喘息骤然变得深短且急促——
呼吓——呼吓——她用尽力气,喘息,喘息,再喘息。
可却没用,一点用也没用。
她越抵抗,病魔就越无情地焰紧她的脖子,刨走她胸口所有的生气。
发现她不对劲,他放开她。“妳有哮喘病?”他问,虎躯僵凝,激情的眼色被极度的深沉取代。
“我、我刚才已经喝药了,我会好……我没事……”
她脸孔惨白,小脸布满冷汗,温柔的眸异常地凝大。
可她犹笑着,笑着安慰他。
打颤的小手,孱弱的生命,紧紧抓握住一旁他强壮的手臂。
他凝视她,那瞬间,凝肃的表情,掠过重重她看不懂的阴霾。
她眨着眼。
靶觉火影在晃动,她在继续喘息……
呼吓——
呼吓——
呼吓——屋内好像变暗了?他为何变成两个影子?
“障月……”她的手突然握紧又松开……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她死了吗?这里是鬼域吗?织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小屋上草扎的顶棚。她轻轻叹息,知道自己已经没事。她的大氅还在她身上,她正和衣躺在他简陋的床板上,慢慢侧首,她看到站在壁炉前的障月。
他就站在那里,沉眼凝望壁炉里的焰火,半天没有动静,火光柔化他英俊的脸孔,将他刚毅的线条,映照得温柔动人。
她着迷地看着他。
多想就这样看着他。
一辈子。
他已发现她的凝视,很快地回头,深沉的眼锁住她柔润的眸子。“妳醒了?”他平抑的声调低沉、冷静。
“嗯。”她听见自己轻哼,那声音孱弱、柔软而且低浅。他站在火堆前,杵立片刻,然后才走过来。
“觉得如何?好些了吗?”他问。
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她揪紧的心终于落下。
“我没事了。”她轻声答。
他在床边坐下,沉定的眸凝视她。“妳没提过,妳身上有病。”
“这没什么,”她浅浅地微笑,眸子落下,柔声撒着善意的谎言。“我吃着药,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刚才突然发病,只是意外而已。”
“妳吃什么药?如何控制病情?”他问。
她迟疑一下才答:“大夫开的药方子,我也不清楚是什么药。”
他凝眸看她。
“只是小病而已,之前跟你一起骑马,还到山上看云海,不都没事吗?”她安抚他,也安慰自己。
障月没说话。他凝视她,像在深思什么,又像在决定什么。
织云慢慢坐起来,娇弱的她,仅仅想坐起来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出手帮忙,淡冷的神色,沉定地凝视她娇弱的身子与嫣红的小脸。
“妳父亲,将妳许给辨恶城二公子斩离,是吗?”他忽然开口问。
织云微微僵住,她靠在床头的土墙上,垂下柔润的眸子。“对。”轻声回答。
“妳同意?”
他的问法,让她的心又沉重起来。“这是爹爹的意思,我不能拒绝,也没有同意。”她柔美的睫毛轻轻颤动。
“那我换个方式问,”他逼问她的答案。“妳会嫁他?”
织云抬起眸子凝住他。“这是我的命运。”她这么回答。
“妳认命?”他的声调与目光一样沉冷。“既然认命,又何必再来找我?”
这话把她困住,她的心又突然酸起来。“你应该听过,关于织云城的传说,”
温柔的眸子噙着水雾,她对他低诉:“我是织云女,必须守护织云城,这一生注定离不开织云城,而我的丈夫,他必须愿意入赘,还必须是能保护织云城的——”
“英雄,是吗?”他接过她未完的话。
她凝眸看他。
他撇嘴笑。“斩离是将军,又是一个愿意入赘的英雄,所以,他是最有资格做妳丈夫的男人,对吗?”他的笑容很冷。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没有勇气拒绝父亲。
“跟我走,我带妳离开织云城。”他忽然说。
她怔然,抬起苍白的小脸凝视他。
他已经开口要求她,只要她点头,就能成为可能……
但是她终究没有点头。
因为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要如何离开织云城、离开她的爹爹、离开她善良的子民。
“妳曾说过想离开织云城,上山下海,到四国游赏,”他握紧她的小手,专注的眼沉定地锁住她的眸。“让我带妳离开织云城,离开这座囚牢,跟我一起出城,过不一样的人生。”
囚牢?
织云的心乱了。
她抬眸凝望他,他的眼色淡定却肃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不,我不能这么做。”良久,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我不能抛下爹爹与织云城,就这样一走了之!”她惊恐地说。
他凝视她。“妳考虑清楚了?”沉声问。
织云搜寻着他的眼,他冷淡的眼色让她心慌。
不,她没有考虑清楚,因为她根本不能考虑!
等待许久未听见她回答,他突然站起来,离开床边。
织云想出声唤住他,但她没有……
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是胆小又没有勇气的女子,她不愿做这样的自己,却身不由己。
“妳走吧!”他说,声调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