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未到深秋,天霧山已經透著一股寒意,葉落枯干,西風蕭索,不過今日處處顯春。
「和妍寧不會輕易在此事妥協,倒不是有意為難姜家姑娘,而是要讓眾人知道,四皇子的後院是她說了算數。」
「四皇子納妾是小事,她也無須為了此事憎恨三姑娘啊。」
「她原本就是一個連小事都揪著不放的人。」
略一沉吟,玉娘子搖搖頭,「我以為和四姑娘對三姑娘的憎恨並非如此簡單,三姑娘最好當心一點。」
「我們並無往來,和妍寧很難對我不利。」
「不是又要上天霧山泡美人湯的時候了嗎?」
一頓,章幽蘭轉頭看著靛藍,見靛藍無奈的點點頭,一臉「不是前幾日就提過了嗎」,她莫可奈何的一笑。不小心就拋到腦後了嘛!
「我能不能不上天霧山泡美人湯?」章幽蘭很有禮貌的詢問勞心勞力的大丫鬟。
「不行!」靛藍忍不住瞪人。小姐不知道上進沒關系,但也不該懶成這副德行。
上天霧山泡美人湯是每年入秋京城官宦權貴最愛的活動之一,傳聞美人湯對身體健康極有幫助,而寒冬出門不易,因此秋日就成了泡美人湯最好的時節,凡是在天霧山有溫泉別院的官宦權貴都不會錯過,甚至有人廣發邀請函,請幾家通好上山泡美人湯。因為章家在天霧山也有溫泉別院,章家的姑娘當然全員出動,就是備嫁中的大姑娘也不例外,除非病了。
其實,各家姑娘會搶在此時上山泡美人湯,也是因為幾位皇子會陪同後宮諸位娘娘去皇家溫泉別莊泡美人湯,若有機會巧遇皇子,很可能進入某位皇子的後院。
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將天霧山妝點得像春天似的,笑聲洋溢在整個天霧山,哪里感覺得到冬日的腳步近了?
鎊家馬車一抵達自家別院,小姐們就會派丫鬟到處遞帖子,幾個平日互有往來的閨中密友就會先挑某家湊在一起喝茶吃點心,然後安排接下來幾日輪流上誰家的別院喝茶吃點心,當然,還有泡美人湯。
章幽蘭沒心思跟這些花骨朵兒打交道,馬車一抵達章家別院,喝茶免了,歇腳也免了,便拉著章蕙蘭去天霧台。
天霧台是天霧山景觀最好的地方,可是如今雖未白茫茫的一片,景色卻也不足以引發滿月復的詩情畫意。
「我最怕冷了,姐姐還拉我來這兒吹風。」章蕙蘭包得像一顆圓胖胖的包子,不過,她顯然還不滿意,整個腦袋瓜恨不得藏在兜帽里面,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兩只像黑葡萄似的眼楮,骨碌碌的轉過來又轉過去。
「我瞧你這丫頭成日活蹦亂跳,為何還會怕冷?」
「活蹦亂跑就不怕冷嗎?」
「若是怕冷,只會想縮在被窩,還能夠活蹦亂跳嗎?」章幽蘭調皮的伸手刮了刮章蕙蘭的鼻子,害她哆嗦的縮了一下。
「三姐姐真壞!」
見章蕙蘭作勢想撲過去咬人,章幽蘭咯咯咯笑了。
「難怪一到寒冬你總是手不離書卷,原來是找理由窩在炕上。」
「寒冬窩在炕上最幸福了。」一頓,章蕙蘭咬了咬下唇,口氣變得小心翼翼。「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何事?」難道是雲家的事?從北關回來後,她並未追問雲家來訪一事,畢竟七妹妹年紀還小,雲家想必不會急于此時定下兩人的親事,不過,雲家來訪為了何事?
章蕙蘭顯然不知道如何開口是好,支支吾吾的道︰「就是……你去北關時……」
「這是誰呢?」和妍寧殺氣騰騰的走過來,一雙眼楮恨不得化成萬箭將章幽蘭射穿。「這不就是章家最愛裝模作樣的章三姑娘嗎?」
章幽蘭怔愣了下。和妍寧今兒個怎麼怪里怪氣的?
靛藍不著痕跡的走向章幽蘭斜前方,以便和妍寧突然伸手攻擊章幽蘭時,她來得及擋下來。見她此舉,章幽蘭還來不及反應,和妍寧先跳腳了。
「章幽蘭,你怕我嗎?你為何怕我?難道你做了什麼有愧于我的事嗎?」
「和四姑娘,你怒氣騰騰仿佛要殺人似的,我的丫鬟擋在我前面乃職責所在,有何不對?」章幽蘭將靛藍拉到身後。「我沒必要怕你,還有,若說誰有愧于誰,你有愧于我的可能性更大。」
「和四姑娘,我自認為行事坦蕩,你是不是對我有所誤解?」原本她堅信玉娘子想太多了,如今看來,和妍寧真的憎恨她。
「我誤解什麼?誤解你是個規矩知禮的大家閨秀嗎?!」和妍寧的聲音越來越尖銳,若是手上有一把刀,她會不顧一切劃破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章幽蘭臉色一沉,「和四姑娘最好注意自個兒的言辭,不該說的不要胡說。」
「我胡說嗎?若不是你……」和妍寧用力咬住下唇,說出來,臉上無光的可是她。
「我如何?」
「你做了什麼心知肚明,別以為裝模作樣,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
章幽蘭突然覺得很沮喪,最近為何老是遇到有理說不通的人?哥哥也就算了,自個兒的哥哥,受氣可以踢他踹他,他也不會跟她計較,可是和妍寧,一個她不能招惹的女人……真是冤啊!
「和四姑娘,你若非對我有所誤解,便是弄錯對象了,我可不是姜家姑娘。」言下之意,姜家姑娘比她更有理由承受和妍寧的怒火。
提起姜家姑娘,和研寧更是氣得全身冒火。「若不是你,姜家那個小賤貨哪敢妄想進四皇子府?」
這個丫頭的嘴巴真是教人想拿針縫起來!章幽蘭冷笑道︰「若不心懷惡意算計人,今日如何會有姜姑娘的事?」這是作繭自縛,還不好好反省。
和妍寧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原本要設計人,還等著看章幽蘭笑話,讓她嫁不成太子,沒想到反過來被設計了……自己真是又悔又恨!
「和四姑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算計任何人皆與我無關,可是一旦將我卷入其中,我就不可能像傻子一樣置身事外。我可是讀過聖賢書,禮尚往來的道理還是明白。」章幽蘭隨即拉起章蕙蘭的手就要走人。
「站住!」她的這聲嬌喝,實在一點威嚴也沒有,見章幽蘭懶得理她,繼續往前走,她激動得沖到她們前面。「我叫你站住,你听不懂嗎?我話還沒說完——」
章幽蘭好想翻白眼,這個丫頭有完沒完?「和四姑娘還有何指教?」
和妍寧陰森森的一笑。「這幾日你最好小心一點,听說這附近有馬賊出入。」
「馬賊?」
「馬賊最喜歡你這樣的貨色了,你可千萬別落在馬賊手上,到時候你就真的嫁不了太子了。」和妍寧好像已經看見她落在馬賊手上那淒慘的模樣,刺耳的哈哈大笑,搶在她們前面甩頭走人。
章幽蘭若有所思的蹙著眉。天霧山不可能有馬賊,主要原因是京營就在這附近,馬賊如何敢靠近這兒犯險?更別說了,如今後宮的女人和皇子齊聚在此,至少帶來上百名的禁軍,馬賊更不可能挑在此時闖進這兒找死。
可是,和妍寧的性子也許急躁浮夸,但不會無的放矢,她說有馬賊,必然有馬賊,不過是否是真正的馬賊,這就很難說了。
章蕙蘭顯然被嚇壞了。為何會有這樣的女人?半晌,她才濟出聲音,「那個女人是誰?她是什麼意思?一會兒罵人,一會兒嚇人……馬賊是不是很可怕?」她雖然不懂,但是看見三姐姐嚴肅的表情也明白是惹不起的盜賊。
「天霧山不會有馬賊。」章幽蘭信誓旦旦的道。
「可是剛剛那個女人……」
「她是和家四姑娘,她就喜歡整人,瞧見別人驚慌害怕,她就樂了。」
章蕙蘭瞪大眼楮。「她好壞哦!」
「她也不是真壞,只是被寵壞了。」和家的姑娘幾乎都被寵壞了。
章蕙蘭吐舌頭做鬼臉。「總之,她就是壞!」
章幽蘭寵愛的隔著兜帽模了模她的頭。「我們回去吧。」
一待回到章家別院,進了房間,靛藍心急如焚的道︰「小姐,和四姑娘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馬賊,難道是珍貴妃又想設計陷害太子?」
沒錯,這事也教她想起牡丹會的事,雖然設計陷害朱孟觀,和妍寧參與其中,但和妍寧這個丫頭是個缺心眼的,又管不住嘴巴,不知不覺就會透出口風。
「和研寧不會無的放矢,但天霧山不可能有馬賊。」將此事告訴朱孟觀,她相信他的看法會與她一樣。
「無論天霧山是否有馬賊,小姐既然得到消息,不是應該告訴太子嗎?!」
扮哥被朱孟觀收買了,哥哥難免偏祖朱孟觀,可是她的丫鬟呢?為何她有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
「小姐,這會兒你可不能意氣用事。」
「他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馬賊來了也動不了他,倒是我們比較危險。」
靛藍瞪大眼楮鼓著腮幫子,不敢相信為了與太子劃清界線,小姐不顧太子死活。
真是反了反了……章幽蘭嘆了聲氣。好吧,如何看待此事是朱孟觀的決定,但她有告知的必要。
「知道了,哥哥有跟來嗎?」哥哥在章家一向特立獨行,人家喜歡做的事,他沒興趣不過,府里其他兄長要去書院讀書,頂多來這兒走馬看花就回去了,不會與其他人湊在一起,他很可能就來了興致。
「今日出府的時候,我見到大少爺,不過來到這兒,又不見人影了。」
章幽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來此不會是受朱孟觀之邀吧?
「你去讓別院的管事去找,找著了,請哥哥過來一趟,無論什麼時辰。」
「是,小姐。」靛藍轉身走出去。
盡避決定將此事告訴朱孟觀,她還是希望這是多此一舉。若真的有馬賊,沒有人傷亡,也會引起朝堂震蕩、百姓不安,不難想像皇上會有多震怒,珍貴妃有可能為了除掉朱孟觀而如此瘋狂嗎?若是大公主所為,這還比較有可能,可是大公主應該也來天霧山泡美人湯,她最愛惜自個兒了,如何會冒險將危險引至身邊?總之,但願這只是和妍寧整人的惡趣。
章莫恩確實是受朱孟觀邀請來到天霧山,因此一到了天霧山,他就被朱孟觀安排的人接走了,小酌幾杯,聊了關于車馬行的事,便在微醺中樂顛顛的回章家別院,準備泡美人湯,望著月兒思念他還沒長大的美人兒,可是連披風都還沒月兌下,就被管事半拖半拉送到章幽蘭的屋子,嚇得他酒意盡散。
「我已經將你的思念……不是,想見太子的意思送到了,太子還沒告訴我如何安排。」三妹妹真的很有本事嚇他,害他連句話都說得亂七八糟的。
除了怒目瞪他,章幽蘭實在沒有多余的心思計較,趕緊簡潔有力的道︰「和妍寧不知從哪兒听來的傳聞,這附近有馬賊出入,還警告我要小心,別落入馬賊手上。」
「什麼?!」章莫恩真的嚇醒了。
「我不確定她是出于嚇唬我,還是真的得到消息,你即刻將此事轉達給太子知嘵。」章幽蘭隨即將他往外一推,關上房門。
雖然章莫恩還暈頭轉向的,可是妹妹有令,他不可擔誤,趕緊上馬重回朱孟觀那兒提出警告,要不,正在泡美人湯的時候,馬賊來了,那可就頭疼了。
「馬賊?」朱孟觀懷疑自個兒是听錯了。
「對,和家四姑娘說的,不過,有可能是為了嚇唬三妹妹,馬賊一向在隴山出沒,隴山離這兒可有數百里。」盜匪不會輕易改變習慣,最大原因是地域的熟悉,出了可以掌控的地盤,就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魚肉,除非他們生出反意,豁出性命。
他懷疑馬賊出現在此正因如此,可是和研寧……朱孟觀的目光一沉,「和研寧這個丫頭說風是風、說雨是雨,若非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馬賊,她如何知道馬賊?」說白了,和妍寧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丫頭。
頓了一下,章莫恩小心翼翼的道︰「若有更大誘因,馬賊不是不可能以身犯險。」
朱孟觀微微挑起眉。「你認為珍貴妃以巨銀與他們進行交易,取我的性命?」
「這事不一定與珍貴妃有關。」
沒錯,比起大公主,珍貴妃行事更為溫和謹慎,皇上的寵愛不是一輩子的保證,若是吃醋毒殺後宮某一位妃子,可以推說太愛皇上了,但是引進盜匪殺害未來的儲君,引發朝野動蕩不安,這就不可原諒。
「不是珍貴妃,最有可能是大公主,可是大公主怕死,不會與馬賊交易。」
「四皇子呢?」
朱孟觀直覺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