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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客請自重 第3章(1)

錢老板來到香君房里,她正在拿下發上珠釵、卸去臉上的妝容,錢老板隨意地往桌邊一坐,看著香君卻不發一語。

鏡台前的香君從鏡里看見錢老板的模樣,主動開口問︰「錢老板,你不在樓里招待客人,來我房間干坐著是為哪樁啊?」

「香君,你是京里人嗎?」

拿下珠釵卸去妝容的香君,走到內室的屏風之後,換上尋常的布衣才走了出來,「不是,怎麼突然這麼問?」

「那麼……你認識京里的天莊家主,雷傾天嗎?」

香君聞言失笑,好像錢老板問了多好笑的問題一樣,「我連咱們軒毓城里的雷家家主都不識了,怎麼會認識京城里的天莊家主?錢老板,到底怎麼了?」

「他想見你。」

「雲仙樓四大金釵不見客、不陪酒,他想壞了規矩嗎?」

「他說他是你的故人,要我這麼告訴你,你就會見他。」

「故人?是錯認了吧。」換好衣裳的香君,正為她墨黑色的長發重新綰上髻,沒有多余情緒,好像錢老板只是在談論別人家的閑事一般,「他把我錯認成誰了?」

「雷家主沒說,但看他的神情……似是情人。」

「情人?」香君走至錢老板面前,笑她在煙花地三十載,怎會不識得男人的把戲,「男人玩什麼招數,錢老板還不知道嗎?這是他為了見我的借口。」

「所以呢?你要我拒絕他?」

「當然,怎麼能壞了規矩。」

錢老板看不出來香君的表情是真是假,但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她在煙花地三十載看得多了,就算香君真不識得那男人,他卻不會那麼容易罷休。

「他不會輕易放棄,我猜測很快他就會跟其他男人一樣,一件件金銀珠寶往听風軒送了。」

「要送就讓他送,反正跟其他男人一樣,發現送再多也見不到我就會放棄了。」

「他和其他男人不同,我有預感他會糾纏你很久。」

「那就讓他送吧。咱們雲仙樓過幾天要到近郊去賑災,天莊那麼富有,不如拿他送的東西去換些糧食分送給災民。」

香君若不是真不認識雷傾天,就是下定決心什麼也不說了,錢老板也決定今天不再追問,「你要回小宅了?」

「嗯,我不放心……」

錢老板怎會不知她不放心什麼,很快結束了話題讓她回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錢老板的猜測,雷傾天听到香君回復並未認識任何京里人,依然沒有放棄,他說不管是不是他錯認,只想見香君一面。

但雷傾天卻沒有強迫錢老板,造成她的困擾,他只是日日到雲仙樓去,每天為香君帶去一些稀奇的珍玩,每送出一件就要求見香君一面,盡避香君拒絕了,他仍一天天的來,一天天的問,錢老板說了,樓里很多比香君更溫柔體貼的姑娘,只要他想要,她可以挑最美的姑娘來陪伴他,卻被他拒絕了。

雷傾天本就不是性好漁色之人,樓里的姑娘再美都吸引不了他,他想見的就只有香君,所以即便被拒絕,他也只是托錢老板把禮物給她後就離開,說他隔日再來,希望香君姑娘能考慮見他一面。

直到第十日,天還沒黑香君就來到雲仙樓,昨日是她輪值表演,她可以看見雷傾天坐在隱密的廂房里,喝著酒、听著琴、望著她,他的確執著,錢老板說她曾想幫他介紹其他姑娘卻被他拒絕了。

原本,香君想讓雷傾天繼續送禮,反正不用陪客就可以收禮,還不好嗎?

可是最終她還是改變了主意,她告訴錢老板,她允了與雷傾天見面。

雷傾天一踏進雲仙樓,本來準備好要給香君的珠簪都還未送出去,就見錢老板自己迎上他。

「雷家主,為了避免其他客人仿效,請您先離開,出了雲仙樓之後往右拐,會有一名小廝為您領路,要委屈您由雲仙樓的後門入內。」

「後門?」

「香君願意見您了。」

雷傾天欣喜不已,立刻應允了。錢老板看著他的模樣,不禁嘆息——

「雷家主,如果香君不是您的故人呢?您會不會錯認了?」

「我不會錯認,她就是蕙蘭。」

錢老板無奈,知道她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她將雷傾天送出雲仙樓,想起剛剛在听風軒里香君對她說的話——

「他既然舍得在我身上花錢,我亦缺錢,那我不收下豈不是個傻子?」

她看著雷傾天的背影嘆息,如果他真是香君的故人,那麼她希望他能帶著香君離開煙花之地,可如果他不是……

在煙花場所打滾久了,她明白情字最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兩情相悅都不一定能得到幸福,何況是單相思,通常只會遍體鱗傷。

雷傾天進入了听風軒,讓一名丫鬟領著經過平時表演的大廳,四大金釵既然只賣藝,不是輪值表演的日子,她們的院落自然是沒有客人的。

今天听風軒因為沒有接待客人,所以十分安靜,他讓人領到一處廂房前,丫鬟就福身告退了。

推開廂房門,一入眼便是擺設精致的小廳,左右側各有一處居室,左側看來是琴房,琴桌上點著裊裊檀香,放著香君的瑤琴,而右側有一座屏風阻擋,不難猜出那便是香君的寢房。

非禮勿視,雷傾天決定在小廳等待,沒想到卻听見寢房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雷家主不是想見香君一面,怎麼來了卻不入內?」

這聲音分明就是蕙蘭!滿溢的相思之情讓雷傾天快步入內,見到香君站在擺了幾樣精致酒菜的桌旁,笑盈盈地看著他。

「雷家主,小女子香君……」

「蕙蘭!」雷傾天沒等她說完,大步上前將她摟入懷中,緊緊地擁抱著她,深怕她會再次消失在他眼前一般。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死,但既然上天再給了他一次機會,這一回,他會好好的保護她。

香君並沒有推開雷傾天,只是任由他抱著她,她抬起雙臂勾攬住他的頸項,雷傾天望向她,看見她含嬌帶媚的眼神,那眼波流轉的情意讓他皺起了眉頭,這狐媚的模樣不屬于冉蕙蘭,純真的蕙蘭不可能有如此狐媚的眼神。

「蕙蘭……」

「是,我是蕙蘭,那……蕙蘭該怎麼稱呼你?」

「你不記得怎麼稱呼我?我讓你喊我的名字傾天,可是你堅持稱呼我為七公子,你忘了?」

香君臉上有意會的神情,踮起腳尖在雷傾天唇上落下點水般一吻,「傾天。」

不!這不是蕙蘭會有的反應!

雷傾天一把推開香君,頹坐在桌邊椅上,他感覺到挫折,又因這份挫折而憤怒,「蕙蘭,你怎麼了?這不是你。」

香君著急地坐至雷傾天身旁,托起他的手,「我可以扮演好這個角色的,你教我,這個時候蕙蘭應該怎麼做?是蕙蘭不夠主動嗎?」話剛說完,她便主動側坐在他懷中,還伸出手指輕輕搔劃著他的胸膛,「這樣呢?」

「蕙蘭,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香君臉上露出苦惱的神情,「這樣也不像嗎?」繼而她慧黠一笑,輕輕扯下單邊衣裳,露出白晰的右肩,「那……這樣夠了嗎?傾天,你不抱人家……到床上去嗎?」

雷傾天的表情深受打擊、一臉不可置信,「你知道那日見到原以為芳魂已杳的你,我有多開心嗎?我以為上天又給我一次機會與你在一起,讓我完成給你的承諾,可你為什麼要如此待我?」

收起笑意的香君,神情冷淡,她拉上衣裳離開雷傾天的懷抱,收起剛剛的迎合態度,「雷家主,這里是青樓,你要香君扮演什麼人,香君都可以配合,但你該知道這就只是一場戲吧。」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不是蕙蘭嗎?」

「雷家主,我是香君,不是你口中的蕙蘭。」

「你要我相信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孔,還有一模一樣的嗓音?」

「或許真有這樣的奇事也不一定,在今日之前,香君並未見過你。」

雷傾天大步上前扣住她的雙臂,「我還知道你的胸口處有一顆小巧的紅痣。」

他將她的雙手扣在身後,單手擒住,另一手扯低她的衣裳,輕輕推開抹胸,露出了他所說的那顆紅痣。

香君想強裝鎮定,但她的反應還是泄露了真實的心境,「知道我有這顆紅痣那又如何?我不是你口中的蕙蘭。」

「蕙蘭,你氣我沒有快些找到你,所以故意這麼對我,對不對?不要否認你是蕙蘭了,你忘了我們之間有多親密嗎?你忘了那夜我們的激情嗎?你的身體、你的聲音,深深刻印在這里,我不會忘記。」雷傾天指著自己的心,那是顆滿滿都是冉蕙蘭,再也容不下別人的心。

「如果雷家主出得起夜度資,今晚的香君也可以給你不輸蕙蘭姑娘的激情。」

「不要再偽裝了,蕙蘭,告訴我你為什麼淪落到煙花地來?還有你明明還活著,于府的人為什麼告訴我你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香君掙扎著想讓雙手得到自由,雷傾天也無意鉗制她,所以放開了鉗住她的手。

「你想听故事,我就告訴你,坐吧。」香君請他入席,還為他斟了一杯酒。

「我不想喝酒,我想听你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問題我沒有辦法為你解答,四年前我受傷失去了記憶,就算我真是你的蕙蘭,我也不認得你了。」

失去記憶?得要發生多大的變故她才會失去記憶?雷傾天不舍,輕撫著香君的頰,為她這冷淡疏離的眼神而心痛。

餅去的蕙蘭看見他總是十分開心,他亦憑借著她傾慕的神情來確認他們彼此的心意,可如今她不再給他那樣的神情了,因為她忘了一切。

「我為你贖身。」

香君以袖掩口,逸出陣陣銀鈴般輕笑,「香君是雲仙樓的四大金釵,是軒毓城最負盛名的樂伎,你怎麼會認為我至今無法為自己贖身呢?」

「你還留在雲仙樓不是嗎?」

「香君的確棲身雲仙樓,但雷家主沒想過香君之所以留在雲仙樓,並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不可能,你不是這樣的女子!」

「雷家主,不管過去蕙蘭是什麼樣的女子,如今的香君都不再是她了,香君就是一名青樓女子,誰能滿足我,給我我想要的金銀財寶,誰就是我的恩客,我就會服侍他,讓他滿意。」

雷傾天不願意相信,錢老板不是一再說四大金釵只賣藝嗎?不是以此為理由不讓他見香君嗎?那她又怎會說誰能滿足她,誰就是她的恩客?

「四大金釵不賣笑、不陪客、只賣藝,這是雲仙樓的規矩不是嗎?」

香君連故作清純的銀鈴笑聲都沒了,面對他的質問,她回以冷言嘲笑,「你要找貞節烈女就不該到青樓來找,那只是勾引客人的手段而已,你們男人啊……得不到的永遠最是珍貴,我越說不賣笑、不賣身,想一親芳澤的男人就越多,是我在挑選恩客,而不是恩客來選我。你如今可以來到香君房里,讓香君投懷送抱,還不夠證明嗎?」

「你不是這樣的女子,你不該是這樣的女子!」

「雷家主,這就是我,這就是香君,你若還存在著我是清白之身的幻想,那你要失望了。」

「我錯得離譜了,你怎麼會是我的蕙蘭……蕙蘭不會如此作踐自己!」

雷傾天無法接受冉蕙蘭竟成了這樣的女人,他的憤怒無以復加。她不配!不配他這四年來對她魂牽夢縈,她不再是他的蕙蘭了!

看著雷傾天被她惹怒,當場拂袖而去,香君狂笑出聲,笑得落下了苦澀的淚水,「作踐自己?是啊!我還真是作踐自己……」

華燈初上,雲仙樓就已熱鬧非凡,今日不是香君輪值表演的日子,日晚倦梳頭,昨日與雷傾天的爭執似乎已不放在心上,她半倚在床上看書,那是坊間新流行起來的綺情小說。

錢老板敲了敲她的房門,表明了身分,听見她倦倦的應了一聲「請進」,就知道入內會看見她這個模樣。

「今天不回城西小宅?昨天也沒回去不是?」錢老板問,香君大多數時間都不在雲仙樓,城西小宅才算是她的家。

「昨夜因為要接待雷傾天,所以托人照顧了,今天白天我有回去看,沒什麼大事。」

雷傾天?這麼直呼名姓?

「這樣啊,對了,為什麼今日雲仙樓一開門,雷家主就讓人送來一大筆錢,說是你要繼續賣藝可以,但陪客的時間他全買下了?」

「他要買就買吧,我們都有錢賺不好嗎?」

「雲仙樓有雲仙樓的規矩,你要開始陪客我不反對,但不能帶著金釵的名餃陪客,你要為其他人想想,這事若傳出去,說四大金釵其實是有陪客的,對她們三個是莫大的困擾。」

「我沒打算陪客,而是只接待雷傾天。」香君翻了一頁書冊,視線沒離開手上的小說,對錢老板的擔憂,她很有把握,「放心吧,錢老板,這事不會傳出去,雷傾天丟不起這個人。」

「這跟他丟不丟人有什麼關系?」

「他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你想想,未婚妻在青樓賣身,堂堂天莊家主,這個臉他丟得起嗎?」

錢老板見香君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更覺得古怪,「他‘以為’你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你真不認識他?不是他口中的蕙蘭?」

「當然不是,香君從在雲仙樓做廚娘起,就說自己名為香君了不是嗎?」

「好吧。所以雷家主這個客人你願意接了?我不用再趕他回去?」

「只有雷傾天我接,錢老板讓人領他過來吧。」

「如果他更進一步,要你賣身呢?」

香君闔起手上的小說,眼神悠遠,看不出她真實的心情。「他出得起錢就賣啊,他……我可以。」

「你明知道他想要的是未婚妻的愛,你這麼對他是詐騙他的錢財。」

「我已經跟他說過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沒有騙他,既然他肯付,我當然不吝于收。」

錢老板當然不希望她這麼做,身為女子,哪一個不想清清白白的。香君能以清白之身走出雲仙樓最好,她不希望香君終究是沉淪了。「如果雷家主要買下你每夜的時間,你不回小宅?你舍得?」

「我可以白天回去,夜里托給小蝶我很放心。」

「他就這麼特別,讓你寧可晚上不回小宅?」

「我需要銀子,跟他拿天經地義。」

他既然不是她的未婚夫,又何來的天經地義?錢老板無奈,也知道向來十分有主見的香君她左右不了,她既然想接雷傾天這個恩客,她也只能讓她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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