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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妻如伴虎 第4章(1)

來到樹林里,司儒之走了一小段路,才發現真的有些涼意了,入秋的樹林里陽光稀落,吹來的風卻冷得鑽進了骨子里。

模了模肩,原來忘了帶披風。他失笑地搖搖頭,繼續往樹林深處走。

才走沒幾步,遠處出現一個金紅色的身影,令他雙目一亮,正想朝著她走過去,卻因看清她的處境而停步。

身著紅衣獸皮的陸蕪,正聚精會神地舉著弓箭,對準一只正在吃草的山羌。她專注的眼神,散發的霸氣,都讓他想到一只伏低身子蓄勢待發的老虎,正準備出其不意地狩獵她的獵物。

其實她真的很美,美得狂野自然,風揚起她帶著深金紅色的頭發,像是也掀起了她張揚的艷麗。若以一個男人的角度純欣賞,他會想要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美,但若摻雜了其他政治或心機的因素,他害怕她的美。

以他的見識閱歷來說,他已不會被美色所惑,但經過一陣子的相處,她的單純與信任,就如同鋒利的虎爪般,在他的心頭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痕,讓他不由自主的會去在意她,甚至在思維薄弱的時候,還會被她那放肆的風情迷惑片刻。

突然嗖的一聲,她出箭了,那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山羌,後者應聲倒地。陸蕪眉目染著得意的風采,欣然走了過去,一手將仍在掙扎的山羌提了起來,果真神力無窮。

「太好了,今晚拿去給司大人加菜吧!」她笑著道。

司儒之平靜的臉上若有似無地揚起一抹淡然的笑容,這時她只想著他嗎?為什麼呢?他雖然隱約感受到她對他有意,卻不知已到了時刻掛念、這麼深刻的地步。

在兩人的關系染上一層綺色後,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胡思亂想,卻又不由得越想越古怪。

搖了搖頭,他方舉步想向她那兒走去,又見她皺起了眉,瞪著手上已然不動的山羌。

「這點肉不知夠不夠,我一人都能吃掉半頭牛了,司大人說不定吃不飽。」司儒之聞言哭笑不得,究竟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樣,一餐能吃掉半頭牛?她倒將自身的特殊當常態了。

他才踏出一步,陸蕪便機警地抬頭,看見他,那警戒的眼神陡然放柔,拎著山羌踏著喜悅的步伐而來。

她的笑容,令司儒之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司大人,你也來打獵?」她看著他單薄的衣服,不由得挑起眉,放下手上的山羌,將身上的獸皮解下,不避諱地披在他身上。「天要冷了呀!你這京里來的人肯定受不了的,怎麼不多穿一點……」

司儒之根本來不及拒絕,一下子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已經為他系好了帶子,他只好撫著肩上還帶著她余溫的獸皮,怔然道謝。

「謝什麼呢?我也不可能任你著涼吧,何況我還沒和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呢。」她笑得有些含蓄。

相敬如賓……司儒之心里一沉,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旁敲側擊地道︰「陸蕪,這種話,以後還是少說吧。」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這話有什麼不能說的?

「因為……」瞧著個性單純的她,他索性直說了,「因為村寨里的人都在謠傳我們兩人的事,說是你……嗯,你對我有意,我想這種謠言還是別讓它被渲染擴大要好。」

「渲染擴大?」陸蕪定定地望著他,神情認真,「他們說的沒錯啊!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他們要說,任他們去說就是。」

「這……」司儒之啞口無言,金虎族的女兒果然大膽奔放,這種直率的回答真令人招架不住啊!

「我們不適合的。」司儒之勸道。

「哪里不適合?」她偏著頭,一條理由都想不到。在她的想法里,喜歡就是喜歡,還有什麼要考慮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還真的想不到有哪里不適合。畢竟男喪妻女未嫁,就算真的有情愫又如何?甚至以他在部落里受歡迎的程度,說不定娶了她,族人們還會額手稱慶,狂歡個三天三夜呢!

但他……司儒之望著陸蕪,也說不上對她的感覺是什麼,若說只是對妹妹的愛護疼惜,絕對不只于此,這他無法欺騙自己;可若說是愛情,又似乎還沒到那種程度。

畢竟像陸蕪這樣坦白直率,又一心一意只戀他想他的人,世上大概也沒有別人了。他的心不是沒動,而是動得幅度還不夠大。

「在下性子疏懶,恐怕不是良配……」他只能先找理由勸退她,希望她想清楚。

「懶?會嗎?懶就懶了嘛,你們中原首領……呃,是皇帝吧,交給你的事你有辦砸嗎?看來也沒有,所以懶有什麼關系呢?頂多以後你都躺在炕上,勞動的事我來就行了。」在陸蕪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司儒之見一計不成,只好再找另一個借口。

「但在下于名利地位也十分淡薄,在中原不過是個小闢,你卻是金虎族首領,兩人似乎不太匹配。」

「你若計較這個,首領讓你當好了。」雖說在金虎族里,首領往往是最強者擔任,但他想當的話,她就轉任副手,誰敢欺負他,她就揍得那人的娘都認不得他!

「不不不,在下絕沒有這個妄想。」他斷然否認。

「那我就繼續當了,反正你不是懶嗎?當首領很煩的,不能一直犯懶。」她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他顧慮那麼多做什麼。

在金虎族里,男女看上眼了,晚上拖進房里隔天就是夫妻,頂多再補行儀式,為什麼中原人那麼麻煩,要考慮那麼多?

「你或許是羨慕我的才名,但其實我只是徒有虛名,什麼才子之類的,都是官場溢美之辭。」這句話,他倒說得三分真實。他知道陸蕪欣賞才子,就是不知她只愛他的文才,或是真愛他的人。

「能贏我就夠了,何況你不是狀元嗎?若你還不成,那中原其他文人都是飯桶了。」她輕松一句打發他。「族里現在人人有書念,好像整個村寨都文雅了起來,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別以為我傻,其實我都看在眼里。若你光只是會讀書,什麼事都做不好,我還真瞧不起你。」

司儒之難說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看來她真的不只是仰慕他,而是扎扎實實的愛上他……這一瞬間,他原就有幾波漣漪的心湖,似乎被她翻騰了一陣,難以平自心。

他看著她,像是在測試她的決心般再下一城,「在下……在下甚至身體虛弱,在族里應該連孩兒都看不上。」

「孩兒看不上,我看得上就好啊!何況你到族里是來教人的,又不是來打打殺殺的,虛弱……頂多我多殺只熊什麼的讓你補一補。」她聳了聳肩。

「可是……」

「唉,不要再可是了,就算你又懶又沒用,還是個徒有虛名的傻鵝,身體還弱到走路就會跌倒,那又如何?我喜歡就好了,所以你就不用一直把自己的缺點挖出來。你放心,我只會更同情你,不會瞧不起你的。」她拍拍他的肩頭,像在安慰似的。

徒有虛名的傻鵝?走路就會跌倒?他有把自己說得那麼差嗎?司儒之在心中苦笑,他似乎有些說過頭了。

他希望的,就是要她瞧不起他,而不是同情他啊!否則他干麼把自己眨得豬狗不如?

他實在黔驢技窮,只好說道︰「但我現在對于男女之事……著實心如止水,畢竟我仍思念亡妻,舊情難了。」

終于,陸蕪沉默了,這是她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心里已經有了別人,而她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那個條件,能在他心里擠出一點空間容納自己呢?

心里有些酸意泛上,而酸中還帶點痛。

「你果然還想她啊……那麼美麗溫柔,還知書達禮的人,難怪你會一直掛念著。唉,這我就真的比不上了。」她笑得有些勉強。

見她的表情,司儒之突然覺得心頭不舒服,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在下並沒有比較你和萱兒的意思……」

「沒關系沒關系,我會努力趕上她的。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做,你說的話,我一定听!」陸蕪倒是很快振作起來,笑容又恢復原來的燦爛。

「我說的話你都听?唉,你會後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撼動內心,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司儒之解下自己肩上的獸皮,又披回她肩上,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原來覺得逾矩的動作,才一席話的時間,他做起來居然已經如此自然。

陸蕪只能一直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能僵在當場,看他替她綁上系帶。

看著她全然信任的神情,一個想法在司儒之腦中漸漸成形,但某種復雜的心理矛盾讓他躊躇了一陣,最後才幽幽開口,「即使有危險的事,我說了你也听?」

「當然!」何況在力大無窮、武功高強的她心中,根本沒有什麼事是危險的。

「好吧。」司儒之終于下定決心,雙眼一凝,方才帶著些曖昧的氣氛一下子全散了。「我要你同意,讓金虎族協助我天朝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她呆呆地問。

「到狼族救人。」瞧她根本想都沒想就欲點頭,他心頭閃過一絲自厭,他不喜歡這麼利用她,便又在她開口前搶先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朝著她彎了彎唇,司儒之要自己硬下心,回頭走出樹林。

風卷起一地落葉,陸蕪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也學起了司儒之,深深一嘆。

原來,他心中果然還是愛著前妻的,她要怎麼樣才能勝過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人兒呢?

模模肩上他又還給她的披肩,一股暖意興起,但他的不斷推托,卻又寒了她的心。這是心思單純的陸蕪,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為情所困。

陸蕪毫無意外地答應了司儒之,願意配合涼州軍派遣金虎族人替天朝救人,因此,歐陽僉又急匆匆的趕來,怕他們做出什麼有損涼州軍及他個人利益的決定。

如果按照歐陽僉的規劃,那麼該是涼州軍與金虎族分兵行進,于塞外會合,然後直襲狼族大本營,然而卻讓司儒之否決了,因為太過曠日廢時,且屆時歐陽僉必定會要求統帥全軍之權,可是率性的金虎族哪里可能听他的話。

而若以陸蕪之計,那就更簡單了,根本沒有什麼計策可言,總之領兵打過去就對了,管他涼州軍來不來會合,反正金虎族人個個是勇士……

當然,司儒之也否決了,這根本和送死沒兩樣,可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力大無窮,可以一個打十個。

所以司儒之擬了一個聲東擊西的計劃,由金虎族引開狼族主力軍,涼州軍則至狼族部落救人。

他考量的重點是,深入敵營凶險難測,所以由訓練有素的涼州軍來做,而金虎族與狼族一樣以騎兵見長,有來去如風的優點,引開敵人最妥,何況金虎族算是支援,讓他們涉險也不好。

然而歐陽僉卻不願意自己的人赴險,厲聲抗議,陸蕪被他擾得煩了,為避免自己在議事時一刀斬了這人,索性答應雙邊交換任務,由涼州軍誘敵,金虎族深入。

這下換司儒之頭痛了,雙方都選了各自最不擅長的事,他的謀劃就必須更精確,這下非得禪精竭慮,想犯懶都不成了。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他能堂而皇之的與陸蕪只論軍情,不論風月,也不用天天教琴被她荼毒耳朵,心思更不會一直飄向曖昧的那方面去。只是偶爾陸蕪那不加掩飾的愛慕眼光,總會讓他心神微動就是了。

這陣子司儒之設計了一個戰陣,將族兵分成幾十個小組,每個小組各自練習小範圍的攻擊與防御,比如幾個人專砍馬腳,幾個人專門撲殺,另幾個人負責防御掩護等等,每個小組有組長,需時時注意元帥的旗令或鼓令,若其他組別遇到危險,也可以互相支援。

在短時間內,主要任務又是襲營,這算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

終于到了出征那天,陸蕪調派了八千人馬,亂中有序的在廣場上集合,準備出兵。

當司儒之換上戎服,帶著自己的親兵來到廣場時,一向紊亂不成法的金虎族兵,居然全安靜了下來。

他點了點頭,站到廣場最前端的高台上,居高臨下地道︰「諸位兄弟伙伴,上次狼族搶了我們的牛羊,殺死我們的親人朋友,如今,換我們攻入狼族,搶回我們的牛羊,救回我們的親人!」

「搶回我們的牛羊,救回我們的親人!」此話一呼百諾,廣場上的血性男女們全熱血沸騰地應和著。

「我們要用勇敢與強壯,讓狼族不敢再侵襲!」慷慨激昂地道。

「我們要用勇敢與強壯,讓狼族不敢再侵襲!」震天似的口號響徹雲霄。

金虎族以往都是說打就打,哪里有這麼被精神激勵過,第一次這麼吼叫出來,讓他們個個更加充滿信心,深信此仗必勝。

這也是司儒之要的結果,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是經過精密思量,如今果然成功地鼓舞了士氣,也為這次的出征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

只是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當他正要下高台,騎上馬出征時,陸蕪這天才不知從哪里弄來一輛八輪大馬車,而前頭拉車的,居然還是兩批長隊的戰馬。

「司大人,請上車!」陸蕪自以為干了件好事,得意揚揚地掀開了車簾,「這是特地為司大人準備的,這次出征到狼族大本營,沿途必定辛苦,你在這車上要躺就躺、想睡就睡,也不用在馬上顛得那麼不舒服。」

司儒之目瞪口呆地瞪著馬車,半晌後難以置信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身上,他知道她的用意是想討好他,但卻用了最糟的方法。

領兵出征,究竟有哪家的元帥會坐在舒適的大馬車里指揮作戰,然後外頭殺得熱火朝天,里頭睡得四腳朝天?

見他目光變得凝肅,陸蕪不知為什麼突然心虛起來,難道弄輛馬車給他,又錯了嗎?

司儒之不再理會她,刻意大聲說道︰「給我解下戰馬!」

陸蕪瞪大眼,「少了馬,這車要怎麼跑呢?」

「大伙兒騎馬,我就騎馬,大伙兒睡地上,我就睡地上,我司儒之領兵,必與眾兵士同甘共苦,絕不會貪圖舒適!」

「可是你這文人,要騎這麼久的馬……何況是你自己說你這人很懶的嘛……」陸蕪咕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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