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居住的青鸞殿是比照皇帝居住的乾寧宮建的,巍峨壯觀,老內侍領著朱佾開和伏幼來到時,只見一干太監宮女候在殿外,顯然是各宮院管事的,來回事。
「老奴就送國舅爺和夫人到這里。」老內侍臉上的折子很深,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開了的菊花。
「有勞華公公了,我日前得到一枚青田石中的極品封門青,你幫我瞧瞧。」朱佾開很隨意的從袖中掏出一個不到巴掌大的匣子,遞給了他。
華傅是皇帝從前潛邸時的太監,隨侍在皇帝身邊多年,可是皇帝最得用的總管大太監。
華傅嘴里說不敢,接過來掀開蓋子一瞧,本來皺起的折子都扯平了。
一枚印章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但青田石中的封門青,和壽山石中的田黃,是許多像他這樣愛好奇石所追求的頂級石材,剛剛那一眼,浸潤玉石多年的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枚印章是絕對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他微微一笑,把匣子往長袖里一擱,作了個揖後施施然走了。
朱佾開都沒有避著伏幼,態度自然的宛如你請我吃碗冰,我請你吃塊甜不辣這麼簡單,伏幼看在眼里,什麼話也沒說。
有點腦袋的人都知道和皇帝身邊的太監打好關系,雖然不見得能為己所用,但總沒有壞處的。
爆女將兩人引進內殿,伏幼只見寶座上端坐一位身著華麗宮裝的麗人,滿頭珠翠圍繞,也不敢細看,恭恭敬敬的行跪拜禮。
皇後免了朱佾開的禮,讓他上前說話,卻沒讓伏幼起來,她只能眼觀鼻,鼻觀心,腰桿子挺直,專心的跪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內殿兩側還坐了一整列的嬪妃,一個個光彩照人,那麼多眼光都在打量她,伏幼就算不在意,身上還是冒出了汗。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吧。」那嗓音不浮躁也不沉重,輕輕緩緩卻有股威嚴。
伏幼微微的抬起了頭,陪著笑。
皇後約莫三十多歲,看起來精明干練,眼波流轉間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皇後也不客氣的打量她,神情有些失望,不過就是小家碧玉,弟弟怎麼就看上眼了?
打量完,皇後這才讓她起來,讓她上前,從手腕上褪下一對碧綠色玉鐲,拉起她的手便套了上去,賜了座。
這對玉鐲一看就知非凡品,觸手溫潤,一套上伏幼便悄悄的用袖子掩住了。
那些命婦誰得了她的賞沒炫耀顯擺的?她這不囂張的模樣,倒是得了皇後難得的一眼。
因為只是謝恩,並不久待,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帶著帝後的賞賜︰御賜田莊一座,黃金五百兩,珍珠兩料,宮綢一匹,貢緞六匹,金警飾若干,仍是用兩腳慢慢離開宮門。
「下回還想再來嗎?」朱佾開望著出乎他意料沉穩淡定的新婚妻子這麼問了句,好像只要她說想,他隨時都能帶她來閑逛般。
伏幼望著天際將雪欲雪卻又下不來的陰霾,只覺得窒息,雖然只是看似簡單的謝恩,里頭的角力昭然若揭,「能不來,最好不要了。」
這個新嫁的丈夫又會把她往哪兒帶呢?
嫁的人好,帶你上天堂,嫁的人不好,就直接帶你住套房了。
嫁人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回到國舅府,也要見見府里的人。
雖然朱佾開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但國丈還留下幾位姨娘。
朱佾開從舄水鎮回來後,雷厲風行,有去處的姨娘他給了一百兩黃金,放她們自由,不願意的送去了家廟,國舅府會負責所有的吃穿用度直到年邁,如今,府中僅留兩位姨娘。
這兩位姨娘是姊妹,在朱佾開娘親病弱、無人可信任的時候,也不顧四面環伺的都是對手,跳出來衣不解帶的照顧生下來便體弱多病的朱僧開。
大小白氏家中都沒人了,朱佾開感念她們對他有照顧之恩,遂讓她們留了下來。她們其\實也是謹守分際的性子,這些年來將沒有女主人的國舅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朱佾開沒有後顧之憂。
大白氏有一個庶出兒子、三個女兒,小白氏只有一個庶子,便是八爺。另外還有幾個庶弟,姨娘都已經過世,在國舅府里掙扎著,過著沒人可以倚靠的生活,也不怪朱佾開不待見他們,過去他們做了些什麼自己心里有數,朱佾開只是無視他們,算是看在他們父親的面子上了,要不然他們下場只會更慘。
伏幼覺得這位國丈還真是博愛,她數都數不過來他有多少個姨娘和兒子,生這麼多庶子,長大後要和他唯一的嫡子分一杯羹,要不是色欲燻心,要不就是沒腦袋,只有這樣的渣爹才會拚命的替自己的兒子找麻煩。
「只是姨娘,可見可不見。」朱佾開以為讓大白氏管事,也就是給她個體面,如今府里有了正經的女主子,伏幼于她們沒有任何關系,姨娘只能算是半個主子,伏幼這個主母自然可以決定何時見她們。
「還是見見吧。」
要嫁進龍潭還是虎穴總該心里有個底,所以這府里的事她娘還真的用心去替她打听過一些,見面禮都備好了,眼下先打個照面,將來才不至于見了人不相識,那就失風度了。
朱佾開無可無不可。
于是朱佾開讓人將大小白氏和一干朱佾開的庶弟妹都請了過來。
柄舅府果然是鐘鳴鼎食、簪纓門第,廳堂里六面瓖著彩繪玻璃,門窗皆有雕繪,家具是做工講究的黃花梨木、釉里赭花卉紋寶座太師椅,擺設應對著季節,銀霜炭無煙無氣放在各個角落,屋里溫暖如春。
人來後見過了禮,倒也無事,只是這麼多的人,那臉一下子無法認全。伏幼也不急,不管好壞、性子如何,都住在一個府里,早晚是會露底的。
見過府中的人,又用了午膳,她原想好好睡個回籠覺,補個眠,哪里知道黃雀在後,朱佾開昨晚才嘗過甜頭,好不容易等到了兩人私下相處時間,哪里肯輕易放過香甜可口又新鮮的新娘子,他也跟著上床。
這回,他不再像昨夜那般小心翼翼,把伏幼當一塊肥沃豐腴的土地,放開馳騁,累得她香汗淋灕,不能動彈,在他的懷抱中昏睡過去。
伏幼這一睡,睡到天色都黑了,月繯進來點燈她才醒了過來。
「奴婢該死,驚醒夫人。」
她睜眼發現枕邊人早已不知去向,繡著鴛鴦戲水的枕頭也是冷的。
她慵懶的起身,道︰「無事,大爺呢?」
「爺歇過晌就出門去了,他交代奴婢若夫人問起,說是晚上會回來吃飯。」
月繯說話輕聲細語,但條理分明,伏幼對她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她還不知道這位國舅爺領了什麼差事,讓他還新婚就有事情非得出門去不可,不過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野心,是萬萬走不到高處的,至于要如何在高處站穩,那就是男人的事了,她管不著,也管不了。
男人和女人的分際某些時候是壁壘分明又微妙的,男人有事想告訴女人的時候,他自然會說,要是不想說,女人拿把刀抵在他脖子上也沒用。
女人則不然,女人是感情動物,理智在愛情的面前通常只是裝飾用。
她也明白既然嫁給他了,愛不愛是一回事,同在一艘船上,支持自個兒的男人是必要的。
睡了一覺起來,精神好多了,她讓月繯替她挑件家常服,綰了個輕便簡單的髻,倚在軟榻上喝了碗紅棗百合銀耳湯。
「夫人可想見見正房的下人?」
正院里有了主母,在院子里做事的丫鬟僕婦們莫不想在主母面前露露臉,好討個好,新嫁進來的主子也該會想趁機在這時候立威立信,收服下邊人的心。
「這天都暗了,要見人也不急在一時,明早你再讓她們過來。」
這月繯從十歲開始服侍大爺,一路過來,看到不少事。爺是人中龍鳳,皇後是胞姊,皇帝是姊夫,太子是佷子,想要權有權,想要勢有勢,就算想當螃蟹橫著走,也沒人敢吭聲,可他除了性子冷了些,面癱了些,還真沒什麼大毛病,京中多少名門淑女想進國舅府的門,她們這些當丫鬟的也不是沒有人動過心,不過,誰敢沒臉沒皮的爬上爺的床,下場都很難看。
月兌光衣服扔出去這算輕的,要敢使什麼奸計讓爺發現,他也不唆,讓人黥面,在女子姣好的面上刺了個yin字,趕出府去,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這般雷厲風行的手段,不把下流當風流來玩,駭得她們這些丫鬟再也不敢有別的小心思。
因此,她們也以為能坐上國舅府主母位置的女子必有千嬌百媚的容貌,百般的手腕,說句不敬的話,這位新夫人雖然容貌也算清妍秀麗,但和皇後的天姿國色相較,相差了不只八條街那麼遠。
月繯一開始對這位主母跟大家想的都差不多,不過她這兩天服侍下來,雖然還不敢說模清夫人的性子,可夫人的寵辱不驚、從容自若,著實與眾不同。
她在夫人這般年紀的時候,也學不來這份自若。
「你們倆感情倒好,在聊什麼?」這院子有外院和內院之分,內外兩翼還有碧紗櫥、敞廳和廂房,佔地很大,朱佾開從外頭進來,外院的丫鬟要是沒有知會,還真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伏幼不知道這鏡躬閣原來就是朱佾開的院子,他想去哪,誰敢擋他的道?誰敢有意見?
再說,整個國舅府都是他的,遑論院子的丫鬟,不听他的話難道听伏幼的?就算要听她的,也得靠她自己收服人心,要不就得他放權。
伏幼想到這里,自嘲的翹了翹唇便起身了。「夫君回來了,外頭冷不?」
月繯想向前去解主子身上的大氅,卻見他自己隨意的月兌下來,往旁一丟。
「太子約我出去談事,我見你睡得熟,沒有告知就出去了。」他也沒想過要避著她,這事她早晚會知道。
「看起來太子真不是個知情識趣之人,你新婚就把你找出去談事。」伏幼敷衍的笑了笑,替他從描金保溫茶桶里倒了杯熱茶,溫度雖不若剛沏的茶那麼熱,倒也適口。
「能替殿下分憂,不正是你我的福分?」
他說著對伏幼使了個眼神,伏幼會意,把月繯遣了出去。
一般人瞧不明白的,她卻是一點就通。
待月繯出去後,他拉著伏幼的手,笑著道︰「媳婦兒,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咱們那位太子的脾氣誰也模不準,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那你還與他往來?」
「你別忘了,他是我佷兒,他還未成為太子我就被當作與他同一路,想擺月兌都擺月兌不掉。」他尾音拖得莫測高深,在外人看來,這渾水他就算不想趟也甩月兌不掉。
「那你的意思是?」
朱佾開注視了她片刻,忽然輕笑,「這就說到點子上了。」
嗤,瞧她這夫婿的態度,難道一輩子替人打工?
「夫人相信我不?」他意味深長的喚了她一聲。
「相信你什麼?」這聲「夫人」喊得伏幼心肝一顫,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相信我這個人,相信我走到哪兒都會攜著你,不讓你落單。」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她,一張俊臉低下來,呼吸氣息拂到她臉上,說得語重心長,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來得認真,萬年冰封的臉上多了點伏幼看不懂的什麼。
她還沒能研究出來那點什麼,朱佾開慢慢退開,又清咳一聲,見她不只沒什麼反應,還準備抽身走開,眸色頓時幽暗了起來。
他的臉色陰陰暗暗、冷冷淡淡……伏幼觀察著這位爺的表情,她不表態,想必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其實只要她說出「我相信」三個字就好,但是她覺得既然兩人暫時都沒有要擺月兌對方的意思,那表示他們還要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事情不說開,基本上會很不好過日子。
她沉吟了會兒,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嫁給你?雖然說盲目的相信枕邊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既然你不介意要和我搭伙過日子,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我相信你不是個不瞻前顧後、任意妄為的人。」
他們都不相信皇權底下的人性能有多高貴,卻受制這樣的階級社會,他那位皇後姊姊也不知懷抱著什麼心思——其實要猜也不難,不論身分為何,身為父母的除非到萬不得已,自己都顧不上,否則都還是會偏心兒女,至于弟弟,還真哪邊涼快哪邊去了。
她談不上了解皇後,但她了解人性。
想想,她嫁的丈夫還真可憐,偌大的國舅府中可說連一個親人也沒有!
朱佾開長長舒了口氣,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非得唬人。
「傳膳吧,我都餓了。」
這頓飯兩人雖不至于對著廚房精心烹飪的各類珍饈吃得形同嚼蠟,但美酒佳肴當前,屋里無半分寒冬臘月的涼氣,熱氣氤氳,然而這對大喜新婚的夫妻卻不見任何親昵的互動,盡避看起來風平浪靜,伺候兩人用飯的幾個丫鬟卻顫著兩股,覺得詭異的要到地上找眼珠,不知道兩人之間這凍人的氣氛是從何而來……
大花收拾了大白氏帶來的桃酥,請示道︰「夫人,那這桃酥怎麼辦?」
「讓下面的人分著吃了。」
她從來不是小氣吝嗇的人,大白氏這桃酥用料實在,香酥可口,的確不錯吃。不管大白氏是真的自己下廚,還是讓下邊的人去做,人家誠意也到了,她吃不了那麼多,用來嘉惠別人也是個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