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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不想婚 第十三章 緣盡了(2)

秦嬪竟然一連多夜去到皇上的寢殿侍寢,原本無寵的人儼然咸魚翻身,突然受寵了,反觀之前讓皇上寵入心坎的雲嬪卻猶如被打入冷宮,皇上再不曾上過景月宮。

眾人只覺這也正常,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不潔,更何況這男人還是俯瞰天下的天子。眾人都等著,皇上什麼時候下定決心送這女人三尺白綾或是一碗毒汁,讓她自我糾結,省得玷污宮廷。

此時景月宮的床上,阿紫睡得滿頭大汗,夢中,她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黃衣擺拂過,很快消失不見,她驚慌失措的伸手想去抓住,卻陡然落空,什麼也沒抓到!

她驚醒了,心悸拭著汗,一會兒後,起身下床,要換下汗濕了的衣服。

她沒喚人進來幫忙,近來她極少使喚人,因為這些人如今瞧她的目光都帶著鄙夷,只是礙著她仍是主子的身分,不敢當面恥笑怒罵而已,為了不想面對這些難堪,她選擇不見這些人。

換好衣服後,她睡不著了,見夜已深,宮人們大多都已睡了,原本固定會守在她門外的宮婢,她也撤了她們,要她們以後都不必再來守門,這些人听了高興,根本不想再伺候她這樣的主子。

無人打擾,她披了件外袍,便出了房門,走到了外頭的院落。現在已是春天,夜里還凍著,可她不覺得寒。

獨自在院里站了一會兒,騫地,她听見輕淺的腳步聲。

她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是他嗎?

他來了嗎?

她緊攥住披在身上的外袍,深吸一口氣後轉過身去,眼中的期待瞬間逝去。

「是你?」她一怔,來者手挽著宮燈,卻是萬宗離。

萬宗離瞧見她眼底的失望,心中一陣苦澀。「對,只是臣。」他語氣中染著一股失落。

她尷尬道︰「萬大人不是還在魯鎮查案,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故意輕快的問,不想糾纏在自己方才的反應上。

「臣今日回來,剛見過皇上稟明事情,出了承乾殿後,本該馬上離宮的,可臣卻不知不覺的走到這里來,打擾了娘娘,臣罪該萬死。」

她搖頭。「萬大人沒有打擾到我——不過,這里確實不是萬大人該來的地方,萬大人還是請回吧。」話說到一半,想起這里是皇宮內苑,外臣半夜私會嬪妃,輕則身敗名裂,重則下獄受死。

「臣來此若教人撞見,死不足惜,唯若因此傷了娘娘的名譽,那就是百死難贖了。」他苦笑,自己情不自禁的到來,卻忘了可能會害了她。

「我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名譽,我這名聲早已千瘡百孔、蕩然無存了,我只是不想牽累萬大人,才會讓萬大人快走的。」她自嘲道,現在外頭哪個不罵她是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若真被撞見她與男人見面,也不過是丑事多加一樁罷了。

他臉色一整,「外頭的傳聞臣在京外就已听聞,方才在承乾殿里也問過皇上,為何不替您澄清,可皇上居然……」他咬牙,皇上居然冷漠的告訴他,要他別管這件事。

她听出他未竟的話是什麼,那男人八成冷漠處理這件事,自己不再是他捧在手心的人,就是受盡謾罵與屈辱也是她的事,他不再心疼,不再在意,她的一切已與他無關。

「您可後悔跟了皇上?」萬宗離心疼她的問。

她還未回答,手已猝然教他握住。「阿紫,他根本不願意保護你,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可以為你放棄功名利祿,帶著你與雲暮隱姓埋名,咱們三人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可好?」他鼓起勇氣急切的說。

她一驚後,抽回自己的手,「對不起,我不恨他,是我將他推開的,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並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有人告訴我,他天天與秦嬪黏在一起,夜夜宿在宣榮宮,更听說他有意晉她為妃。阿紫,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她臉色蒼白一片。「不要說了!」她將身子別過去。

他再將她扳回來面對自己。「你可知我由魯鎮帶了什麼消息回來?你雲家百口人確定是冤死的,你祖父並沒有叛國,相反的,他忠君愛國,不肯讓金國收買去,因此晉王才會聯合金國誣陷他叛國,好讓先皇殺了這西朝大將,自斷一臂,先皇也上當了,雲家因此死絕。這人證物證我都找足了獻給皇上,可他卻說,此事再議,讓我將案子擱了,他根本沒打算替雲家平反。」

她驚愕不已,「他怎能……他說過若雲家無罪,他會還雲家公道的……他連這事也背信了……」

「他從頭到尾就沒真心想為雲家平反過,那是騙你的,要知道,殺雲家的是先皇,他的父皇,若由他平反,豈不昭告天下先皇錯了,錯殺忠臣,那于先皇的名聲有損,史書還得重新寫過,將先皇的過失加上一筆,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讓先皇再添上污點。」

她聞言慘白了容顏,「他……他不會騙我的……」

「阿紫,也許之前他確實待你好,但,他變心了,此刻的他,心中已無你。」他殘忍的告訴她這個事實。

她的心像是教人狠剮過,痛徹心肺,原來自己那巴掌打掉的不只是他對自己的深情厚意,連先前的承諾都隨之灰飛煙滅了。

「不要說了……我讓你不要說了!」她承受不住,抱著胸口幾乎無法吸氣。

「阿紫,我對你說這些,不是有意要你痛苦,我是讓你清醒,這里不值得你留戀了,跟我一起離開吧……」他乞求的說。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中有淚,從他告訴她那男人打算殺暮兒那回,她一直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意,恍神中,她差點就想答應了,可最後,她仍是搖頭。「你走吧,我再悲慘也是谷若揚的女人,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連累,我只想與你在一起!」他激動的低吼。

她心頭一震,身子慢慢往後退,刻意拉遠兩人的距離。

「阿紫……」

「我不可能接受你,就算那男人不要我了,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還有暮兒,那男人不會讓我帶走他的,這宮中是我和暮兒唯一能活的地方。」

「你就不怕他哪日再不能忍你而殺了你?」

「那也是我的命,我無悔。」

萬宗離面如死灰,「你就這麼愛他?甘願為他吃任何苦?」

「是,我愛他,所以,並不想離開他,也許如你所說,有一天他厭棄了我,听從所有人的話真將我當成婬亂的女人殺了,我也心甘情願……」

他大受打擊,身子踉蹌了一下,用力闔上雙目,良久後才睜開,面上雖沉靜許多,但眼底那份落寞依然濃烈。

「臣……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不擾娘娘歇息,臣這就告退。」

他轉身離去,那背影蕭瑟得令她不忍看。

一個月後,宮中傳出一個消息令西朝上下喜出望外。

秦嬪有喜了!

這孩子若出世便是西朝上下苦盼多年的皇嗣,無怪乎舉國歡騰,那秦嬪待胎象穩定後就會被正式晉為妃了,只是秦嬪的父親秦孝越似不滿足,他雖受先皇提攜成為將軍,但因為能力普通,並不受谷若揚重用,這回女兒傳出喜訊,讓灰溜多年的他終于一吐怨氣,大大風光了,于是私下運作,讓人進言皇帝一舉要讓女兒被立為後,讓自己成為人人羨慕的國丈。

一時,宣榮宮成了整個皇宮最熱鬧的地方,人人爭相討好問候,大批大批的禮物與補品都往那兒送去,就是太後也一連去了幾次,親自囑咐如何安胎。

「暮兒才是西朝的皇長子,可現在卻……阿紫嫂嫂,你打算怎麼辦?」谷雁萍今日進宮,她忍了許久,以為皇兄只是與阿紫嫂嫂鬧脾氣,兩人很快會和好,皇兄也會替阿紫嫂嫂

澄清被毀壞的名聲,可一段時間過去了,皇兄卻都沒有動作,不僅如此,還讓秦芬兒懷上了,這教阿紫嫂嫂情何以堪?

還有那暮兒,瞧皇兄這態度,像是只要秦芬兒的孩子不要暮兒了,沒有讓他認祖歸宗的打算,自己瞧這發展,實在再也忍不住,進宮探望阿紫嫂嫂,為她打抱不平。

阿紫身形消瘦,眼神有些空洞,秦芬兒受孕一事確實深深打擊了她,她在谷雁萍面前再也強撐不起什麼,淚珠一顆接一顆的落下。

「阿紫嫂嫂別哭,我這就去找皇兄理論,他怎能這樣對你,實在太無情了!」谷雁萍忿忿不平。

「不,你無須去理論——」

「你不要攔我,這回是皇兄不對,我定要去找他算帳的。」

阿紫笑得苦,「我不攔你去找他,但不用找他算帳或理論,我只需請你替我求個恩典。」

「恩典?什麼樣的恩典?」

「讓他二選一,一是,賜死不潔的阿紫,以平眾怒;二是恩準阿紫帶著暮兒出宮,照顧至今仍昏迷不醒的父王。」

比雁萍大驚,「這兩樣都不行!你怎能求死,還有,從沒有嬪妃被遣出宮後還能再回來的,阿紫嫂嫂別賭氣逼皇兄作這個決定。」

阿紫神情哀莫大于心死。「你盡避替我帶話過去,結果如何,由你皇兄決定。」

「皇兄不可能要你死的,這陣子群臣逼他賜死你,他都沒有允,就算你開口,他也不會答應的,而這也表示他對你還有情,你為什麼還要走?」谷雁萍急道。

她失神一笑,「他不殺我不見得就表示對我還有留戀,而我會留在宮中是因為暮兒,我不想他再做個說不得身分的私生子,期望他的父皇能給他將來。如今他讓秦嬪懷孕了,他心里連暮兒也不存在了,如此,我們母子還留下做什麼……」

「阿紫嫂嫂……」

「我若真能離去,那也算是我與他之間的一種結束,對誰都好。」

比雁萍紅了眼眶,不知該說什麼,但她忽然想,或許替阿紫嫂嫂去傳這話也好,正好測試一下皇兄,瞧他是真的對阿紫嫂嫂絕了情嗎?若不是,也許兩人還有轉圓的余地。

比雁萍同意去承乾殿了,只是,回來後谷雁萍卻完全不知如何面對阿紫。

「你皇兄怎麼說?」阿紫臉色尚且平靜,語氣平緩的問。

「皇兄說……」

「說什麼?」

「他說……你既然無心待在宮中,那就帶著孩子回慶王府,以後就在王府闢個佛堂,從此吃齋念佛,無皇令不得踏出王府一步。」谷雁萍艱澀的告訴她皇兄的話。

想起自己去見皇兄,提及阿紫嫂嫂時皇兄那冷漠的臉孔,往日對阿紫嫂嫂的那份疼愛似乎再也找不到。

事實上,皇兄說的話要比自己告訴阿紫嫂嫂的更難听許多,他說看在雲暮的分上,他不會親自下旨讓她死,不過她若自己想死,他不攔,而她想離開他,那便常伴青燈,不要再管俗世的事了,言下之意,除了軟禁,還要她禁相思。

這些話句句傷人,自己哪里敢真說給阿紫嫂嫂听,且盡避已說得簡單,可說的話還是教人難受的。

阿紫怔忡,說不上心碎,可他會有這態度,她也不意外。

「我以為皇兄就算不待見你,也必會不舍暮兒,畢竟暮兒是他的親骨肉,我若知道他會真讓你們走,就不會去傳這話了。阿紫嫂嫂,我不要你和暮兒離開皇兄,你們明明這麼相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谷雁萍不解的哭問道。

阿紫白著臉,也無法回答她,一開始是她不能諒解他曾背著自己對暮兒見死不救,後來,她見到了他與秦芬兒在一起,她打了他一巴掌,再之後,萬宗離告訴她,他無意替雲家平反,接著,秦芬兒有了孩子……

這一切都將他們推往絕境,多年的糾葛、誤會、錯過,即便在真相大白後,仍無法白頭到老,一切,緣盡了。

她心絞得死緊,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往內殿去。

「阿紫嫂嫂!」谷雁萍揪心喚她。

她淒涼地搖頭,「你回去吧,我也將離開了……」

離開皇宮,離開那男人,離開所有的愛恨情仇,這里的所有將隨風而逝。

阿紫離宮那天,天空下著大雨,她牽著雲暮的手坐上慶王府的馬車,靜靜蕭瑟的離去。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雲嬪就這樣被狼狽的眨回自宅去了,這在民間就稱下堂婦吧。

爆牆上,谷若揚靜立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目光清冷深沉。

尤一東替他撐著傘,「皇上,雲嬪娘娘與小主子已經走遠了。」

「嗯。」他雙目仍盯著已見不到影子的馬車。

「皇上……」尤一東再開口。

「若是廢話就不用再說了。」仿佛知道尤一東要說什麼,他堵了尤一東的嘴。

「……是。」尤一東暗嘆了口氣,不敢再言。

雨仍落個不停,幾乎打濕了谷若揚半邊身子。

「皇上,要回去了嗎?」尤一東問。

「嗯,回去吧……離去前,她可有說什麼?」谷若揚轉身後,終于問道。

尤一東一喜,忙道︰「娘娘說……說……」尤一東卻忽然不知該怎麼說了,皇上問起娘娘他很高興,但娘娘說的話又怎能向皇上說?

「她說了什麼?」谷若揚微擰了眉。

「娘娘說——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

比若洋薄薄的唇角生冷的上揚了。「彼岸花,花開在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她想與朕從此再不相見嗎?真枉費朕如此……」

尤一東心驚。「皇上……這是氣話,娘娘只是氣話……」

他怒視尤一東一眼,「住嘴。」

「是……」尤一東戰栗地閉上嘴。

「秦嬪如何了?」他舉步離開,邊走邊問起秦芬兒。

「秦嬪娘娘稍早前來過,您正與大臣議事,便又回去了。」尤一東追上他的步伐道。

「嗯,擺駕宣榮宮,朕要過去。」他吩咐道。

尤一東應聲後又是一聲長嘆,馬上派人去通知秦芬兒準備接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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