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柳盼萬般心痛不舍,但她仍強逼自己振作起來,在新的環境展開新生活。
所幸左鄰右舍相處都還算和諧,又有隔壁屠戶家娘子大力推薦,便陸續有人來請她去接生,一來二去名聲便傳開了,漸漸的光景也好了起來。
表面上看,她擺月兌了顧正元與慕容夜的左右,過上真正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臨,她總會想起慕容夜。
起初她一心一意要擺月兌慕容夜,可是真的離了他,她又這般思念著他,這樣的懊悔矛盾讓她心煩意亂。
這日柳盼依照平日的作息起身,收拾房間洗漱完畢,打算出門去買菜。才出了院門,隔壁院門也打開了,從里面出來一個年約二十的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袍子,向她打了聲招呼,「柳娘子早。」
「張公子早。」
柳盼自搬來之後,每日出入總會踫見隔壁的書生,而且書生的娘經常便來串門子,有時候見到她接生的人家送的點心,也會蹭幾塊來吃,順便說些嘉定縣內的小道消息。
棒壁屠戶家娘子再三告誡她,張大娘嘴碎又愛傳是非,讓她警醒著些,千萬別把自己的事講給她听。
柳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里卻忍不住苦笑,她若是告訴張大娘她父親是蘇州富商,她又與當朝睿王做過一段時間的露水夫妻,恐怕張大娘會以為她在編故事。
不過張大娘倒是真的打听過她的事情,她隨意搪塞幾句便將人給打發了。
往日張秀才打完了招呼就會去做自個兒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兩眼,吞吞吐吐的問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只覺得他有些古怪,但並未多想。「今日確實沒什麼事,去買點菜就回來了,可是張大娘有事要找我?」
張秀才靦腆一笑,沒有回答就紅著臉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但又想著他可能只是沒話找話,便自顧自的買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張大娘請媒婆往隔壁提親去了,他頓覺胸口一陣窒悶,連午飯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張秀才的家,再將柳盼給綁回來。
這件事也給他提了個醒,柳盼這丫頭看來是打定了主意只與他做一場露水夫妻,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也讓他看清了,就算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連吐了三個好字,但是表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好,前來稟報的下屬瞧得膽顫心驚,不自覺向裘天洛拋去一個求救眼神,盼著裘天洛能說點好話。
裘天洛暗嘆一聲,自柳盼離開之後,王爺瞧著阿漢不順眼,遣他帶人護送各部官員回京,而張秀才不在眼前,王爺的一腔怒氣總要尋個發泄的地方,他可不想當現成的靶子,就只能委屈前來報信的兄弟了。
其實這實在怨不得張大娘,她膝下只得這一個兒子,原來家里還有兩畝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變賣田產請大夫,沒想到最後人去了田也沒了。後來娘兒倆相依為命,張大娘為了兒子讀書,平日接些漿洗縫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兒子考中秀才,還娶縣上一戶商家的女兒,沒多久媳婦懷孕了,張大娘歡喜極了,滿心期盼能趕快抱孫子,哪里曉得媳婦難產沒了,就連孫子也沒保住。
親家知道消息後,當即找上門來,拉走了女兒的嫁妝。
張大娘年紀漸大,眼花手慢,縫補的活計做不了,兩手關節腫大,漿洗的活兒眼瞧著也接不了了,原本張大娘瞧不上柳盼是個寡婦,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來了這幾個月,她常往柳盼家里串門子,發現她還會看婦人病,扎針開方子也難不倒她,這可是門生財的本事。
仔細想想,柳盼沒有娘家要幫襯,要是真嫁進自己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她無論賺多少,豈不都得交由她這個做婆婆的管著?不說兒子進京趕考的費用,便是往後家里吃穿,也可盡靠著她了。
雖然讀書人名頭清貴,但再清貴也得吃飯,況且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她的相貌才能又在那里放著,這門親事正可做得。
張大娘掂量了一段時間,決定問問兒子的意見,畢竟她也擔心兒子無法接受柳盼是再嫁。
听到母親這麼問,張秀才心花怒放,但面上只露出微微笑意,說得矜持,「兒子的親事全憑母親作主。」
但張大娘不知道的是,自從柳盼搬來之後,張秀才便對她一見鐘情,每日總要听著隔壁的腳步聲,掐著點兒出門,就為著多瞧她一眼。
雖然他對她的經歷並不了解,但想她一個弱女子流落此地,又有一身了不得的醫術,定然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不似母親那樣毫無見識,把柳盼會扎針開方子當新奇事看,而是在心底里暗暗吃驚,她如此年紀便有這樣的醫術,說不得家學淵博,不然一般醫館哪會收女弟子。
听到兒子這麼回答,張大娘以為兒子對這門親事不甚熱情,便苦口婆心講起柳盼的好處,最主要的是只要娶了柳盼進門,憑她干著接生婆的事兒,地位矮了讀書人一頭,更好拿捏,又能賺銀子,簡直一舉兩得。
張秀才好不容易听完了母親的嘮叨,再出來踫見柳盼,心里揣了一團火,若非怕嚇著她,早喜孜孜上前同她聊幾句了,不過他也不著急,等下聘成親後,兩人多的是說話的機會。
再說回慕容夜這兒,他暴跳如雷,在客棧房里急得團團轉,將報信的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氣怒的又道︰「還不滾去打听一下,她可有應了這門親事!」
下屬趕緊又沖出客棧,快速尋出媒婆,用一角銀子換了一個回答,緊接著一臉喜意的趕回客棧。「王爺,柳姑娘沒有答應張家的提親,不,應該說媒婆根本沒見著柳姑娘的人。」
慕容夜行事果決,當下便指派人手部署,「準備馬車,今晚就帶她走!」
以上的一切柳盼都不知道,她本想著上街買點菜就要回家的,沒想到突遇一名婦人生產,她忙了一整天,至晚方歸,洗漱收拾完畢便上床睡了。
夜半時分,有人悄悄模進她家院子,來到房前,在窗紙上捅開一個小洞,往里面吹了一管煙。
餅得一刻鐘,慕容夜從正門大步走了進去,自是下屬挑開了門閂,恭迎他進去,畢竟他貴為王爺,翻牆這種勞力活,哪能勞動他大駕。
借著月光,慕容夜踏進房內,院里幾名侍衛垂手侍立,闃無人聲。
棒得兩個月,慕容夜終于又將柳盼摟進了懷里。
他仔細替她穿好了衣服,還在她頸邊深深嗅了一口,聞到那熟悉的藥香味,一顆在胸腔里晃晃悠悠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若非怕她發現端倪,他真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記,以宣示眾人她只能屬于他。
不多時,慕容夜便抱著衣衫整齊,再用大氅包得嚴嚴實實的柳盼,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往碼頭的方向揚長而去。
院里的侍衛則迅速進入房里,將柳盼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打包,還在枕頭下面發現一個荷包,里面是銀票與碎銀子以及一把銅錢,又原樣裝回,等到了船上,交到了睿王手里。
慕容夜打開荷包一瞧,冷哼一聲,「帶著這麼點銀子就離開,真是膽大包天!」而且她會把荷包藏在枕頭底下,想來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他將荷包收進兜里,抿了口酒,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大有指揮一場戰役大獲全勝的滿足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隔壁屠戶娘子有事找柳盼,卻見她家大門敞開,她不解的連忙走進房里查看,但見她的物品全都不見了,她驚慌的四下叫人,驚動了張大娘母子倆。
一群人找到房主那里,才知道昨日半夜柳盼的婆家人把她給帶走了,屠戶娘子欣慰的想,柳盼能有婆家人照應,自然是好的,可是張家母子卻陷入錯愕震驚,久久回不了神。
慕容夜既是「微服尋人」,自然不能留下把柄,早將一切辦得周全,就連嘉定縣令也不知道睿王曾大駕光臨。
可憐柳盼睡覺之前還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楮便在一間陌生的艙室里,她嚇得尖叫一聲,便听得房外傳來一聲喝斥——
「叫什麼叫!」
她本還當自己腦子發懵,尤在夢中,當她往大腿上狠掐一把,一陣劇痛傳來,她這才確定自己果然在不知道的時候被人劫到了船上。
她所在的艙室一看便是底艙,連個太陽光都瞧不見,陰暗狹小,她撲上前打開艙門,便見兩名胡子拉碴的帶刀大漢守著,他們冷冷瞟了她一眼,直嚇得她立刻關門。
等情緒稍稍平靜下來之後,柳盼趁著有人來送飯時想向對方套套話,偏偏她模遍全身找不出一個銅板,只好發揮口才,好說歹說,但最終還是連一個字都沒撬出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給得起一座金山,這人還是連一個字都不會說,喔不,是不敢說。
在整艘船最上面、最寬敞的艙房里,住著的是尊貴的睿王,此刻他斜倚在床上,喝著小酒,心情大好,之前的焦慮擔憂如同大太陽下的積雪,消融無蹤,還有種山大王搶著了壓寨夫人的滿足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