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婚禮結束後,待新娘子回門,拗不過親戚們熱情相留,又住了一些時日,季霏倌這才跟季老夫人收拾箱籠回京,可是,為何多了兩方人馬——左孝佟和夏建枋?雖說他們在湘州期間曾上門向祖母請安,祖母因為擔心他們出門在外不懂照顧自己,熱情的邀請他們在老宅住下,當然,他們都婉拒了,畢竟他們身邊跟著不少人……總之,他們也用不著護送她們回去吧,前世,他們可沒有鬧出這一幕,為何今世全跑來湊熱鬧?
「他們昨日來辭行,說是今日返京,正巧我們也要回京,不如結伴同行。」季老夫人像個頑童似的對她擠眉弄眼。「這路上你們可以多相處。」
「祖母!」季霏倌害羞的臉紅了。
「佟扮兒看起來又冷又硬,不易相處,可是為人處事端正,屋里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兒,是個好的。」季老夫人是真心疼愛季霏倌,雖說這門親事是季家高攀了,可是若所嫁並非良人,她絕不允許。
「他是輔國公世子,我哪敢嫌棄他不好?」
「佟扮兒小時候不是這個樣子,雖然體弱多病,但是逢人就笑,率性又熱情,很討人喜歡,要不皇上也不會將他召進宮陪四皇子讀書。不過誰也沒想到,因為進宮讀書,倒教他從雲端摔落泥里,從此冰冷沉默,再也不笑了。」
他的腳為何落下殘疾,她略有耳聞,也知道她能以庶女的身分與他訂親,全是因為這個意外,可是卻沒想到他原來是一個如此熱情可愛的男孩,不過,祖母會不會越扯越遠了?
她只是不解回程為何多了兩方人馬……算了,她還是閉上嘴巴少說幾句,今日就當作巧合好了。
從湘州到宜津他們坐馬車,再從宜津搭船北上。
季霏倌不喜歡坐馬車,可是此行有外男,她不便坐在馬車外面,還好入秋了,暑氣不再逼得人頭昏腦脹,只是上了船,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待在艙房,艙房外空氣流通,又有美好的風光,為何要窩在艙房內?
這日到了商州,他們將船停在這兒過夜,還從岸邊的漁夫那兒采買了一些河鮮,弄了河鮮火鍋,吃了河鮮大餐。
用過飯,夏建枋突然來了興致,「左兄,我們來下棋吧。」
左孝佟不著痕跡的瞥了季霏倌一眼,難得配合度十足的點頭應允。
左孝佟能夠成為皇上的棋友,棋藝自然在眾人之上,不過夏建枋顯然在這上頭費了不少心思,氣勢竟然不在左孝佟之下。
季霏倌沒有興趣觀戰,可是連祖母都在一旁湊熱鬧,若她躲得遠遠的,豈不是太奇怪了?不過看著看著,她就看出樂趣來了,原來左孝佟是一只狐狸,棋盤上的他顯得溫潤沉穩,讓人感覺不到殺氣,反倒是夏建枋氣勢凌厲,與外表的溫厚文雅截然不同,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佔了上風。
不知不覺,她的目光落在左孝佟身上,左孝佟正好抬起頭望向她,兩人四目相對,她忙不迭的像個犯錯的孩子低下頭,可是心跳越來越快,真應該不管不顧的躲進艙房看書,要不宣稱身子不適也好。
餅了一會兒,她好不容易從剛剛的慌亂之中平靜下來,季老夫人也來了興致了。「四丫頭,你陪祖母下一盤吧。」
左孝佟和夏建枋聞言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她,季霏倌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可是她又不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道︰「……是。」
他們下他們的棋,她們下她們的棋,互不相干,不過,她總覺得有人在監視她,害她不知道自個兒該如何下棋。
「四丫頭,專心下棋。」
季霏倌有一種被人家從火爐撈出來的感覺,不但全身紅通通的,還會燙人,害她都結巴了,還差點擠不出話來。「我……許久未下棋了。」
「許久未下棋也不至于不會下棋啊。」
「自從撞到腦子,我就變笨了。」她吶吶道。
「祖母倒覺得你更聰明了。」
季老夫人在永寧侯府是最有權威的存在,卻也是最沒有聲音的人,一來,長子太過懦弱,若她再處處指手劃腳,只怕他更不經事,更撐不起永寧侯府,二來,家和萬事興,她唯有一碗水端平,不偏頗任何人,方能避免在孩子之間制造更大的紛爭。
愛里的事她皆看在眼里,但是未到不可收拾,她絕不出聲,也因此明知四丫頭在生辰宴上受了委屈,卻只送金銀首飾安撫,並未出言責備任何人。果然,這個決定是對的,她看著最聰明出色的孫女從張揚外顯變得圓融內斂,覺得自個兒可以完全放心了。
「我就是再笨,也是您的孫女。」
「祖母就是再偏心,也不能厚著臉皮吹捧,教人笑話了。」
她真的是啞口無言了。
「你啊,專心下棋就對了。」
好吧,當作身邊沒有半個人,專心下棋,熬過今晚就沒事了。
可是隔日,她就發現這是痴人說夢話,有一就擺月兌不了二,再加上左孝佟刻意說動,她不但要陪祖母下棋,還要陪左孝佟和夏建枋下棋。
沒關系,她已經適應在棋盤上吃敗仗這件事,可是,某人偏偏不教她稱心如意。
「可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她真想一拳將他打暈了,還真是不曉得,他有這種逼得她想失控尖叫的本事。
其實,也不必他費心提醒她,對上他,她體內的棋士魂就會熊熊燃燒,他是一個讓人想要一較高下的對手,敷衍的態度不知不覺就會轉為認真……好吧,她必須承認,與他對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這段路程可以說是就在棋盤上廝殺中度過,仿佛轉眼之間,明日他們就要抵達通州碼頭,然後就各走各的。
站在船舷上,看著茫茫夜色,季霏倌的思緒已經飛到京城。雖然還不知道上何處找人,但好歹有個方向,唯願秦儒生就在京城,她可以見到他夫人。
「小姐,夜深了。」如意低聲提醒她。
季霏倌點了點頭,轉身準備回艙房,沒想到卻發現船舷上還有一個人——夏建枋,而他顯然在等她,不過,她無意跟他打交道,打一聲招呼就想閃人,可惜他的配合度不高,非要出聲阻止她的腳步。
「在湘州為何要假裝不擅長下棋?」
怔愣了下,季霏倌淡然的道︰「夏公子誤解了,我只是對下棋不感興趣。」
「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無論如何,皆與他無關吧。
「我有一惑,請你直言相告,你對我有何偏見?」夏建枋按捺不住的月兌口問。從來沒有一個人令他如此挫折,他一靠近,她就迫不及待地走開,他都懷疑自個兒是瘟疫……瘟疫就瘟疫,她與左孝佟有口頭婚約,他們確實不宜親近,以免引來閑言閑語,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她疏離的態度,不喜歡她眼中沒有他。
「我不明白夏公子的意思。」
「除了我,你對任何人都溫和有禮,樂于親近。」
「我倒沒有察覺,若是對夏公子有失禮之處,還請夏公子見諒。」她真的不是故意對他「與眾不同」,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不經意之間就透露出來了……她終究不是一個生性內斂的人。
「若非對我有偏見,對弈時不應該刻意輸給我,不是嗎?」
「我對下棋不感興趣,難免不專心,並非刻意輸給人。」換言之,她絕不是針對他……
確實如此,可是,這話說來總有那麼一點心虛。
「你與左兄對弈倒是很認真。」
季霏倌忍不住皺眉,他怎麼糾纏不清?「我不想輸給他,他是皇上認可的對手。」
夏建枋豁然的笑了。「我也不想輸給他。」
季霏倌不在意他的心情因何轉變,只想趕緊擺月兌他。「夜深了,我就不打擾夏公子。」
這一次她沒有再遭到攔阻,順利回到艙房。
長途跋涉是很累人的事,季霏倌一回到京城,整整三日精神萎靡不振。
恢復精神,她便迫不及待地準備下帖子給榮清寧,沒想到榮清寧搶先上門拜訪。
「你怎麼一去就是三、四個月?我想死你了!」榮清寧已經累積了一肚子的牢騷,一見到季霏倌,劈哩啪啦地全倒出來。「你不在京城,賞花宴一點樂趣都沒有,不去,伯母又嘮叨個沒完沒了,說我娘將我送回京城交給她,就是想為我尋一門親事,若我不讓那些夫人相看,人家哪敢挑我這個在邊關長大的野丫頭當媳婦?她也不擔心人家見了我,反而嚇跑了……」
「你要不要先停下來喝碗茶?」季霏倌真擔心她會喘不過氣來。
榮清寧終于記起來自個兒連一口茶都還沒喝,趕緊補充水分,繼續道︰「我還未及笄,用得著如此著急嗎?我又不是丑八怪,總不至于沒人上門提親吧。」
「人家上門提親,你就嫁嗎?」
「當然不是。」
「所以,早早相看,挑個你滿意的如意郎君,這有何不好?」大夏女子通常十六到十八之間嫁人,及笄之後相看對象、訂親,說起來不遲,不過,她覺得早早做好心理準備也不是壞事。
榮清寧頓時啞口無言,好像有道理哦。
「我不在,不是還有然兒嗎?」
「然兒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如今被拘在家里繡嫁衣。」
「然兒年初就及笄了,是該訂親了。」
榮清寧忍不住嘆了聲氣,「長大真是討厭!」
「誰能不長大?可是,好日子有人過得苦哈哈,苦日子有人過得笑嘻嘻,凡事在人,若不懂得放寬心,事事都要算計籌謀,再簡單的日子也變得勞心勞力。」
前世,她明明可以不管平安侯府各房的亂七八糟,好好過自個兒的日子,可是她偏偏不肯安于次媳的身分,非要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終于給別人有機可趁,將自己的人生徹底毀了。一個懂得過日子的人不是費盡心機爭得頭破血流,而是能珍惜所擁有的。
細細思量她的話,最後榮清寧點了點頭,將這個令人感慨的問題拋到腦後。
「我們九九重陽去登高,去臨仙閣喝菊花酒。」這才是榮清寧今日來此的目的。
臨仙閣可謂皇家林園,遇到重要節日或慶典,皇家會開放此地供京中權貴玩樂。
「九九重陽那一日,滿京城的姑娘郎君都出門了,我還以為你寧可待在府里吃螃蟹、喝菊花酒。」
大夏男女大防並不是十分嚴厲,某些節日男女還可光明正大見面,吟詩對弈,譬如九九重陽,當然,這僅限于在大庭廣眾之下,男女私下躲在某處幽會,還是會招來流言蜚語。這與各家權貴的賞花宴不同,賞花宴只是長輩相看晚輩,男女各分東西,想瞧上一眼只能偷偷模模。
「我沒去過臨仙閣,听說那兒像世外桃源。」
柳眉輕揚,季霏倌取笑道︰「依我看,你去臨仙閣不是為了喝菊花酒,而是相看某位郎君吧?」
榮清寧心虛的臉紅了,「我是為了喝菊花酒……」
「敬國公府沒有菊花酒嗎?」
「你不會不知道臨仙閣的菊花酒特別不一樣吧?那是皇上賞下來的,京里權貴有誰不想喝上一盞,盼著來年蒙皇恩。」
「這倒也是。」尤其早就遠離權力核心的沒落權貴,更是沒有人會錯過,永寧侯府就是一例,年年跑到臨仙閣湊熱鬧,不過,至今還是離皇上遠遠的。
「你究竟去還是不去?」
「去啊,怎能不去呢?我可是很好奇敬國公夫人為你挑了哪家郎君。」若非親事有眉目了,這個丫頭絕對不會這麼積極的拉她九九重陽去臨仙閣喝菊花酒。
嬌顏羞紅,榮清寧懊惱的一瞪,「你很討厭!」
季霏倌調皮的擠眉弄眼。「敬國公夫人倒也疼你,還允你先見上一面。」
「這是因為祖母的關系,祖母說嫁人是一輩子的事,總要自個兒心甘情願。」
「老敬國公夫人倒是開明。」
「是啊,祖母最開明了,要不,也不會將姑姑嫁給家無恆產的窮書生。」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擔心了,保證可以嫁個滿意的如意郎君。」
榮清寧嬌嗔的撅著嘴,「我哪有擔心?」
「是是是,不擔心。」季霏倌看了如葉一眼。
如葉立刻悄悄退到門外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