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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棺換夫 第1章(1)

「鬼娃,滾開,我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走遠點,看到你會很倒霉的,你快走開啦!」

「嘻!嘻!嘻!表娃,鬼娃,你是不是又看到鬼了?是誰家又死了人,你快去跟鬼玩……」

「……喪門星,我娘說你是喪門星,一雙眼楮賊森森地像只鬼,肯定是小表來投胎,來壞門楣的……」

「鬼鬼鬼……好討厭的鬼,快走快走,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還活著干什麼,快去死呀!死了就是鬼了,以後不用再見鬼了,哈—哈—哈!表女圭女圭,鬼女圭女圭,你是命不長的鬼女圭女圭……」

孩子學著大人說的無心話最是傷人,但三五孩童一聚集,無心也會變成惡意,污言穢語成了肢體動作。

其中一名長得肥頭大耳的男童是張大戶家的兒子,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小霸王似的,他一看到面黃肌瘦背著竹筐的鬼娃走過田埂旁,手賤的先擲出一塊泥塊,好顯他老大的威風。

其他孩子見狀,也紛紛拾起土塊、小石頭、樹枝朝她丟去,他們咯咯笑著,雖然心里很害怕,不敢太靠近,因為父母告訴他們那個人是喪門星,他們也怕她會害他們,不過,這是一種孩子們的集體游戲,只要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跟著大人學的孩子還辨不出是非好壞,他們仍覺得好玩。

幸運的,孩子們的準頭不是很好,十之八九落空,不然背著竹筐的小女孩又會是一身傷痕。

一顆扁平的小石子險險地擦過額頭,面色略黃、很瘦小的梁寒玉微微側過頭,瞪了那群孩子一眼,她眼底有不符合年齡的無奈,和想將一群臭小孩吊起來打的凶暴。

又來了,有完沒完呀!玩不膩嗎?

繃著一張小臉,一副生人回避的冷漠神情,梁寒玉已經淡定到漠然,麻木的接受一切。

兩年了,兩年足以讓人徹底平靜下來,認清現實。

她,回不去了,不論她用什麼方法,甚至決定再死一回。

但是她太怕疼了,用刀肯定不行,任何切膚割肌的疼痛她第一個喊停,這條自虐的路子行不通。

上吊嘛,死狀很難看,萬一死不成被救下來,傷了喉嚨成了母鴨嗓更糟糕,她肯定一開口自個兒听了兩眼淚汪汪。

若是服毒自殺……說實在話,古代醫學不發達,她上哪找一服即亡的劇毒,尤其她穿過來的時候才五歲,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可憐,身上半毛錢也沒有,窮得苦哈哈,哪有錢買毒藥。

現在也很窮,但起碼能吃個半飽,有時還能吃點肉,比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親爹親娘」好多了。

因為他們的「遺棄」,她只好努力活著,憑著分給她的半畝地和破草寮,她種些易生長的糧食,遍地的野菜吃不完,蘿卜、南瓜、馬鈴薯等物耐放,多摘一些也可腌了冬藏,長達三、四個月不愁無糧可食。

還有河里的魚蝦很多,雖然不是非常肥大,瘦瘦小小的,可幸好量多,蝦子、螃蟹類曬干了磨成粉當調味料,有甲殼素的營養,大魚小魚則做成魚干,久放不壞。

其實日子能過下去,說穿了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能耐,她有三個還不錯的哥哥,算是老天的補償。

大哥梁智十三歲,為人木訥不多話,肯干實干,是個沒主見的老實人,見人就撓耳憨笑,對什麼事都不計較,有一口飯吃會分她半口,偷偷的替她修好漏水的茅草屋頂。

二哥梁勇十一歲,比較滑頭,為人精得像個鬼,他不愛做事,偶爾會偷懶,對爹娘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三不五時的從家里偷米、偷餅給她果月復,她屋內的那床破棉被也是他偷來的,差點被爹娘打個半死,同時也讓她來的第一年免于被凍死。

三哥梁南跟她感情最好,才九歲大,胳臂不比她粗多少,卻常常跑來幫她耕地、拔草、挑水,教她怎麼種菜,一有空閑就帶她上山找吃的食物,撿一大捆柴下山,怕她沒柴用、沒水喝。

「鬼娃,鬼娃,白天見日,晚上見鬼,老人見了臉發青,幼兒一听哭不停,鬼娃鬼娃鬼娃兒,你是一只鬼,為什麼還不變成真的鬼,日夜焚香下地獄……」

孩子們唱著自編的兒歌,一邊把混著爛草葉的土團丟向抿著嘴的梁寒玉。

這一次她不躲了,讓人丟個正著,這些孩子若不鬧過癮是不會罷手,跟在後頭直追。她個兒小尚無余力反擊,他們人多勢眾,她一個人,不忍不成,真鬧起來她是佔不了便宜,反而留下更糟的惡名。

在她睜開眼來到這個類似古代中國的世界,可真是嚇得六神無主,足足三天三夜沒開口說一句話,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只想著怎會來到這地方。

原來五歲的二妞,也就是這具小小身軀的原主,打兩、三歲起就能看見一些不屬于陽界的東西,當時二妞年幼不曉得那和活人有何不同,含糊的嚷著指來比去,大人們也當二妞在學話,口齒不清實屬平常,沒人在意。

等到了四、五歲時,長得還算清秀的二妞終于能說完整的話了,可是家人們听了卻萬分驚悚的禁止她開口,盡量把她放在屋子里,不讓她出門與同年齡小孩一起玩耍。

可是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一日,二妞和父母外出時,指著村里最碎嘴、最不孝的周二嬸兒說︰「李婆婆很生氣,在瞪你,說你把她藏在炕下要給小兒子娶老婆的二十兩銀子給吞了,李婆婆說你不吐出來她就要帶你走……」

作賊心虛的周二嬸兒怕被要回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兩,一不作二不休的先發制人,兩手一叉擺出茶壺狀,大罵二妞胡言亂語,小小孩童竟敢含血噴人,她又吵又鬧的抹淚叫屈,一副受了多少冤屈似的上梁家討公道。

一開始大家都能體諒小孩子的有口無心,要周二嬸兒息事寧人,可是她仍罵罵咧咧的把話傳得很難听,還說二妞是鬼生的孩子,硬是從手頭緊的梁家訛走一兩銀。

誰知沒過幾日,周二嬸兒真的死了,而且還死得非常不光彩,她是頭下腳上像種菜般的栽入茅坑里,腳上一只鞋還掉了,她家男人發現時把她從茅坑里拉起來已經沒氣了。

但是詭異的是她死時左手緊握兩錠銀子,正是李婆婆給小兒子娶媳的私房錢。

包叫人驚駭的是,周二嬸兒的娘家嫂子來替她淨身換衣的時候,一翻過身,周二嬸兒背後赫然有兩道血紅手印,手印只有八指。

大家都知道李婆婆在一次農忙時曾不慎被割稻的鐮刀割斷了兩指,因此她只剩下八根手指,村子里小輩都笑稱她八指婆婆。

諸如此類的事發生好幾起,二妞的歲數小,天真無邪的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不明白別人為何听了她的話臉色一變,隨即拔腿就跑,見鬼似的見到她就繞道而走。

那一年,略有干旱,稻米歉收,二妞頂頭的大妞要嫁人,梁家人很勉強的為她湊出一份還過得去的嫁妝,只是大妞一嫁出門,梁家就真的毫無存糧,窮得幾乎得要典兒賣女了,偏偏二妞在此時又出了事,指著剛喪父的王二狗說他娘偷人,說他爹告訴她是他娘和奸夫合謀害死他的,話說不到半天,二妞被人從山坡往下推落,小腦袋瓜子撞上坡道上的石頭。

二妞死了,再清醒過來的是來自異世的梁寒玉,二十七歲的她成了五歲女娃,一頭枯黃的頭發,因營養不良而瘦小的身子彷佛風一吹就倒。

人是活了,麻煩卻是不小。

披麻戴孝的王二狗他娘找上門,哭天喊地外加撒潑無賴,逼著梁家二老非要把二妞沉塘,硬指她是八字陰的鬼娃。

表娃之名因而傳開了,流言越傳越夸張,說她能見鬼的雙目不是人該有的,是來自黃泉深處惡鬼的鬼目,她是帶著詛咒而來,會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禍,二妞不死,村子不寧靜,鬼魅重重……

為保住女兒一條小命,也因沒余糧養女兒,梁家夫婦在征得里正和村民的同意後,將年僅五歲、重傷初愈的女兒送到村子邊緣的一處山坳,里頭有間屋子半毀的草寮,給她半畝田地自生自滅。

活得下來是她的命,反之也怨不得人,誰叫她命格不好。

幸好她有三個好哥哥,瞞著村子里的人接濟她、照料她,終于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再世為人的梁寒玉當然不再是那個傻妞,她還是能目視陰物,但卻懂得偽裝,不再動不動滿口鬼話。

可惜「鬼娃」的名號像牛皮糖一樣的黏住她,即使她表現得很正常,像普通的村里小娃兒,可是村中的大人小孩一瞧見她仍是面露驚惶,連忙閃避,還喊著鬼娃來了。

梁寒玉的人緣指數是負數的低呀!除了幾個哥哥外,沒人肯跟她說話,搞得她常懷疑自己快得自閉癥。

「不許欺負我妹妹,走開,我家二妞不是鬼娃,你們亂說話會爛嘴巴,滿臉長豆花。」

一名明顯穿著哥哥舊衣,因身子抽高而使得袖子短一截,露出三寸手臂的男孩怒氣沖沖的沖過來,手還拿著敲樹上果實的長棍子,很是威風的挺起瘦平胸脯叫喊著。

「三哥。」看著比自己高半顆頭的男童,梁寒玉感動的喊道。

靈魂快三十歲了,而眼前的男孩才九歲,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很艱鉅,她練習了很久才喊得順口。

畢竟這身體的原主是人家的妹妹,既然回不去,代替二妞活下來的她只好「入境隨俗」,當起三個年幼男孩的小妹妹,努力的活下去,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更好。

「二妞不怕,哥哥保護你。」梁南的身子很瘦,稚氣未月兌的臉上有著為家人不顧一切的堅韌。

看他一副小大人樣,梁寒玉差點笑出聲,卻也感動得眼眶微微一熱,小手拍了拍擋在前面的三哥。「二妞沒事,三哥不用擔心,我沒事。」

「什麼沒事,衣服都弄髒了,你才兩、三件換洗衣服,要是都髒了要穿什麼,他們真是太壞了。」他邊說邊瞪著仍在嘲笑梁寒玉的小孩,手中棍子握得死緊,似要將他們的頭一個個打爆,看誰還敢說他可愛善良的妹妹是鬼娃。

「髒了就洗一洗唄!反正這天熱得很,很快就干了,不礙事。」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再說「鬼話」,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過個三、五年人家也就淡忘了。

記得她剛穿過來那一年,身體狀況爛到隨時會咽氣,別說下炕床了,連翻身、喝水都十分困難,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她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必死無疑,卻還有人成天喊打喊殺的要她的命,硬說她是鬼娃,不死會壞了村里的運勢。

第一年的冬天,她看著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在發著高燒、囈語不斷以及有心人的迫害下,她竟然熬到開春。

一到了春天,便是播種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很忙,因此說閑話、找麻煩的人少了,她的事也漸漸被淡忘了,雖然還有人在嘴上叨念兩句,但第二年的豐收,讓說她是災星的流言散了,只是鬼娃之名仍擺月兌不掉,走到哪里被人嫌棄到哪里。

好在她獨居,不然叫人發現她行事舉止異于常人,搞不好要把她當妖物綁在木柱上燒了。

「怎麼可以不當一回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欺負,有三哥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梁南一揮棍子,把膽小的孩子嚇退了好幾步,但他們不甘示弱扮了扮鬼臉,一哄而散。

「三哥,我屋子好像漏水了,趁天氣好沒下雨,你替我用泥團子補一補。」對于利用「童工」干活,梁寒玉一點也不心虛,使喚得很順手,要是她不叫梁南做,自己動手,他反而會使小性子,端起哥哥的架子訓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別看梁南才九歲,他已經會劈柴、挑水、下田耕種,把一排一排的高粱種得比尺還直。

「什麼,又漏了,你等等,一會兒我和二哥到山里挖土,再回家偷兩斤糯米粉來和泥,糊上的土牆才不會漏雨,要不然風一吹,牆壁就變薄了。」如果冬天一到又冷颼颼地,滿屋子冷風直灌,把人都凍出病來。

「不好吧!三哥,娘……會不高興……」大哥都十三歲了,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古代娘正打算存點錢,好為大哥定一門親,等十五、六歲時將媳婦娶進門好抱孫。

梁家的男丁很顧家,對自家人是沒話說的好,不怕做太多就愁做得不多,一定先把家里的女眷安頓好,對于這一點,梁寒玉特別有感覺,梁家一群傻子令人心窩發暖,讓「初來乍到」的她感到溫暖。

原主的娘趙氏也不是不看顧女兒,不過在她心里有輕重之分,趙氏最在意的是三個兒子,以後老了要靠他們奉養、送終,不多關注點怎麼成,一個個是心頭肉。

至于女兒是嫁出門的,捧別人家的飯碗,備妥一份嫁妝已是仁至義盡,能省一些就省一些,只要能住人就好,管他屋子破不破,女兒再留個七、八年就要許人了,是個緣淺的冤家。

或許是因為母女情分淡薄,出嫁的大妞除了三日回門外,鮮少回娘家,平日也少有往來,所以梁寒玉還沒見過大姊長什麼模樣。

「別擔心,不會讓娘知道,我偷偷的拿,里面摻些陳米,娘看不出來。」梁南笑得得意,拍拍胸脯保證萬無一失。

吧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都熟能生巧了,把以往放陳的老米混入新米中,娘雖察覺有異卻不曉得哪兒不對勁,還以為孩子生得多,記性差,自個兒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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