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柏恩剛打開家門,就听到狗兒不安的嗚咽聲,心頭一凜,連忙快步走了進去。
金黃色的身影在听到玄關的動靜時馬上飛奔了過來,繞著耿柏恩打轉,好像要告訴他什麼似的,又朝屋內奔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口蔓延,已經分不出是他的規定,或是孟佳梨自願那麼做,平常她總是會在他踏入家門的第一時間站在門口迎接他,可今天卻沒有。
「汪汪!」狗兒似乎等不及般高聲吠叫。
雹柏恩的心慌了,三步並作兩步朝狗兒的叫聲處奔去,只見廚房的地板上俯趴著一道縴細的身影,動也不動的倒在那里,無論狗兒怎麼激動的吠叫,那身影依然沉默不動。
他喉嚨瞬間一緊,耳邊幾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作響,讓人焦慮不安。
「孟佳梨?」他遲疑的喊了聲,快步上前,在她身邊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入懷中,又喊了聲,「孟佳梨!」
只見那張清麗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血色,唇瓣甚至還微微發紫,整個人蒼白透明得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前所未有的恐懼重重擊上他的心窩,什麼背叛,什麼仇恨,全都被拋在腦後,他只知道自己要趕快把她送到醫院去,她不能有事!
雹柏恩迅速將她抱起,二話不說就往外沖,狗兒也跟在後頭狂奔。
「柏恩?你怎麼了?」孟佳梨一睜開眼就看到上方一張焦急慌張的俊美臉龐,跟平常冷酷凶狠的形象截然不同。
雹柏恩的腳步頓了頓,低頭看著懷中那雙黑白分明的星眸,胸口原本沉甸甸的大石猛的卸下,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邊竟沁出了點點冷汗。
「柏恩?」見他傻愣愣的盯著自己不說話,孟佳梨舉起手輕觸了下他的臉龐,關切的瞅著他,「你沒事吧?」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你暈倒在廚房里。」耿柏恩收起方才的心慌失態,重新戴上了冷漠的面具。
「我暈倒了啊……」她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或驚訝,只是微微扯唇道︰「現在沒事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他卻置若罔聞,繼續邁開步伐。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雖然他的溫度跟氣味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但她有預感,他要帶她去的地方不會是她樂意前往之處。
「醫院。」耿柏恩低頭睇了她一眼,簡短回答。
「不要!」孟佳梨飛快的拒絕,讓耿柏恩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俯視著她的目光中帶著銳利的審視。
「我的意思是說,我自己就是醫生,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剛剛只是一時貧血才暈倒,現在沒事了。」她努力讓自己的態度誠懇無欺。
「不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露出這樣蒼白虛弱的模樣,不去檢查看看怎能放心?
「你擔心我?」她微微牽起唇角,俏皮中帶著點期待。
雹柏恩一凜,強自壓下自己不該有的關切,冷冷道︰「我是擔心。」
孟佳梨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完全沒想到他會承認,美麗的瞳眸瞬間瞠圓了。
她的表情好像個女圭女圭似的,可愛到了極點,讓耿柏恩差點忍不住就低頭攫取那片紅唇的香甜。
「我擔心沒折磨夠你。」耿柏恩壓抑著逐漸燃燒起來的,粗聲道︰「在我滿意之前,我不會讓你有任何機會逃月兌的,即使是生病。」
就知道有下文……她眸底的光彩消失在一片漆黑中,幽幽道︰「那你放心吧,我會長命百歲,你不用擔心會不解氣,夠你折磨我到死了。」
雹柏恩不喜歡她口氣中的自嘲與酸楚,那隱隱蘊含的脆弱,不但絲毫沒讓他感覺到痛快,反而像有人扯著他的五髒六腑,沒一處舒爽。
他倏地松開手,讓她往下落。
孟佳梨驚呼了聲,眼楮不由得緊閉了起來,等待預期的撞擊,可下一刻卻發現,自己落入的是一片柔軟,連忙又睜開眼望向耿柏恩,唇角輕輕勾起。
他始終做不到如他所言的絕情啊……否則用不著連摔她都要瞄準在沙發上摔了。
「要恨就恨你爸爸吧,是他開啟這一切的惡夢。」他粗聲道。
「不,我不恨任何人,只怪自己。」孟佳梨自沙發坐起,稍微恢復紅潤的臉龐沒有一絲怨慰。
她坦率自然的態度讓耿柏恩更自慚形穢,必須很努力才能壓住不受控制而蔓延的罪惡感。
「哼,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我不會再給你背叛我第二次的機會!」他擺出冷硬的神色,不讓塌了一角的心繼續崩壞。
「我現在還有那個能力傷害你嗎?」孟佳梨深深凝視著他,反問道。
雹柏恩愣了愣,不願意去深思這個問題,但嘴上卻斬釘截鐵的道︰「當然沒有!」
「那不就得了,我說過,只要你願意消氣,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所以我也不會覺得自己可憐或可悲。」
她說的輕松,但背後必須擁有怎樣強韌的精神力,才能做到這點,讓耿柏恩打從心底震撼。
此刻她臉上的堅毅神情,像極了小時候那個總是護在自己身前的女孩,不管面對什麼,總是勇敢直前,從不畏縮,彷佛她從未改變。
變的,只有違反兒時誓言,充滿報仇意念的他。
「對了,你回來得正好,等我一下。」不等耿柏恩開口,她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快步往廚房走去。
看著她縴細的背影,耿柏恩的眼神不自覺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沒留意到的情感。
只有當她背對他的時候,他才允許自己放任情緒,不再時刻提醒自己對孟家的仇恨,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允許自己,偷偷沉浸在回憶之中……
彷佛感受到他的悲傷,一直在旁邊等待的狗兒緩緩走了過來,用鼻子在他身上頂了頂,好像在安慰他似的。
雹柏恩望進那雙純真無邪的黑眼珠,忍不住伸手模模它的頭,苦笑道︰「我還真希望自己是你。」可以不用面對那些沉重的壓力,快樂的陪伴在她身邊。
「汪!」狗兒好像也贊同似的附和了聲。
雹柏恩模著狗兒的手卻驀地僵了僵,對自己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渴求感到驚懼。
「寶寶在吵嗎?對不起,我馬上叫它回它的窩去。」孟佳梨在廚房听到狗叫,端著托盤快步走了出來,朝狗兒道︰「寶寶,回窩窩,乖。」
狽兒委屈的瞅著孟佳梨,人家主人——它已經自動把這個男人的地位歸到僅次于孟佳梨之後——明明跟它正親密的在「Men'stalk」啊……可還是乖乖听話的踱回了孟佳梨替它準備的睡墊上。
雹柏恩無視狗兒被冤枉的沮喪背影,將手負在身後,用淡漠掩飾心虛,視線落在她捧在手上的托盤。
靶受到他的目光所向,盂佳梨配合的抬了抬托盤送到他面前,愉悅的道︰「你看看我做了什麼?」
一陣香氣飄散在他的鼻息之間,勾起記憶中的味道,「隻果派?」
「嗯。」孟佳梨笑得越發燦爛,一時忘形的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最想再嘗一次媽媽做的隻果派,所以我那時曾經偷偷要趙媽媽教我怎麼做,一試再試,再請耿伯父選出味道最相似的一次,只是後來來不及做給你吃就……你快點吃吃看,跟你媽媽做的隻果派像不像?」
雹柏恩說不清自己那突然盈滿胸腔的復雜感覺,驚喜、感動中混雜著恚恨、憤怒,就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
「不像嗎?」見他遲遲沒動作,孟佳梨臉上的光彩逐漸消失,「可能我記錯了,伯父那時覺得像的不是這次的方式。」
「夠了!」耿柏恩突然低吼了聲,激動憤怒的道︰「不許你再自作聰明,你不配提到我爸媽!」他害怕自己心中的軟弱總有一天會支配他,他不能跟著背叛父親!
孟佳梨面對他突如其來的狂怒,錯愕的怔愣住,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中,提到了多少禁忌。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完成你的心願。」她只是單純想讓他開心,沒想到卻得意忘形,忘記這其中夾雜了多少愛恨情仇。
她試圖解釋的懊悔與慌亂模樣,讓耿柏恩的心狠狠縮起,但為了抗拒自己心中這股排山倒海而來的自責與憐惜,他只能強迫自己繼續維持冷硬,一把將托盤掀翻在地,冷冷道︰「我的心願只有替父親報仇,奪回屬于耿家的一切。」
孟佳梨臉色倏地刷白,看著一地的狼藉,摔爛的隻果派就像她破碎的心,讓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我知道了。」她低垂下眼睫掩飾眸底快速蓄積的淚水,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心傷,蹲收拾著地上的混亂,直到耳邊傳來他離開的腳步聲與大門關闥聲,她才放任淚水滾落臉頰,一顆顆滴落在隻果派的碎片中。
當耿柏恩再度回到家中時,全身散發著酒氣,搖晃著身子,連一步都走不好。
「怎麼喝得這麼醉?」孟佳梨攙扶著他往房間走去,好幾次差點被絆倒,好不容易才將他順利安置在床上。
「我沒喝醉,誰說我喝醉了?我酒量好得很。」耿柏恩抗議的大喊。
「好好好,你沒喝醉,我去擰毛巾給你擦擦臉。」孟佳梨輕哄道,才轉過身,手腕卻被他扯住往後拉,瞬間跌入他懷中。
「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耿柏恩的臉龐被酒精染上薄薄的紅暈,一雙眼卻異常的明亮灼熱。
「我沒哄你,你乖乖的。」明明就像個小孩子。孟佳梨好笑的看著他耍賴的模樣,耐著性子道。
「我不要,我要你陪我。」他忽地擁緊了她,好像怕她消失了似的。
孟佳梨的心一陣觸動,瞬間柔軟成一攤水般,安靜的依偎在他懷里,低聲道︰「好,我陪你。」
一種奇異的沉默彌漫在他們之間,他就這樣緊緊抱著她不松手。
「佳梨,其實我不想恨你。」就在孟佳梨以為他睡著之時,他突然開口。
孟佳梨渾身一震,沉默的等待他的下文,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喘太大力,就怕驚擾到他的思緒,讓他回到那個恨她的耿柏恩。
雹柏恩停頓了好幾分鐘,才又緩緩開口,「那天雨好大好大,我看到你站在窗簾後卻對我的叫喚無動于衷,我失望了,我以為你不是那種人……」
孟佳梨猛的抬頭,訝異的看著他,「哪天?你說哪天?」她印象中並沒有這一天啊!
雹柏恩卻像沒听到她的質疑,繼續道︰「後來,爸跟我去投靠外婆,我知道爸很苦很苦,他為了還債,日夜不停的辛勞工作,直到吐血還不願意休息,醫生說,他的肝髒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腫瘤,無藥可醫,只能減少他的疼痛。可那疼痛卻像條惡毒的蠍子,鎮日在他身體骨骼中四處螫咬,讓他每分每秒都處在痛苦中,他的肚子因為月復水越來越腫大,臉頰四肢卻逐漸消瘦,只剩骨頭,可恨的是,我卻無法代替他受苦。」
「別說了,柏恩,都過去了。」她看過癌末病患,知道那種痛苦,對耿柏恩必須面對父親死亡的過程只有心疼。
「可你知道嗎?我知道他最痛的不是身體,是心。」耿柏恩失焦的目光突然鎖住了孟佳梨的臉龐,「是被好友背叛,連累孩子不得溫飽的痛心。」
他臉上深刻的痛楚讓孟佳梨的心狠狠抽痛,淚水不由自主的滑落臉頰。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恨你們?為什麼要讓我恨你?為什麼讓我這麼痛苦?」耿柏恩的質問一句句都像刀刺進她的心口,讓她快要窒息。
「不是這樣的,我爸並不想那樣做,他只是太愛我才會犯下讓他畢生後悔的罪過,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孟佳梨第一次在他面前泣不成聲,再也無法偽裝堅強。
「別哭,我會難受,不要哭。」他輕輕的捧起她的臉,重逢後第一次這麼溫柔的對待她,讓她的淚水更加無法遏止的落下。
「柏恩,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撫平你的傷痛,但是相信我,只要我活著的一天,就絕對不會背棄你,我從沒有背叛過你!」孟佳梨哽咽的宣誓。
雹柏恩沒有響應,只是低頭深深吻住了她,好像要將自己所有的感情借著這一次全數宣泄而出。
淚水咸咸的滋味與酒精的氣息混合成一種醉人的催情劑,空氣中彌漫著旖旎的氛圍。
孟佳梨只覺得自己在他溫柔的踫觸下前所未有的悸動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因他而躁熱發燙,期待更多更多。
「叫我。」他的聲音低沉性感,雙手探入了她的衣衫之中,熟稔的挑逗著渾/圓上的蓓蕾。
「柏恩……柏恩……」幾乎是立即響應,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聲音中帶著濃厚欲/望。
「寶貝,喔……我的寶貝。」他的吻溫柔卻急切,滑到她潔白的頸項吸吮著。
她情不自禁的仰起脖子迎向他,任由他在自己的肌膚上烙印下點點殷紅,好似一朵朵盛開的櫻花,燦爛炫目,一如她現在的嬌態,為他而美麗。
當他將自己深深埋入她之中時,一團強烈的情感在她心中爆發,只能哭泣著重復低語,「相信我,相信我……」好像想要將這句話刻在他心頭。
而他的響應只是更狂烈的佔有她,將禁錮在內心深處的渴望完全的解放,借著酒精的掩護,放心的回到最原始的愛情面貌,用生命去愛著……
靜謐的午後,香濃的咖啡香氣在裝潢古典的咖啡店中飄散,孟佳梨拿著手上的咖啡攪拌棒,輕輕的在杯中攪動著,垂下的濃睫遮去了眸中的情緒,在眼楮下方投下一片陰影。
「你瘦了。」楊子謙心疼的看著她消瘦的雙頰,眉頭緊緊的擰起。
「有嗎?你不要故意討我開心喔。」孟佳梨打趣的彎彎唇,女人沒人討厭被說瘦的。
「好吧,至少你還笑得出來,我放心多了。」楊子謙松開眉心,嘆了口氣。
「子謙,對不起。」孟佳梨放下攪拌棒,朝楊子謙誠摯的道。
「干麼跟我道歉?」他好笑又驚詫的問。
「我不是故意這麼久都不跟你聯絡,只是一切都還處于混亂期,所以我本來是打算等安頓好再找你敘舊——」
「傻瓜,我都知道,我們之間有必要這麼見外嗎?」楊子謙溫和的笑笑,完全沒有不悅的神色。
孟佳梨一直知道他對自己的寬容,感動的抿唇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道歉了。」
楊子謙拿她沒轍的搖搖頭,不過心情真的放松了不少,「佳梨,其實我這次來台北,除了看看你過得如何之外,也順道去看了趙伯伯。」
「趙伯伯還好嗎?」提到老人,她連忙關切的問,很擔心听到惡耗。
「放心,他現在接受標靶治療,控制得不錯,他要我替他問候你,還有謝謝你。」
「你沒告訴他吧?」當初她只說是耿柏恩良心發現,所以才把地還給趙伯伯以報兒時曾經照顧過他的恩惠,並沒把實情告訴他,否則以他老人家的脾氣,應該寧願自殺也不會同意。
「他是要謝謝你替他費這麼多心思,介紹那麼好的醫生給他。」楊子謙很想不顧一切的告訴趙伯伯,但畢竟自己答應過盂佳梨,所以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舉手之勞而已。」孟佳梨舉起手看了看腕表,一臉抱歉的道︰「子謙,對不起,我可能沒辦法在外面待這麼久。」她還想回去準備晚餐呢。